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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意象

龚静 (发表日期:2007-03-28 13:34:46 阅读人次:4248 回复数:32)

  《古都》起首,千重子望着狭窄院子里的大树,心里想:“上边的紫花地丁和下边的可曾见过面?它们彼此相识吗?”仿佛梦示,天真怅惘的疑问里,少女千重子找寻自己生命来源的故事开始了。而来到京都——《古都》故事发生的地方,一间间挨着的两层房屋,木格子窗棂门扇,视线里山远远地就送了过来,杂货铺子和超市相邻,汽车销售店和瓷器小坊比肩,杂草在路边小阶生长,却干净得仿佛小窗明镜才梳洗,似乎亦然要问:这个地方可曾来过?

  
自然看到的不过是些表象,一瞥之下难以深究古都的人事,也无法了解古都人现在的心情。就权且摄几片意象吧,参差的信息究竟也还有些。

  
之一:嵯峨野的竹薮


  
将至嵯峨野,下起了雨,不大,但湿了云层,迷朦了山峦,路边的两家日式饭店竹篱石径深深,沉静里竟然皴了秘情。望近在眼前的岚山,果然“岚”气浓郁。

  
雨点却是很快停了,唯山气缭绕,苍翠互融,与周恩来总理的《雨中岚山》奇妙重叠,“潇潇雨,雾蒙浓,一线阳光穿云出”,谒罢伟人诗碑,阳光虽然并没有穿云而出,然而山气渐散,山树如洗,苍者愈苍,翠色见嫩,山径沉着安然地延伸,似乎一定要让你幽深一下。

  
静得连空气都暗下来的山径那头,一大片竹林蒙蒙然在那里等待。竹林里分多条岔路,似乎是呼吸的通道,林子里是密得连光线也要使劲才能钻进来,“筛月林”果真名副其实。曾经在以竹子见胜的莫干山留连两日,也行竹径,也听竹涛,也眺竹海,竹林却似乎还是清新流畅,竹梢摇曳得甚至要软下身段攀住对方,可嵯峨野的竹林却是密密地要将天空遮蔽,仿佛此处不容侵犯,乃竹子们傲然生长,涵泳竹气竹息的天地。漫步林道,原本轻阴薄雨的天气已然将竹林调低了亮度,满目皆是近乎玄色的绿,一路伴随,厚得让你似乎无法穿透,然而身体却是轻盈而过,清静无尘,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境吧。

  
轻阴的光线里,路边窨井盖上的竹子纹样却也光泽可见,竹林间的一切仿佛都应和着空间里的湿润静气,“空翠湿人衣”,近看却是无。竹梢顶,光片成丝缕点针绣入竹林,目光也若绣针,穿梭至竹林深处,想那里应该还有千重子父亲在此隐居的尼姑庵吧,设计和服腰带的父亲年纪大了,感觉越来越没有灵感了,期望在清寂的尼姑庵里灵光闪烁。可是,事与愿违,父亲的心似乎越发地沉寂了,没有描画出一幅满意的抽象画纹样。

  
栖居在此,大概惟有将翠色织成一片无垢的空,才是灵魂的底色吧。

  
明信片上的竹林一色的翠,前景一枝紫荆探进来争当“红叶”配,一侧撑起一把长柄大红的纸伞,红桌布的桌面两方蓝花布垫,小提梁漆器,这时的竹林光线清灵起舞,仿佛要卷起满地的竹叶,上演一场安静却啸狂的竹祭。让我想起云门舞集的《竹梦》。舞蹈尾声,舞台上,绵软而气贯入注的身体一个个停止了,空气渐渐入定,萧声顿然吹响,缭绕而行。想象中,倘若此时此刻有一管箫,或者嵇康的琴,或者阮藉的啸,竹叶定然飘然而落,而逝,而飞,伸了伸腰,而眠。

  
前面渐渐亮起来,人影多起来,好比换了人间。野宫神社就在路口一侧,小小神社红纸灯笼、黑木牌坊密布,据说此处的月下老人盛名远播,一对花衣蓝条的和服年轻男女携手而来,木屐踏阶而上,正是祗园节的日子,该是来祈祷幸福的吧。著深蓝传统服装的年轻男子伴着黄包车等在神社门口,期待你来一趟岚山徜徉。惟有此时,宁静的嵯峨山游才泛起俗常的颜色。

  
黄昏,雨后的渡月桥在烟灰的暮霭里笼上一层虚幻的意思,回想竹林的绿翳,林子外的人流屋舍,竟仿佛是特地为了林子而来写下的人间注释。

  


  
之二:清水坂的红伞


  
清水寺自是一例的热闹,耸立在悬崖上的木结构“舞台”走在上面不觉什么,换个角度望之,实在俨然壮观,巍巍乎,以至于日本因之而生出一句成语来:“从清水的舞台上跳下去”,用来形容决然地去做某件事情,好比“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意思。正殿前的音羽泉边,好多游人提着水勺续接清泉,清水寺因此泉之清而得名,喝一口清泉水,正是记住清水寺的恰当理由吧。

  
我对寺里游人乏见之处产生了兴趣,那些格子窗棂之后是什么呢。从进寺的台阶一路上来的时候,就注意到那位蓝衣白花的和服女子,轻移木屐,白棉线袜随着清水砖的台阶莲步而上,非莲步不可,和服的下摆端就是袅娜你的身姿。见她并不去游人密集之处,却是拐下另一处僻静台阶,是一个小偏殿,虽是碎步慢行,却也很快消失在一株绿树后,惟有石经幢和树留给了目光。

  
清水坂却是更让人流连忘返的地方。是京都老街,街两旁当然都是商店,卖点心、瓷器、工艺品,还有饭店食肆,可每家店都似乎是生活艺术品,色彩鲜艳而和谐,装饰简净而雅致,好比日式点心“和果子”,做得犹如艺术品,让人不忍下口,虽然漂亮透明的皮子里不过是些豆沙红豆芝麻之类的馅,也不过清甜的滋味吧,但它赏心悦目地在那里,没法不让人感到楚楚可人。或许因了这样一份传统情调,调和了旅游区的热闹,清水坂并没有浓得化不开的腻情,两道麻织的帘子,一扇闭着的木门,几级粗石的台阶,一截红伞当门展的短巷子,适时地透着清新。

  
京都的雨总是不跟人说一声就扑到你跟前来,刚走进红伞的巷子,还在欣赏伞下铺着的红布桌和草垫子,雨就接踵而至。巷尾就是午餐的饭店,窗外一片灰瓦的传统屋顶,窗内则是玲珑剔透的和食。京都的豆腐就盛在白纸金属网碗里上来了,碗是坐在固体酒精燃火的容器上的,豆腐和白纸从容不迫地在火上徜徉,这个时候可能是纸最潇洒的时刻了,水火共容,那些卧在小葱针菇里的豆腐就如同最清明的见证。

  
和食是一样样东西都小小的,干净的,托在同样情调感十足的瓷器里,有的还以提梁小竹篮盛之,分明性感,却朴素纯净,让人微微地体味着它,然后缠在心里,某一个以后的日子里再轻轻地回忆起来。

