由佳子的眼泪│李小婵│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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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佳子的眼泪
李小婵 (发表日期:2010-02-28 14:24:43 阅读人次:5205 回复数:42)
面接　　　　和由佳子第一次见面是在两年前。当时我们公司正在招聘设计师，在面接前大约一小时，由佳子打来电话，用谦卑的口吻说：“非常冒昧提出一个要求……，我今天不得不带孩子，请允许我抱着孩子去面接，可以吗？” 　　由佳子是大野公司的大野社长介绍来的，大野社长事先告诉我说，由佳子有一个不好的条件，就是她有一个不满两岁的孩子。我当时很轻易地说：“我们中国妇女，都是一边带孩子一边工作的，这不算什么问题，只要她有企划设计能力就行。” 　　尽管这样，我还是没料到，由佳子初次见面就这样毫不掩饰地亮出她的“不好的条件”。我面接过各种各样的人，这还是第一次面接抱着孩子的，我不知道在中国有没有这样的情况，不过据我所知，在日本好像没有这样的事。所以我听了由佳子带孩子来面接的要求后，迟疑了几秒钟，才同意说：“好吧。” 　　虽说由佳子抱着孩子，她仍然按日本最标准的规矩，不早不晚提前五分钟到。由佳子穿一身黑色OL标准套装，脸上的化妆也是淡淡而得体的OL标准型。这身标准OL打扮，一点不像带孩子的妈妈，与她怀里的孩子很不般配，反而使我觉得她有一种异样令人爱怜的魅力，至少她显得比别人活得更不容易。由佳子使我联想起自己留学生时代的不容易，心中产生出一种同病的相怜。我清楚地知道，这样的人更会珍惜一份属于自己的工作。　　由佳子26岁，称少妇还不够，称姑娘已经过了，但她那双眼皮下一对清澈的大眼睛，黑色的瞳仁几乎占满整个眼睛，加上天然上翘的浓密眼睫毛，在没看她的履历书前，我还以为她才21岁左右呢。　　我还没说话，由佳子就用一种委屈的声调先说起来：“今天的面接一定没戏了吧？真是给您添麻烦了。本来约好母亲替我去保育园接孩子的，可是母亲突然有事不能去接孩子了，让我措手不及。我想带着孩子来面接是失礼的，可是临时取消面接似乎更失礼，犹豫了30分钟，还是这么来了。” 　　听了由佳子的话，我对她的同情又加深了几分。说到这里，由佳子的两只大眼睛沉下了眼帘，底气不足地说：“请原谅……，其实我已经面接过6次了，都因为有保育园的孩子，全被拒绝了，更何况今天我突然带孩子来面接……” 　　我安慰她说：“没关系，你事先告诉过我，并不算失礼，而且大野社长也把你有孩子的情况跟我讲过。”然后我一转话题说：“好，让我看看你的设计图稿吧。” 　　听我这么说，由佳子脸上闪起一丝期待，赶紧拿出一本文件夹，里面都是她画的设计图稿。我一看，果然如大野社长说的，她很有能力，于是我心里就倾向采用她了。不过我表面上还是平淡地对她说：“面试就这样吧。请你回去等通知吧。” 　　　　入社　　　　我在职业安定所登记招聘设计师后，先后从职安所介绍来６个人，虽说能力都不行，但都是没有孩子拖累的人。我犹豫了两天，还是以能力优先，录用由佳子为正社员。　　日本有一个奇怪的不成文规定，孩子要想进便宜的公立保育园，妈妈必须有正社员的资格。如果妈妈是非正式的临时工，就只得送孩子去昂贵的私立保育园。盖有公司印章的正社员证明书，使由佳子的小女孩立即从东京昂贵的私立保育园成功地移籍到公立保育园，据她说省下的费用，可以抵半个月的房租。　　由佳子的小女孩转入公立保育园的第二天，她满面笑容地带来一大盒新宿牟田屋的鲜丽樱桃给大家品尝，用日本人的方式表示感谢。中国人的习惯，是私下送给社长礼物表示感谢“社长”；日本人的习惯，则是当面送给大家东西表示感谢“公司”。　　后来，由佳子悄悄地对我说：这件事，使她婆婆对她这个突如其来的奉子成婚的小媳妇亲切无比。她去婆家时，婆婆逢人便说：“我家媳妇是服装设计师。” 　　我有点吃惊地问：“奉子成婚？” 　　由佳子坦率地说：“我和我丈夫才认识两个月，就奉子了，不得不赶紧成婚。” 　　工作使她像少女般雀跃　　　　产假一年半后复归服装设计工作，由佳子看上去像一个久违运动场的选手，准备大显身手。一到公司，由佳子就脸上笑盈盈地忙这忙那，经常看到她在公司里一路小跑，巴不得一个小时当一天用。　　由佳子设计的服装，是属于那种不带一丁点儿生活味道的可爱型少女装，简洁中恰到好处地施展流行的荷叶花边、蝴蝶结、法国蕾丝，而亮片、宝石、珠珠更是点缀到让人感觉到一种意外的惊喜。她设计的颜色，不像“粉红”那么明明白白地在说“可爱”，也不像“桃红”那么明明白白地在说“妖艳”，而是取柔和色调、三文粉、象牙米、卡其绿，沉香灰，清淡脱俗，客户们都异口同声地称赞由佳子的设计。她自己还主动穿着公司的商品，既当模特儿又当设计师。　　三个月后，考虑到由佳子每天忙着要在五点半前结束工作，去保育园接孩子，我分配一名刚从学校毕业的新社员给她当助手。由佳子比以前更精神了，工作也更加井井有条。在下班之前，由佳子都要向助手小结一番今天的工作，交代还没完成的事情，一切都和谐美满。　　初现少妇的烦恼　　　　就在这和谐美满之时，由佳子突然三天两头地请起假来，说是因为小孩子发烧。我曾听好友晚如说过，小孩每换一次保育园，就会生病一段时间，原因是幼儿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免疫力，因环境的变化，又摧毁殆尽。于是我想，由佳子的孩子发烧，大概是进入免疫力培养期了吧。　　可是这一天，由佳子竟然迟到了三个小时，于是我有点不高兴地把她叫到我的房间来谈话。