  
吃饭的时候,侧对面一桌两位和服姑娘正聊得欢,一女绛底洒几叶稀疏的白点,灰蓝腰带,一女本白底子蓝色细条纹,夹杂几点绛色,绛色腰带,白服的女子热烈地看着手机,该是什么有趣的短信吧,见她且笑且读,乐不可支的样子,毫无清水寺见到的蓝底白花和服女子的矜持,就是城市女子和友人吃饭聊天的常情。和服在这里倒也并非仅是一个传统的符号,或者生硬的表演道具,却是恰如其分的节日休闲。

  
当然,传统也需要仪式来固定,餐后走出饭店,发现门口的红伞收了起来,想来雨中的纸伞是无法担当重任的,还是让它在爽朗的天色淋漓尽致了传统的视觉风格。

  
在京都,处处是传统,也处处是当下的城市生活。人们用着传统西阵织的名片夹手机袋,吃着制作工艺悠久的豆腐,坐新干线或者开车小型轿车上高架,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时光在延续,时光里的人事也在延续,好比嵯峨山的竹林,从来没有停止过拔节。

  


  


  


  
之三:金阁寺:像一种存在


  
对沟口来说,金阁寺曾经“绝不是一种观念,而是一种物体。是一种尽管群山阻隔着我的眺望、但只要想看还是可以到那里去看的物体。美就是这样一种手可以触摸、眼可以清晰地映现的物体”。可是,当沟口可以天天看到金阁寺时,却一把火烧掉了它,美的物体的金阁寺却是他和现实之间的一种阻隔,破坏了他观念中的绝对的美。以三岛由纪夫的话来说:“人类容易毁灭的形象,反而浮生出永生的幻想,而金阁坚固的美,却反而露出了毁灭的可能性。”

  
读了三岛由纪夫的小说《金阁寺》,金阁寺在我心中也仿佛不再是物体,而是观念,而且还是绝对的美的观念物。所以,当我手持写有“开运招福,家内安全”之祈福话的纸符,而非通常形制的门票走进鹿苑禅寺——即金阁寺时,感觉过分现实了。金阁寺入口的那扇竹门竟然真是一扇门吗?却是平静如常的日本式庭院的入口。

  
进门,镜湖池上的金阁寺就不容分说地撞进眼睛,满目滴绿的夏日庭院,金箔贴就的金阁明亮如画,仿若虚幻。低的小荆棘,低的小草丛,低的石头,连靠近金阁的松树也修剪得低首徘徊的样子,全心全意地烘托着三层阁制的金阁寺,尖顶的金凤凰在午后的阳光里样子随便你用什么词形容吧,反正骄傲的凤凰怎么都当得起的意思。

  
当然,金阁寺非超现实的存在,它是1397年足利家族第三代将军义满作为别墅而修建的,本来名鹿苑寺——得名于释迦牟尼初次讲经的地名鹿野苑。义满死后被改为禅寺“菩提所”。其实,金阁寺是鹿苑寺的一部分,因供奉着释迦牟尼的舍利而著名。第一层是宫殿式建筑法水院。第二层是武士住宅样式的潮音洞。第三层是中国样式的究竟顶。第二、第三层贴以纯金金箔,以是分外金碧辉煌。临湖而建,倒影若水中金焰。屋顶金凤凰更是光芒统领。

  
据说以金阁为中心的庭院表示极乐净土,极乐大概是不行的,极乐了或许就是极悲,好比美的象征的《金阁寺》竟然成为沟口和现实之间的障碍,似乎一火了断他才能喘口气。不过,或许是隔湖相见,或许是一园绿中之纯粹金黄,绕湖而行的游人俗景似乎并没有惊动金阁,摒绝入内的金阁寺凝然超然的样子倒是确然的。

  
很多年以前读黑格尔美学,老黑的名言“美是理念的绝对显现”在其时虽然感觉奥义无限,也朦胧解之,终还是懵懂的,看美学书上一大堆诠释似乎还是惘然。倒觉得《金阁寺》的故事很是感性地诠释了。看起来,美还是需要载体啊。哪怕是观念的呈现。

  
金阁寺确实在1950年7月被寺庙的学徒纵火烧毁。1955年金阁重新修建。而三岛由纪夫的同名小说1956年问世,作家正是借了这个现实事件,来传达战后其关于人生和艺术的悲剧性关系的。现实中的金阁寺1987年又重新换了金箔,更加光彩照人,存在着它物质的美。1994年获世界文化遗产之称。《金阁寺》成为三岛名作。仿佛物质的美、观念的美,各司其事,互相作为一种存在而依存。

  
对于我来说,看到了金阁寺,关于它的所有想象都不再神秘,金阁寺还原到它作为一座寺庙的本体上来。当然,金阁寺的凤凰依然仿佛是一种非现实的意蕴,可能这已与金阁无关。想象并非仅仅具象,某种如雾的气息依然飘荡。

  
从来,美都是如此的吧。我们如何能将之系于一物?

  
所以,我很现实地将那张门票——“金阁舍利殿 御守护”带了回来,招福,平安,现实人生的基本愿念。

  
寺庙的人间。

  


  


  
之四:桂离宫:苔藓,竹篱,枯山水


  


  
车子沿着桂川拐了一个弯,就看见了路边的竹叶墙,青绿洗眼,“这些竹子都是活的”,京都的司机很自豪,翠篱一路,确实清幽。继续蜿蜒,竹墙却变成了通常所见的那种。无论生长着的,还是已经枯萎了的,竹篱笆里面就是桂离宫。

  
桂离宫不售门票,参观前须预约登记,连翻译都不能入内。这番周折让桂离宫有些神秘。

  
桂离宫的大门却是简朴,两扇竹门而已,是竹篱笆的分号。仿佛不像一处皇家园林,然而即使不看门口的警卫,周遭的朴素宁静里自有一股森然透出。检查护照,在大厅等候,等参观时间段到了,始有专人带领一行游人,沿规定路线观赏。

  
桂离宫是皇家别墅园林,乃江户时期建筑,1620年破土动工,历时35年才完成。占地面积69000平方米,是典型的日本式庭院园林。满园的常绿植物,夹杂四季花卉,池塘汀洲,以土桥、石桥、板桥相渡,池塘中沙渚盆石,或以石灯石塔等日式园林小品点缀,或辟沙砾小滩延伸入水,围绕池塘的植物通常修剪若盆景,低矮玲珑,层次错落,衬托周围大树的高大苍翠,也愈显园林的精致修丽,看着一切随意自然,其实事事皆精心而为,哪怕小径边一领小小的茅亭,石桥沿口那几溜薄薄的苔藓——注意到苔藓底下串着细细的铁丝,想必是种植时设计好的生长路线。行走在沙石铺就的林中小路,如同与植物湖塘一起低回萦绕。如此林泉,倘若一定要风雅一番,唐诗里惟绝句情境合适,宋词里的婉约派也还配合,律诗之类的,显然太严整了,太叙事了,实在还是俳句最合适,短小,紧凑,青蛙入水声式的清幽刚刚好。

  
桂离宫除一片书院建筑外,几乎皆为茶室类风格的屋子,当然都是典型日式——木和纸的交缠。笑意轩、月波楼、松琴亭、赏花亭,等等,有的大些,内室外屋;有的小点,唯一室而已,但都有茶室,屋顶茅草,屋内竹木和纸,地铺草席榻榻米,推牅即是景,或杜鹃花开,或幽深林树,或向湖背阴,端的是个静字,无话可言,虽然七月的京都雨后颇有些闷热,可是桂离宫的空气却是绿的,汗水虽然也暗自滴答,或许也该染上了些草木之气吧。

  
看桂离宫,看的不是多少个景点,而是整体的庭院,不能说何处最胜,而是处处幽然,处处人工精致传递出来的自然,亦然日式庭院的精华所在吧。不似中国园林的繁复多样,玲珑剔透,多弯曲掩藏的线条,也不似中国园林建筑多髹以朱红颜色,日式园林多原色,木色竹色,似乎更喜欢块面造型,以片和点来衔接,以低缓和高大来组合,虽是人工,但尽可能少地留下斧痕,好比湖水周围并不砌石成栏,而保持泥土和水的亲密随性,恰好一份自然之气。

  
一行游人三十左右全是日本人,唯我们三人除外,白衬衫灰裤子的中年导游是个跛足的男人,手指弯曲,若风湿性关节炎的后遗症,满嘴日语当然听不明白,可是态度颇认真诚恳,若你离线行走,一定会响起他的呵斥声。一块手帕,一把折扇,是他随身的物品。皇家园林用残疾人导游,倒是桂离宫的难忘之点。

  
深深浅浅的绿,深深浅浅的竹木,粗粗细细的沙石,无风的时候则是个静,隔湖风来,那就是个清字了。

  


  


  
之五:“我先喝了”


  
说起来日本茶文化还是从中国的唐朝传过去的。但花开两枝,同为茶,却是不一样的茶风。中国人喝茶讲究的是茗茶的色香味,以及一口喝下之后的那种回甘,那种绿茶红茶白茶铁观音之间精妙差别;日本人的茶道却重视那一碗茶之前的所有程序,这些程序的细腻优美如何。于是,在有着1200多年历史的古都京都体验茶道,也算是沐一次传统和风。

  
四君子茶室设在京都一家酒店里,门口小厅是茶叶茶碗的卖品部,里面乃榻榻米格子移门的和风茶室。石头水臼和竹制水勺守在门口。粉红和服的茶道小姐指点我们,进茶室先净手,左手、右手,留半勺洗水勺。每一个动作轻柔,明确,没有多余,利落中见优雅。好比芭蕾舞的基本把位练习。

  
作为第一位客人进入时,得左手将门轻移一半,复以右手移另一半,然后一步一跪行,至茶室挂画插花前约尺余,停下,一拜,然后视画几妙,意欣赏主人的趣味,表示对美好环境的赞叹,复拜,退下至榻榻米席坐。

  
当我做完这一套动作时,感觉身体的各部分都动员了起来,弯腰、跪行、趺坐,都非平常态,平常人的身体太随心所欲了,现在需要收敛、细致。安静的,看似空简的屋子却弥漫着一种端素严谨。茶炉——是电子的,不过插头很隐蔽,且形状亦传统;炉上坐茶壶,一旁的漆器格架上置冷水盖罐、竹子水勺、茶叶罐。榻榻米、拉门、竹子墙饰,浅米色的内部环境和深色茶炉茶壶,映衬,静气冉冉。

  
等待第一碗茶。

  
且慢沏茶。先上茶点。甜点为主,仿佛先甜润一下味蕾,渐次适应茶的苦。浓郁的抹茶上口颇有些清涩的。茶点需要一次吃完,方显尊重主人。此时,茶道小姐濑尾yuka再次跪入茶室,从腰带间抽出玫瑰红茶巾,擦拭茶具——其实,她一边做一边解释,这些都已经洗干净的,不过让客人安心需要再做一遍,这就是茶道讲究的仪式感了,见濑尾一折两叠绝不多余动作地将茶巾复入腰带,这时水差不多沸了,轻下水勺,以三分之二勺入茶碗,碗里已有茶粉(日本称之抹茶),以茶筛搅和,动作得快而匀细,气泡越多手艺则越佳。

  
敬第一碗茶,先置榻榻米沿口,递茶者、受茶人双手合并对拜,敬献和感谢一拜相传,拜后,第一受茶人才以右手接碗,并单手移碗——因为不能将碗口对着主人的,悠悠两三转即可,然后对着边上的客人,微微欠身,说一句:我先喝了,始可饮。得一口饮尽,以示欢喜之情。

  
我先喝了。我先喝了。我先喝了——。轮到最后一位客人,就不需说了。不过得发出一碗饮尽舒服沉醉的喉音,仿佛意犹未尽,余韵袅袅的意思。

  
濑尾小姐体贴地邀请我尝试一下过把瘾。虽然肌体有些紧张,如此这般还算不太离谱,感觉轻手轻放的姿态里用的可是细劲的力。“习惯了就不感到累的”,濑尾说。“我才学了三年,还要努力,这里面的学问很深”,女孩子谦虚地微笑。是啊,习惯了,就涵泳了静雅清明——茶之蕴。

  
外屋的茶碗吸引了我,粗陶做法,古朴清雅,当然价格不便宜,正考虑着,不想濑尾却说:还是到清水寺那里买吧,清水烧也很好,价格也便宜。说得清盈自然,如刚才的茶道表演。

  
临走又盈盈一笑:要合影吗?当然,怕打扰才没提。欣然卡嚓。“再见”,她害羞地用中文说:“我在学中文,想去中国呢”。

  
当然茶道表演是有偿的,不过如此环境,如此演示,如此静心清然,是当得起揖手一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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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复[1]: 美文美图! 龍昇 (2007-03-28 14:27:00)  
 
  

 回复[2]: 代作者谢谢龙爷 陈某 (2007-03-28 14:38:34)  
 
  此文作者还是美女呢,哈哈。

  


  
我的朋友,也是“兰州大学”的。

 回复[3]: 哦。写得不错。 我是局长 (2007-03-28 14:40:56)  
 
  原来是我的校友啊。

 回复[4]:  淡淡 (2007-03-29 06:16:02)  
 
  难得一见的美文。由衷地赞。心思纤巧细腻的很。此美女子。

 回复[5]: 难得的清馨之风 小草 (2007-03-29 10:22:09)  
 
  看惯了都市的烦躁,烦躁的文。

  
难得,难得。赞一个

  
有点 朱自清的味道。

 回复[6]: 小草很识货的 陈某 (2007-03-29 11:49:09)  
 
  作者还真的得过一个“朱自清文学奖”。

  
http://cul.beelink.com.cn/20060113/2012023.shtml

  
其实,我以前推荐过她的另一篇散文《淮海坊》,去找来给大家看看。

 回复[7]: 转:住过淮海坊  陈某 (2007-03-29 13:04:28)  
 
  
住过淮海坊


  
龚静


  
初冬的时候,我路过淮海坊,发现上个世纪末小兴土木搞的淮海坊弄堂新门面又恢复了原样,仿佛要引人瞩目的金光闪闪的“淮海坊小区”五个大字消失了。好在青砖门额上的“淮海坊”三个旧字并没有铲除,弄堂的门面经过一番曲折还是依了老样。