由佳子一进来，我就发现她一改以往的发型，之前她总是把头发高高地打一个结，耸立在后脑上，额前自然地垂下三股微卷的秀发，显得性感别致。可她今天的头发好像没有打理，任其散落在肩上，有几分不修边幅的感觉，而且她的大眼睛下还出现一片黑黑的眼袋，一改平时由佳子活泼清莹的形象。　　我忙问：“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 　　由佳子眨巴眨巴大眼睛，用力抑制感情，但说话的声调还是带有哭腔。她说：“还是被社长一眼就看出来……，其实我两天都没睡觉了，主人不知跑哪去了，一直没回来……” 　　我惊问：“御主人怎么了？” 　　由佳子有气无力地说：“他……他……有了一个爱人，一定是跑到爱人那里去了。” 　　我说：“那你赶快给他打电话呀。” 　　由佳子愈发有气无力地说：“打他的手机打不通，又不敢往他的公司打电话……” 　　我微微点点头，这大概是日本女人的美德，不会像中国女人那样到男方的单位去告状，甚至在电视上大打出手。　　由佳子接着说：“这两天女儿似乎明白了什么，也变得很异常，特别粘着我，一刻也不让我离开她。就是我上个厕所，她也紧张地使劲拍厕所的门，大声喊：‘妈妈，妈妈’……。可怜这孩子还只会说“妈妈”，无法表达出她心里的意思。” 　　我这才明白，由佳子不仅是小孩子的事，更严重的是她的丈夫有了外遇，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由佳子自言自语地低声说：“我的身心疲惫得快支撑不下去了……” 　　听到这话，我感到一阵心痛，几乎落下泪来。不过这又反过来使我佩服由佳子的坚强，在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还能赶来上班。　　再现少妇的烦恼　　　　公司的社员聚会，由佳子一般是缺席的，不过年底的忘年会由佳子还是来了。她先去保育园接孩子，把孩子送到郊外她的娘家，然后才赶来。为了她的晚到，大家又重新举杯为她干杯。忘年会上大家欢声笑语，在不知不觉中，已是午夜十一点半了。我怕大家赶不上回家的电车，想结束宴会，由佳子却眨巴着大眼睛，一脸不愿离去的遗憾。由佳子脸上的表情让我感到一种于心不忍，就让大家先回去，我陪她再呆一阵子。　　东京女孩子喝酒的习惯，是先喝啤酒，然后喝兑水烧酒，最后才喝鸡尾酒。伴着甜味的鸡尾酒，让人不知不觉越喝越猛。由佳子喝着鸡尾酒，久违的解放感加上酒精，使她年轻的脸上染上一片红晕，简直可以说是“妩媚”了。由佳子喝着喝着，突然说：“如果我没这个孩子……” 　　我赶紧打断她的话，不让她说下去，几分严肃地说：“不要说这样的话！” 　　由佳子睁大眼睛看了我几眼，又无奈地垂下眼帘，显出一脸的委屈，似乎是不满我不让她说下去。　　我正想换个话题，说点什么别的，可就在这时，大粒大粒的眼泪，忽然从她被酒染红的双颊上眼睁睁地滚落下来。　　我心中一颤，就说：“好吧，今天我们趁着喝酒，妳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妳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 　　由佳子像等待着这句话似的，马上敞开心怀对我倒出内心的苦水。她一口喝完杯中的鸡尾酒，用羡慕的口气说：“社长，您没孩子多好啊，无忧无虑的，不知道我们生下孩子有多苦……” 　　我没有孩子，确实无法想象生孩子的事情。　　由佳子接着说：“您知道吗？我今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分娩时让我家主人守在产床前。虽说他分担了我分娩的疼痛，但……从此以后……他就再不到我的闺房来了……” 　　我惊讶地问：“为什么？” 　　由佳子借着酒精的力量，坦白地说：“我家主人说，他看到我像动物似的惨叫及产床上的血腥，无法忘却那个可怕的场景，就没有和我一起的欲望了……” 　　说到这里，由佳子深深叹一口气，说：“天啊，我……我，我就是为了生孩子，失去了女人的幸福啊……，最近……最近我家主人，干脆住到爱人家去了……”我本来就不曾醉，听了她的话，就更加清醒了。她那年轻充满生命力的美眉，与这面前的哀伤是多么不协调啊。面对她的眼泪，我束手无策，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安慰她，只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和她拥抱在一起哭起来…… 　　离去　　　　更让我震惊的是，第二天由佳子抱着孩子来公司向我提出辞职，她说她这样一个少妇，不能在家庭育儿和工作中两立，二者必须择一。我无奈地安慰她说：“等妳的孩子长大后，再来工作吧。” 　　由佳子抱着的小女孩，依偎在妈妈怀中，一脸幸福的微笑。我仔细端详她的孩子，忽然发现，这小女孩的长相，与由佳子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相像。我不知不觉又感到一丝欣慰：看来这个小女孩将来一定不会遭遇她妈妈这样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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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31]: 东博这么早，又要出差吗？ 李小婵 (2010-03-04 09:28:31)