  
我是去南昌路剪头发的。那间理发店的门面其实是小学的围墙,住在淮海坊的时候,常常在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听小学生吹小号,是迟迟疑疑的不熟练的声音,这个时候是接近放学了。理发店扩大了,那个叫阿东的理发师说福建口音的普通话,我对他说我以前就住隔壁。几乎月余我总去理发店一次。离开淮海坊之后我换过几个理发店(有的叫作“造型屋”),但我总是不满意,理由其实并不充分。我知道我是习惯了南昌路。我为自己找一个经常来去的理由。

  
我们的屋子是淮海坊的最后一排,靠着南昌路。上个世纪90年代初,从茂名南路到襄阳南路的这一段南昌路是露天菜场,凌晨4点,南昌路就开始喧闹了——国营肉摊头开始斩猪头,个体鸡摊上的鸡叫个不停,大概看到卖鸡的开始烧水磨刀,挑着担子的菜农进了城,抢好自己的地盘。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不习惯,早上的脑子里总是嗡嗡嘈杂声,渐渐地就当它是闹钟,醒一醒,接着睡。我总要到9点钟再去菜场买菜,路过三楼亭子间的时候,跟阿娘打个招呼,阿娘早饭吃好收拾舒齐,头茶泡好,先请供着相片的老祖宗吃,然后自己再喝早茶。

  
我不需要天天上班,所以我就做“买汰烧”,阿娘吃现成。吃饭的时候,就我们两个人,阿娘就说,老早这幢房子都是他们的,是用金条订下来的,佣人要用三个,后来阿爷在交易所做的股票生意坏掉了,只好一间间放出去。交易所的生意顶顶做不得的,阿娘装假牙齿的嘴巴一瘪一瘪地说。阿娘不知道这个时候买股票认购证的人后来都成了“某百万”了。

  
站在晒台上,东面看得见花园饭店、老锦江和新锦江,望西是巴黎春天百货——曾经引领上海尖端时尚的商厦;转个身,越过红瓦屋顶,可见瑞金大厦的楼体,上个世纪90年代上海早期的商务楼之一;如果再向左转,南昌大楼ART DECO风格的立面风姿眼前;淮海坊屋顶上的小烟囱则如一只只鼻子,呼吸着淮海路的空气,当然屋子里的壁炉早已废弃。我喜欢在黄昏的时候到晒台上去活动活动腿脚,其实是为了看弄堂里的夕阳,这时的太阳就好象挂在烟囱上,如封膛的炉火将红砖墙的房子映得暖暖的。好几次,从喧嚣的马路走进弄堂,看到淮海坊的日落,一下子心里就涌出了安静的喜悦。

  
我对上海市民的认识和经验似乎是从淮海坊开始的。在这之前我住郊区城镇、高校宿舍,虽然也逛南京路、淮海路、徐家汇,但终究“隔”了一层。但隔的心理也有好处,住在淮海坊就好象是一种体验和观察融合的生活状态。

  
淮海坊处在茂名南路、南昌路、陕西南路和淮海中路这些上海滩颇有来历的马路包围中,它属于上海新式里弄建筑,比隔南昌路相望的陕南村低一档,比石库门又高一层。住在以前的“霞飞坊”当然算是“上只角”了。“老底子此地是法租界。”这是阿娘喜欢说的话,言谈间不要说市郊城镇,就是闸北杨浦南市也被她看成是乡下的。淮海坊一个门牌号一幢楼,为三层。以前,住户通常是整楼租住的,现在已非昔时,一幢房子一般得住三家,有的还更多些。我们这一幢算是住的人比较少的,底楼是间公用厨房,但二楼前房间的王阿婆和我们都自己装了煤气,不过王阿婆不愿意就此放弃厨房使用权,她在厨房里拥有的煤气灶仍在老位置上,过年过节的时候她会下楼用上一用,当然大多数日子厨房只有底楼的阮家和二楼亭子间的苏州好婆使用,所以我们这里灶披间的纠纷还算不多。二楼有间卫生间,原则上是公用的,但底楼和我们三楼在早年就接上了抽水马桶,无形中只有二楼和二楼亭子间用了,这样一来,即使有矛盾也就集中在她们之间。我们住三楼前房间和亭子间,一道小门在三楼楼梯口一拦,就与下面没什么关系了。一开始走楼梯我常常要踏空的,虽然有盏8支光的楼梯灯可以开,我不明白怎么不见书上画着新式里弄宽大的楼梯间,原来这是我们这幢楼的历史问题,底楼阮伯伯结婚的时候,父母高堂,一家人一间约28平方米的房间实在是不够的,于是,经过全楼住户的签字画押,底楼楼梯间就变成阮家外间了。于是,上楼梯时刚碰到扶手,马上就触到了板壁。不过,后来我练出了摸黑走楼梯的本事,身体对一点点光都非常敏感,我的身体和淮海坊握手言欢。

  


  


  
淮海坊的两个弄堂口各有一间公用电话间,面积大概1平方多点。靠南昌路的一间里最早是俩老太太守候,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老太太,面色清爽,头发抿得整整齐齐,夏天穿真丝素淡小花的裙子,叫人电话时声音高低恰好,和红砖墙的风格感觉吻合。天天路过弄堂口都会跟她们点点头笑一笑。有一天,那个挺清秀的老太太中风了,多月以后见到她,拄了根拐杖,似乎老了些,但还是齐整清爽,即使冬天穿着臃肿的棉袄。在装电话要排队要出1500元初装费的时候,电话间是弄堂口最闹猛的地方,俩老太也前脚刚回来,后脚又去叫电话了,手里叠了好几张电话叫单,白色粗糙的纸油印的,一张单子,收1角钱。冬天天暗得快,暮色中电话间点起晕黄的灯,还未在茂名路转弯就能看到了。

  
这个时候,电话间旁边搭建出来的理发铺子是人气比较旺的时候。理发铺的老板是个年轻人,姓陈,是从扬州农村来到上海的,到淮海坊来开理发店的时候也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开始店堂也简单,三张椅子两个伙计就开了张,后来装修了,加了那种躺着的洗头软椅,镜子也漂亮许多。洗发小妹换了一茬又一茬,有一个女子虽说也帮客人洗头发,但显得与陈老板说话很随便,似乎还要数落他几下,我说“似乎”是因为他们说着速度很快的扬州家乡话,显然不希望我们听懂,但他们却是已经听得懂上海话的。凭语气瞎猜,我想他们已经是恋人了。果然,他们后来在莘庄买了房子,生了儿子。陈老板夫妻俩嘴巴挺热络的,淮海坊里的人当然比我要认识得多,好多淮海坊女人都来这里做头发。在理发店里还常能看见一个老男人,半秃,圆脸,眼神游移,冬天老穿一件磨皱了的黑皮夹克,一般下午出现,有时候他也帮着洗头,通常叼着香烟闲谈,仿佛落魄仿佛颇有来路的样子。看见他的次数多了,我才渐渐听出音头来,敢情这个老男人神神秘秘地,是个拉皮条的,怪不得白天一把把时间用不掉,磨在了弄堂口。

  
对着理发店,弄堂口还有一辆流动馄饨车。俩老太主政,她们就住在弄堂里。穿着白褂子,每天清早就出了摊。圆脸皮肤白净的老太负责包,尖下巴肤黑者年轻些,做搬运活,皮子馅不够了,一拐旁边的小弄堂往家拿。除了常年供应菜肉馄饨、小馄饨,秋添粽子,冬增豆浆,偶尔也摆着一把葱送你一根两根。冬天白皮肤老太戴一只绒线帽子,额头卷曲着白头发。俩老太就做半天,11点收摊。买豆浆当趁早,10点半过后去买大馄饨偶尔付阙。偷懒不想做饭的日子,就去馄饨车上买二两馄饨,运气好打上一杯豆浆,吃得热乎乎。

  


  


  
天色暗下来,从傍晚到深夜,弄堂口的四季都有一个老阿姨坐着,守着一只反扣的竹筐,竹筐上翻开一木盒香烟。冬天裹着大棉袄,夏天带一茶缸绿豆汤。白天也时常在弄堂口看见她,吃着饭与邻居闲话,声音很响亮。那个竹筐子不起眼地就抛在墙脚跟。弄堂进来第三家,底楼的门常半掩着,那个60几岁的男人,总会在上午九十点钟的光景在门口摆张小桌子剥豆拣菜,而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就搬张竹躺椅出来看晚报。夏日的晌午见他歪在躺椅上打盹,嘴角丝连着口水。男人的腿似乎不太好使,行动迟缓,夏天露出斑驳红肿的小腿。有时男人在外面打盹,屋里会传出钢琴声,我悄悄透过半掩的门,见仅中间露出空地的小屋一张钢琴依东墙而立,男人的老婆琢琢磨磨地在练琴。

  
淮海坊是那种弄堂套着弄堂的,沿大弄堂,常年摆着些半成品的家具,是简单的柜子橱子之类,木匠就住旁边,像杆子一样的细个,眼睛在小小的脸上显得格外大,夏天刨木板的时候肩胛骨如小山峰似地耸动,每次看到这么瘦的人做粗重的木工活,不由地担心一次。不过,看起来一切都还不错,从上个世纪90年代初到本世纪,木匠的家什还按部就班地放在弄堂里。木匠家天井里的琵琶树还是每年五月挂满金果。

  


  


  


  
等我下楼取邮件的时候,一般总是烧中饭辰光,底楼阮家的麦阿姨在厨房里忙活。我喜欢下楼看到麦阿姨。刚认识时,她大概50多岁,才退休,原先在厂里做会计。她有着这个年龄少见的白净的皮肤,样子有些富态,说话轻且慢,伴着微笑。她用广东话称呼阮伯伯,我听了10年还是没听懂,好象很南方日常的“阿某阿某”的叫法。阮伯伯个子不高,却精干,体态年轻,绝无啤酒肚,常见他穿着花呢西装,夹着皮包,有板有眼地走出家门。阮伯伯早年毕业于圣约翰大学,念法律。教过书,后来就做了律师,且领导着一个律师事务所,办案子还常常去外地出差,哪里像60多岁的老人。麦阿姨和阮伯伯有个女儿,中专毕业进工厂后不久就随夫去了美国。阮家海外有不少亲戚,文革时阮伯伯还为此被打成了“右派”。有一年,老夫妇俩从美国探亲回来,给我们看他女儿女婿的独立小楼照片,说他们还去了小Town玩。我去收水电费的时候会进他们房间坐坐,他们的房间也是一半卧室一半吃饭会客,西墙摆着阮伯伯的写字桌,墙壁上钉着搁板放书,东墙也有书橱,法律书武侠书,也有几本古典名著。床头柜上还摊着一本《圣经》,麦阿姨说是她看的。原来,她每周日出去是去做礼拜的。看到我们去,他们总归要像待小孩子那样给我吃巧克力,问问“阿娘好吗?”之类。

  
广东人讲究吃,阮伯伯家也一样。每天麦阿姨都要弄出几样精致小菜,周末做春卷蟹肉馄饨,秋天他们是一定要请来亲朋吃大闸蟹的。若是女儿女婿回来,必定要去不远的美心酒家吃正宗广式早茶的。

  
在阮伯伯搬出淮海坊以前,他仿佛是我们这一楼的“老娘舅”,碰到信箱坏了,总归他先出来修。若外面化粪池溢了,分摊疏通费,他和我们一起出大头。二楼王阿姨和苏州好婆之间有啥纷争,也总请阮伯伯说说理。阮伯伯在苏州好婆口中是阮律师,麦阿姨则还是“新嫂嫂”,仿佛还是刚刚嫁过来的新嫁娘。

  
苏州好婆姓陆,她的名字我是从伊的煤气单子上看来的,单子上的煤气用量总是很少,苏州好婆非常做人家的。前几年老房子共用一只大电表,我们家负责收付,先生算帐时总少收她公用电费的部分,说:“苏州好婆巴巴结结,蛮作孽(沪语:可怜)的。”苏州好婆姑娘时从苏州乡下到上海来帮佣,帮到头发白,一生未婚。她的东家后来就剩了老姐妹俩,“文革”中因为有海外关系,被抄了家,苏州好婆作为破“四旧”对象也被迫离开东家。她的东家就住在淮海坊前弄堂的汾晋坊里,我看她住在淮海坊也时不时从汾晋坊跑的。和苏州好婆一起住在亭子间里的还有一个苏州阿婆,叫大妹。大妹也是帮佣的,东家和苏州好婆是同一家。区别在于苏州好婆类似管家,大妹做做粗生活。大妹比苏州好婆年龄小些,我几乎看不到她,清早我还在被窝里,大妹就出去了,晚上深更半夜才回来。我也几乎未听到过她讲话,夏天她们回来得早,黑着灯白话,从楼下隐约传来的也总是苏州好婆音色干乎乎中气倒蛮足的苏白。大妹简直像个隐形人,隐形在苏州好婆身后,隐形在淮海坊里。我只记得见过她两次,一次仿佛是四分之三正面,一次确乎就是背影了,褐灰色的老式对襟布衫,老实土气的齐耳短发,右边别着个黑发卡,下巴比较尖,她走路很快,低垂着眼,不大看人似的,我看到她的这两次犹如磁带快进,她的面影根本无法看清,一闪,大妹就从弄堂里消失了。

  
亭子间面积也就七八个平方,面对面放两张双层铁床,下铺睡觉,上铺置物。她们在家的时候,亭子间门一般也不开的,顶多留条缝。我好奇,下楼时总情不自禁往里张望,似乎两个老太对床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白话,大妹好象手里还在做点针线活的样子。有时候苏州好婆在床上梳辫子。苏州好婆头发是白了,辫子还留着,只是很稀疏了,她总是梳匀,在脑后盘个髻,露出半寸扎辫子的红线绳。暑热,亭子间里实在坐不住,苏州好婆就敞了门,坐在楼梯拐角,摇蒲扇,叹息过去以为积了四五千块铜钿好养老了,想不到钞票介不经用,到老了还要出去做生活。我是听阮伯伯和王阿婆讲过苏州好婆把积蓄藏在苏州乡下某个山洞里的,王阿婆还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你晓得老太过段辰光回苏州作啥,是去看看伊的钞票!山洞?真有其事?想想似乎不可能,但传得厉害,使我觉得苏州好婆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