　　东博这么早，又要出差吗？

　　谢谢回答，我将转达你的看法，告诉我的朋友，供她参考。

　　大学是公立的好，幼儿园是私立的好吗？

　　另外。我觉得中国有种倾向，对学龄前教育不重视，能省钱就省钱，就是重视高等教育，砸锅卖铁也要送孩子上大学。

　　其实学龄前教育，是培养一个人的待人接物文明礼貌的最重要的阶段，所以中国人普遍欠乏文明礼貌，大概和不重视学龄前教育有关。

回复[32]: To:小婵 一一 (2010-03-04 10:43:42)

　　喜欢你的名字，爸爸还是妈妈起的？真好听。

　　〉〉对学龄前教育不重视，能省钱就省钱，就是重视高等教育，砸锅卖铁也要送孩子上大学。

　　〉〉　中国人普遍欠乏文明礼貌，大概和不重视学龄前教育有关。

　　请原谅对您上述发言不敢苟同。

　　中国人重视教育，当然是从娃娃开始的。90年代起中国城市，（中英）双语幼儿园就已呈雨后春笋之势供不应求，稍有点知识经济能力好的家长都要把孩子送进去。

　　我们小时候，当然没有这样的幼儿园，但在知识分子家庭里，唐诗宋词自不必说，父母一早就教给孩子背诵古文观止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更是不可或缺的艺术熏陶。小小年纪父母给打下的童子功，让孩子一辈子都不忘终身受益，长大后再想背点什么10分钟后就忘了。

　　小婵也是高知家庭，爸爸妈妈一定在你幼童时期就给与了启蒙教育。

　　农村的孩子虽然没有条件受到这么良好的教育，但是很多人从父母那里早早就懂得了古代先贤说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为人之道，让他们日后同样成为有出息的人才。

　　小婵的个人阅历里想必这样的人占绝大多数，庆幸的是自己多遇见这样的人。

　　观点不同别见怪啊。

回复[33]: 东京博士 (2010-03-04 12:36:19)

　　“所以中国人普遍欠乏文明礼貌，大概和不重视学龄前教育有关”

　　——不敢苟同，学校是小世界，社会是大世界，有个教师网民说，每次考试指导学生总是受不了学生从社会角度的质疑，但是教学大纲不是一个教育现场的教师能更改的，所以她总是在完成教课计划后违心地说：“你们质疑的现实社会的确如此，但是考试还是要按照教课内容去回答”。你说中国社会的问题责任真的仅仅是在教育吗？再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中国一直改不了随地吐痰这个现象，但在我的记忆中，学校可是从来没有提倡学生随地吐痰的，而且今天经济发展了的中国大街上随地吐痰的人，绝大多数在自己家里的地板地毯上是一口痰哽在喉咙口都绝对不会吐地上的。

回复[34]: 无名氏先生/小姐，我的名字是爷爷起的。 李小婵 (2010-03-04 21:11:13)