  
在苏州好婆叹息钞票不值钱的时候,大约淮海路正好半封闭,在造地铁一号线。上海开出了一些精品店,许多东西价钿虚火旺得不行,也难怪在上海呆了几乎一辈子的苏州好婆看不懂了。

  


  
二楼大房间里的王阿婆似乎顶顶听不得苏州好婆的闲话的。她总是撇撇嘴:“老太哭穷,啥人叫伊要帮乡下侄子呀。”说来也是苏州好婆想不穿,从姑娘到老太,独身一人,辛辛苦苦做得来的铜钿要寄给在乡下的兄弟,供侄子读书造房娶媳妇,只听得苏州好婆念叨乡下的兄弟侄子,说老了做不动了要到乡下去,与侄子一起过的。王阿婆倒是蛮想得穿的,她大概比苏州好婆小七八岁。王阿婆看不得苏州好婆是有历史原因的,本来这间亭子间是她家的,在一个不许空余房间出租的年代,王阿婆自说自话借给朋友养病。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房管所知道了,反而将房子收了回去,租给了苏州好婆和大妹。有这样的过节在,王阿婆看到苏州好婆总归不入眼,冲伊几句话是常有的事。

  
王阿婆瓜子脸,60多岁了两条眉毛修得弯而细,眉梢微微地上挑,像老上海月份牌美女的那种,描得黑黑的,头发过段日子总要到陈老板的理发店烫一烫染一染的,出门还要涂一点口红,使薄薄的嘴唇更显得薄了,年轻时应该颇有一点容貌,这一点王阿婆似乎自己也心知肚明的,出门走路总仿佛还要扭扭腰身的样子,可终究年岁不绕人,身材是苗条,背却驼起来,皱纹挡不住,肌肉绷不紧,总是老人的样子了。王阿婆白天在家,前几年还要服侍瘫在床上80多岁的老头子。她和老先生是再婚的,老头有儿女在香港,所以“文革”时也吃到苦头,罚他在弄堂里扫地。我住进淮海坊,老头就从没起过床。收水电费我们也就在门口解决,就依稀看见过房间中央一只床,床上被子鼓鼓的。老头的香港儿女还算不错,隔三岔五地寄些钱来,有时来封信和拜年卡,王阿婆总要找我们帮她念一念。这笔月规钱王阿婆是蛮看重的,如果我听得她在房门口那个单眼煤气灶上一边烧东西一边嘀嘀咕咕,就知道香港的钱有些日子不来了,王阿婆不开心了,是会骂床上的老头的。王阿婆自己也有两个女儿,大女儿高瘦,过两个礼拜来看看,小女儿是不大来的,来了似乎母女俩总归要吵一吵。说来说去是为了房子,小女儿想将户口迁进来,曾经在崇明插队的小女儿老早就回了城,所以户口一直吊在农村,想老娘这里老头一脚去,不是可以塌点便宜了吗?淮海坊地段好,房子也不错。小女儿如意算盘精。但王阿婆也是一个角色,小女儿对她不好,她就是铁了心不松口。这样的争吵在老头“走”了之后,经常从楼下传上来,让我常有机会走到楼梯口,隔着门听听里弄人家的“家事经”。倒是大女儿,不明讲要房子,时不时来看看老娘,王阿婆弥留之际,成功将户口迁入,成了房子主人。

  
阮伯伯对王阿婆似乎是有点看法的。老头死后,王阿婆请我们帮她写信,哭诉自己生活无着,香港的钱于是还是时不时寄点过来的,王阿婆无事一身轻,白天在家里烧烧吃吃,晚上打扮舒齐下了楼,总归要到深更半夜才回来,她也不在总门上挂上纸牌。我们这里有个规矩,谁家晚归,留张牌子,总门就不销上。她不留,阮伯伯于是就将插销拉上了,到了深夜,就听得王阿婆砰砰敲门,嘴巴里还要骂骂咧咧,有时阮伯伯爬起来替她开门,有时我们听不过,穿衣下楼让伊进来。王阿婆似乎也不以为谦,到下次又来了,不知道她是老了记性不好,还是明知故犯。我们说这个王阿婆“克腊”倒蛮“克腊”的,但是不是那种有身价的上海滩“老克腊”,像个老妖怪。有一次,我很偶尔地进了她的房间,那天我是穿了一套新衣服的,惹得王阿婆一口一个称赞,倒弄得我不好意思。“你们年轻,穿啥都好看。我现在老了,随便拖拖算了,老底子阿拉都穿旗袍咯,西装是披在外头的。”那天王阿婆好象要找个人倾诉似的,说她到公园里去,有老男人追求她。“他们说我看上去老年轻的,顶多50几岁了,身材保持得介好,我才不睬他们呢。”王阿婆嘴巴一撇,很是不屑的样子,说着走到大衣橱的镜子前捋捋头发,拉一拉身上羊毛开衫的门襟,转过身,眼神还留了一波在镜子里。

  
王阿婆跟不上时髦也是没奈何,她不知道是她的孙辈分的我要想赶也赶不上呢。淮海坊外面变化起来也呈加速度之势。

  


  
临淮海路的弄堂口,原先的两三排房子90年代中期拆掉了,先是造了一间变电站,后来就围了起来,说是还要造大楼 。自然,弄堂口左面的玉华工艺品商店要搬家了。搬家的那几天,“玉华”是真正地大削价。我淘到一只日本进口的彩色玻璃工艺盘,老绿紫红的叶子攀满了盘子,光线在玻璃上游移时,叶子仿佛滴翠似的。“玉华”卖工艺品,景泰蓝、双面绣、红木帆船之类,还有手绣的真丝服装和饰品,平时进去的人并不很多,进去一般也是兜兜看看,领领世面,“玉华”里面的东西总是有点档次的。在“巴黎春天百货”和对过“百盛购物中心”的大楼矗起来后,“玉华”就慢慢显出老态来了,年轻人对双面绣之类是不大感兴趣的,手绣真丝又不好服侍,进去的人似乎更少些。大概那几天是“玉华”最热闹的光景,其实里面有不少好东西,平时大家觉得贵,又不实用,也就按耐了蠢蠢的心,现在看到3折5折,买上一点,是一种小小的满足的意思,仿佛带着一点点日常里的奢华。2001年某个冬日,阴雨,在瑞金路上偶然看到一家卖玻璃器皿的店,觉得有点眼熟,里面两位女营业员在吃盒饭,横向的狭长的店堂里弥漫着肉香,似乎像那种个体经营的店,可是她们不来招呼你,自己吃饭闲谈,我退出店,再往后退,仰头,仿佛看到“玉华”两个字。冬雨绵绵里,城市的天空如阴翳,或许是我看走了眼。在“玉华”买的玻璃盘子,就在新居里用着。

  
与“玉华”隔着弄堂口的就是哈尔滨食品厂,前店后工场式的老字号。在静安面包房的法式面包、马可孛罗面包等还没有出现在上海滩的辰光,哈尔滨的奶油泡夫等西点是很有名的,门口有时还要排排队的。大姑妈最迷信“哈尔滨”,手里称了一斤点心来淮海坊看阿娘,总不忘加一句“哈尔滨的”。可是,我看着“哈尔滨”门口一点点冷清下来。可以选择的东西太多了。与“玉华”一起,哈尔滨食品厂的奶油香从淮海坊弄堂口消失了。“哈尔滨”隔壁是“红星皮鞋店”,再隔壁是第二百货商店,再走过去便是“老大昌”,也是老字号了,吃奶油蛋糕、冰激凌的著名场所。我第一次进老大昌还在读大学,和一个女友逛淮海路,穷学生那天也开洋荤,一人点了一客惯奶油,就站在店堂里吃。是第一次吃惯奶油,入嘴即化的奶油舍不得一下送进胃里,好在奶香回味馥郁,但吃到最后,吃不消了,泡饭的肠胃哪能一下子饕餮这么多奶油呢,实在是吃不进又舍不得扔,左右为难。“老大昌”还是搬在淮海路上的,不过在电视里做浪漫广告的“哈根达斯”占去了一半店堂。

  
邻“哈尔滨”的“红星皮鞋店”搬了,邻“玉华”的“六一儿童用品商店”搬了,挨着的“公泰食品商店”自然也走了。往年秋风吹落叶,我喜欢下午4点钟的样子去“公泰”称一斤糖炒栗子,拎着温热的糯香在“玉华”兜一圈,再漫漫地走进弄堂。弄堂里,有人家的粪池溢了,矮个的老头拿着长长的竹子在掏。那个90多岁的老妪又坐在门口望野眼了,上午保姆搀着她在弄堂里走走,我有一次跟她搭话,她还对我说“Thank You”。这种漫漫闲逛的对象过了几年就变成了“巴黎春天”,冬暖夏凉,时尚风情,最适合都市傍晚的无心闲逛了。

  
每个月必要的油盐酱醋是不必到淮海路去的,淮海坊一出弄堂右拐,在茂名南路南昌路口有一家油酱店,里面两女一男三个店员,男的负责拷油,女的一个还要兼管帐,有一个女店员右脸上有块“胎记”,红红的,挤得她右眼略略相异于左眼。我常在她手里买东西,逢到取盐,是不需劳她驾的,我自己从旁边大缸里拎两袋请她过目一下就行。油酱店门口靠右的人行道上,有个修车摊,穿着油渍渍的灰卡其中山装的摊主姓杨,还有两个外地口音的小伙子,自行车摩托车,打气拆装修理,生意没有落寞过。头几年我去打气用的是气筒,后来杨师傅装了马达气泵,方便许多。打完气,就往一个去盖油漆筒里扔两毛钱,忙乎着的杨师傅是不看打气钱的。当邻近淮海坊的茂名南路上原先的小门面布店、理发店、杂货店一家家渐渐被酒吧、尚服装店、皮鞋店代替时,油酱店和修车摊似乎就是我曾经一段生活残存的见证了。不过,油酱店的女店员好象慢慢不再说笑,冬天顾客少,捂着“永”字牌热水袋在后门口和淮海坊卖香烟的老阿姨闲聊。新旧世纪交换的时候,一家洗衣连锁店和一间装潢材料铺共同换了油酱店的门庭。人行道宽了许多,杨师傅的修车摊不见了。南昌路晚上停满了轿车,马路总恨不得再多条车道。

  
有一天,我去逛淮海路,在瑞金路上看见一个女人,烫过的头发在脑后随意一扎,戴副老式的白边眼睛,她在我眼前一晃就过去了,我肯定我一定在哪里见过她,而且经常见。我回头看看女人的背影,往前走,继续搜索,我相信我对面影的记忆。走到南昌路过马路时,我突然就想起来了,那个女人就是淮海坊弄堂口油酱店的女营业员,负责记帐的那个。她去哪里?去超市上班?

  
弄堂口现在干干净净。政府部门在弄堂里巴金、许广平、竺可桢等名人住过的房子门牌旁铭上了金底黑字的牌子。又砌了几个小花坛,添了健身器材。电话间和陈老板的理发店都拆掉了。叫电话的老太上午在淮海坊大弄堂里散步。陈老板的理发店围绕着淮海坊搬了两次,终于找不到了。算起来,他的儿子该四五岁了。

  
王阿婆生前最后一次做头发还是在陈老板那里。我看见她剪短了头发,烫过,染过,穿了件灰褐色毛葛罩衫,眉毛是淡的,嘴唇是暗的,脸色黄黄的,跟她打招呼,好象勉强地微笑了一下,真正是个老太婆的样子。此后,就见她一直躺在老头躺过的那张大床上,每天吃力地披着棉袄在门口弄点吃的,脸蜡黄枯瘦,说话有气无力,两条弯而佻的眉毛附在突出的眉骨上,像游丝。一天早上,我突然听到楼下传来很响的声音,像重物被摔倒在地,我叫上先生,去二楼推开门一看,王阿婆竟然从床上滚落在地,柴似的手臂撑着地板爬不起来,我们使劲将她扶上床,她的朝苏州好婆翻白眼的眼睛此时空洞无光。后来,大女儿接了我们的电话来了,送她到医院,是肺气肿。过几天见着她大女儿回来,就戴上了黑纱,来整理二楼房间了。

  
亭子间苏州好婆没有看见王阿婆的老境,她和大妹的亭子间在1997年夏天突然就锁了门,两个苏州老太消失得无影无踪,楼下阮伯伯新嫂嫂,楼上的我们,没一个人知道。过了一个月,来了一个男人,是前面汾晋坊里的,说是苏州好婆回乡下,跟侄子一起过,不来上海了,房子给他们家住了。“苏州好婆真有法道。”阮伯伯到底是律师,他这么说了一句。那间亭子间也就开始了不断改换门庭的命运,那个男人和他的女人不来住了,租给卖皮鞋的做仓库,再后来,一堆堆皮鞋不见了,铺上了被褥,散乱着毛毯,像是做小工的休息的地方。原来是买了阮伯伯房子的房主给手下伙计睡觉的。阮伯伯在苏州好婆走后不久,也搬离了淮海坊,去了飞机场附近的公寓。厨房里没有了麦阿姨的身影,空气也冷了下来。底楼的房间很快就乒乒乓乓挖地三尺大兴土木,从日本打工回来的平头男人,开了一家茶坊,里面半圈弧形楼梯将房间分成两层,有两个小卫生间。原先阮伯伯家的小天井里还蹲着一条雕塑斑点狗,冷不丁吓人一大跳。之前,平头老板是来请我们和隔壁人家签字的,要我们同意,说是就喝喝茶,不做饭店,没有油烟污染的,他说他在周家渡做饭店亏本老早做怕了。底楼的厨房事实上成了茶坊的后院,圆脸和长面的男伙计将厨房弄得脏兮兮,干脆我也不进去了。