　　无名氏先生/小姐，我的名字是爷爷起的。因为我和妹妹是双胞胎，爷爷说：王母娘娘身边有两个侍女，一个叫婵儿，一个叫娟儿，爷爷可能希望我们将来做个好侍女，所以给我们一个起名小婵，一个起名小娟。

　　关于中国的学龄前教育，可能是我看法有所片面，无名氏讲的很好，我领教了。就像您说的，“中国人重视教育，当然是从娃娃开始的。”

回复[35]: 东博说的有道理，不过还有疑问。 李小婵 (2010-03-04 21:18:49)

　　也许我说的“所以中国人普遍欠乏文明礼貌，大概和不重视学龄前教育有关”，是有些片面。

　　不过我的观察，中国幼儿园一般都极重视知识教育，但很忽视品德修养的培养。家长对孩子学习成绩很关心，对孩子的人品礼貌却很不重视。

　　孩子随口吐痰，家长也一笑了之，可是孩子考试成绩不好，家长就不依不饶。这样教出来的学生，学习成绩很好，但不会为人处世，也就是IQ高，EQ低，这是中国人的一个大问题。

　　

回复[36]: 雪非雪 (2010-03-05 19:44:29)

　　李桑对不起，回话晚了。

　　……

　　你的问题东博已经回答得十分圆满，我接不上什么有建设性的补充了。

　　再说我家的经历是90年代初的，日本社会也有变化。最捷径的是到所属地区相关部门直接咨询为好。

回复[37]: 小木 (2010-03-05 22:12:10)

　　看了这个有点寒冷，本来就灰色思想的我对社会更没什么好感了。。。

回复[38]: 小木，你的灰色思想从何而来？ 李小婵 (2010-03-09 22:01:41)

　　小木，你的灰色思想从何而来？

　　我这篇文章，主调不是灰色的，只是在讲一个少女太仓促地生下一个孩子后的遭遇。

　　奉子成婚，在日本成了一个社会流行，特别以艺能人带头。我想告诉少女们，千万别赶时髦，学艺能人奉子成婚。

　　当然由佳子如果不是那么喜欢工作的话，也就没有问题。

回复[39]: 小木 (2010-03-09 23:10:10)

　　灰色是本来就有，从上述语言上说，就是自己本来就灰色，而不是认为文章主调是灰色。悲哀是畸形的社会现象，男人没有做好准备和以后的责任就迎来一个婴儿，又有了爱人，对母亲和小孩都不负责任。

　　如果结论是尤佳子喜欢工作的话为什么又辞职.可能是酒后失态说了那么直白的话以后在公司怕面对社长尴尬吧。叫我想到为什么很多公司都禁止公司内部里面谈感情。可能也许不止男女之情还有上下级之间正常的距离和感情吧。或者公司内部不能出现亚组织等。也就是说社长可能抱着尤佳子哭是不妥当的？

　　还有之前的谁伤害了谁也可能是同样的问题。社长把自己的朋友弄到公司里。如果是明确的上下级关系，被上级批评可能还能承受，但是之前是朋友，突然收到责备可能心里就不太受得了了吧，无论是不是她的工作失误，总之感觉里还包含了之前的一些感情。是不是公司里就不能谈感情呢，会不利于管理。

　　一点冒昧感想，希望不要被社长的粉丝拍砖。

　　PS:我不是小木槿花的马甲

回复[40]: 小木一定是管理职吧？这么精通管理。 李小婵 (2010-03-10 09:37:33)

　　小木一定是管理职吧？这么精通管理。

　　你说的公司内部里面禁止谈感情很对，可是人偏偏又是一种感情动物，不可能做到抛弃感情，完全按理智办事。

　　就是做家长的，对自己的亲生子女还有偏心的，不是吗？做领导的，对部下哪能做到不偏心，总会多多少少有些个人私情在里面。不过我接受你的告诫，今后在公司的事情上，尽量远离个人感情。

　　另外，我认为由佳子事先是准备好了辞职，才对我说那番话，让我理解她为什么辞职。本来是她自己主动要来我们公司工作的，现在突然又不干了，不讲理由就辞职，就有点不够意思呀。

　　小木也知道，日本人一般不肯讲自己的隐私。由佳子借着酒的力量，把她辞职的隐私告诉我，也是一种好意啊。

回复[41]: 小木 (2010-03-10 12:53:22)

　　李社长位居高职还如此从善如流，平易近人。真是有酒品有文采又有人品。社长现实生活中的同事，亲人，朋友一定很幸福认识了您呢。

回复[42]: 哦，又一位小木，青出于蓝胜于蓝。 2L (2010-03-10 13:13:16)

　　没想到这里的小木还真多，一个比一个厉害，青出于蓝胜于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