  
阮伯伯搬走,苏州好婆和大妹“蒸发”,王阿婆的嘀咕也永久隐遁了,我感觉住在三楼突然有些孤单,其实原本也不是非常热络的邻居,只是在日子里一点一点看熟了他们,但暌隔突然成了瞬间的事情。楼下的茶坊我从未进去过,它已经不是底楼的房间了。我干脆拆掉了门上的破信箱,反正我们也要离开了。门后背的纸牌先是被雨濡湿,后来就废了,不需要有人留门了。阮伯伯离开淮海坊送我的龟背倒是发了两次新芽,被我搬到了新居。

  
淮海坊淮海路弄堂口的工地露出真容,我拍了一张照片:一幢ART DECO风格影子的大楼巍峨于“玉华”、“红星”和“哈尔滨”的地方,楼下是音乐餐厅、咖啡厅、服装专卖店,楼上有上海菜餐厅,精致的内敛的上海繁华梦的意思。穿过大堂式的走廊,就是淮海坊,市井生活,我们的繁华梦的里子。

  
南昌路弄堂口的那家小布店在茂名路一爿爿时尚服装店中显得不大谐调,如美女如云里的村姑,灯心绒花纱卡格子布定型棉把个小店排满,那个50多岁的女人原本是在小店的阁楼上做帐的,现在坐在挤满花布的柜台后,眼睛小小的那个男人现在已经40多岁了,对着电话筒大声说话。我说这个布店倒没关门,旁边的都改了。“侬不要看阿拉这里乱糟糟,名气不要太响。”男人放下了电话,“住在虹桥的外国人也到阿拉店里买布头,又便宜又好看。”说的是一点不差,这些布巧手一布局,和那些大百货店里卖的床上软装饰媲美绝对没问题。搬了新居的朋友想买细灯心绒窗帘,我说去我们老房子那里,就是淮海坊弄堂口的那家布店。“晓得格晓得格。”原来小布店真是名声在外呢。女人说:“卖布跟卖服装不冲突格。”男人忽然看着我说:“侬格只面孔蛮熟的嘛,隔壁弄堂里的?”我不由欣喜:你们的脸我也很熟悉的。女人将我买的灯心绒装进马甲袋。再会。再会。

  

 回复[8]: 好家伙! 刘大卫 (2007-03-29 13:17:56)  
 
  他要是再写下去,吃一碗面,里头有几根面条都能数得清清楚楚了。

  
数完了面条再数葱花,数完了葱花数几根韭菜……

  
我估计他散步到外滩,一定一步一步数着走了多少步。

  
这种文章看多了,有精神分裂的危险。

  
不要再转贴了,够了。谢谢啊!

  

 回复[9]:  红枣莲心 (2007-03-29 13:18:38)  
 
  像是在看一本泛黄的旧相册,很真实很亲切,又很遥远 更多的是一点点忧伤,一种无法言喻的忧伤。

 回复[10]:  东京博士 (2007-03-29 13:26:00)  
 
  俺决定65岁以后没事无聊的时候在お茶の間写写这种。

 回复[11]: 好啊 刘大卫 (2007-03-29 14:07:07)  
 
  给你准备一碗烂糊面,让你慢慢数去吧!

  
哈哈哈哈!

 回复[12]: 这可不是谁都写得出的哟。 小草 (2007-03-29 16:24:21)  
 
  要写这样的文章,首先还得多拜佛,多吃素,多...。

  
再在书房挂一个大大的

  
“静”字,心不静,可写不出这样的“细”文。

  
惭愧,自愧不如。

 回复[13]: 我来告诉你 刘大卫 (2007-03-29 16:46:05)  
 
  你写日记(或周记),记得越详细越好,写一段时间,然后把它们汇总起来,文字捋一捋,捋顺溜一点,就行了。

  

 回复[14]:  夏雨 (2007-03-29 17:56:15)  
 
  対

 回复[15]: 想不到 大卫 还真是人才。 小草 (2007-03-29 19:00:33)  
 
  下次见面时,请允小草一拜,谢指点迷津。

  

 回复[16]:  夏雨 (2007-03-29 21:02:47)  
 
  咋不谢俺涅,俺一个‘対‘字,言简意赅,省略掉了楼上刘大卫的全部意思呢

 回复[17]: 没错,该谢。 小草 (2007-03-29 21:15:38)  
 
  我知道了

  
原来钢铁是这样炼成的。

  
谢!

 回复[18]:  夏雨 (2007-03-29 22:49:13)  
 
  哈哈哈!

 回复[19]:  吴卫建 (2007-03-29 23:01:47)  
 
  好文章呵,文笔出色,内容也亲切,“淮海坊”,“哈尔滨”,“红星皮鞋店”,“玉华”,“六一儿童用品商店”,“公泰食品商店”一切记忆犹新,又恍如隔世。“哈尔滨”的奶油飘香我也忘不了呵。

  
只是现弄内的房屋敌不过岁月的侵蚀,一派陈旧破落相,如房内的住户。

 回复[20]:  东京博士 (2007-03-30 00:44:00)  
 
  吴桑,岁月无罪,空气污染,弄堂还在,文化殆尽。

 回复[21]: 喜欢《京都意象》 李莹 (2007-03-31 13:03:42)  
 
  不仅让读者满意,还让读者感动

  

 回复[22]: 谢谢大家 龚静 (2007-04-11 17:32:42)  
 
  大家好!陈某兄将我的文章转载到了“东洋镜”,使我有机会跟大家认识交流,谢谢大家阅读拙文。2006年7月日本之行实在太匆匆,所以只是走马观花。一直以来,喜欢将身心和周遭之间的呼应用文字留下,似乎也在感受时间,而已。谢谢你们。会常来这里闲走闲看:)

 回复[23]: 欢迎欢迎,龚mm常来看看 陈某 (2007-04-11 17:46:58)  
 
  

 回复[24]: 原来是个MM啊 我是局长 (2007-04-11 17:57:08)  
 
  掌柜的,你不早说,害得我犯了随便批评MM的大罪,MM问罪要问到你头上。

  
我先向MM陪个不是。

  
写得好啊!

 回复[25]: 不是mm,是jj 陈某 (2007-04-11 18:01:05)  
 
   局长又错了。她是82级的。

 回复[26]: 听说她也是 我是局长 (2007-04-11 18:04:21)  
 
  兰州大学的?

 回复[27]: 标准答案请参见2楼 陈某 (2007-04-11 18:05:34)  
 
  

 回复[28]: 我要向她学习 我是局长 (2007-04-11 18:10:06)  
 
  学习她细致认真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文风。

  
以此为基础,我一定要把柯庆施在襄阳公园跌进茅坑的细节描写的丝丝入扣引人入胜入木三分……

  
请声援我吧。

 回复[29]:  莎猫 (2007-04-11 20:08:17)  
 
  龚静呀,猜猜我是谁?一个提示:有一只叫莎士比亚的猫.

 回复[30]: 啊哈,1307的莎猫啊:) 龚静 (2007-04-12 12:42:21)  
 
  昨天说过的啦,有一棵不开花的树,就是它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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