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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2  生育竞赛

弧笑弦 (发表日期:2010-11-24 09:49:29 阅读人次:961 回复数:0)

   

  
“狸猫换太子”的历史故事,在中国流传很广。在故事发生的年代,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即使把书读到牙掉光的时候,可能也熬不上个正处级;但是一个生殖力健旺的普通嫔妃,却可以因为携带龙种而平步青云。自己生不了、生不好,也要偷别人的来壮门面。围绕能生和不能生、会生和不会生,以及如何保全生育果实,中国的女人整整奋斗了几千年。

  


  
繁育后代是一切动物的本能,人却搞得很复杂,在本能之外又附加了一个坏毛病,就是爱折腾。举例来说,按照民间的说法,假如一个女人髋骨肥阔,臀部浑圆,则预示着她是个生育高手;反之,生育潜能就值得怀疑。这种屁股虽然实用,但从背面看去好像一把粗拙笨重的大椅子,不那么爽心。而所有男人(上至皇帝,下至平民),当然更加热衷于魔鬼身材。正由于审美与实用间产生矛盾,即使是在避孕措施极度匮乏的古代,许多男人也常常抱怨得不到一儿半女。也正因为男人爱折腾,才使得每一个立志要在家庭中评上高级职称的女人,不遗余力地多生、快生,生生不息。

  


  
关于这种亘古以传的生育竞赛,读者可能比我引证更多的事例;因此,对于古代生育竞赛史,本节暂可忽略不计。我们重点来看今天的中国家庭对这一生育竞赛史的呼应情况。

  


  
首先我认为,以生养能力兑取家庭地位的传统,并未完全在当代中国家庭中绝迹。

  


  
我常常听到婚前婚后的女性这么说:“一个女人必须要生个孩子,不然就不是个完整的女人。”起初听见有人这么说,我非常感动,几乎想哭一鼻子,然后写一篇母性伟大的文章。后来发现,这个伟大的背后藏着一个疑点。比如契诃夫在写《樱桃园》的时候,舞台道具中有一支挂在墙上的猎枪。他说,这支枪至少要到剧终之前射出子弹,否则就不该挂在那里。引申来看,每个女人通常都不会甘心在家庭中担当一辈子的无效“道具”,到人生谢幕之前,只要条件允许,她就会按照常规射出子弹。

  


  
我们可以把这种心理称为“猎枪心理”。表面来看,它似乎与当代女性谋求在家庭当中的地位无关,而只是源于对生育资源浪费的一种担心。实际并非如此:随着贞操与青春资本的递减,一个婚后多年的女人,势必会对家庭支点问题重新考虑:很显然,三点支撑对其最为安全和有利。为了预防丈夫随时会像小鸟一样飞向别的树杈,最为稳妥的办法,是在适当的时机动用自己这支猎枪,击中他。

  


  
我们已知,传统家庭的重要职能,就是不断地繁殖宝盖头下面的“豕”,以此利国利民。这种传统的职能,之所以对现代家庭仍具有普遍的号召力,还基于一个众所周知的财富分配公式:“社会80%的财富掌握在20%的人手中,80%的人只掌握社会20%的财富。”这一公式自古以来几乎没怎么改变,未来也将长期存在下去。由此可以预见,今后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从子女身上获取“防老资金”仍是中国家庭的普遍选择。

  


  
但是,普遍选择,并不代表解决了所有新问题。那么,新问题是什么呢?

  


  
在保持传统生育职能不变的基础上,现代家庭经过观念洗礼,转而发起了另一种生育竞赛:精心饲养。这一转化,归功于计划生育政策,自不必说。但是,正如我在上节当中提出的观点:中国的饲养时代还远未到来,而以现有的饲养成果来看,也并不能令人满意。处于放养与饲养断层代的中国家庭,一方面正从粗放型的放养中解脱出来,向集约型的饲养模式靠拢;另一方面,“防老资金”因子女数量的缩减而缩减,家庭负债却随着子女抚养成本的递增而递增。这就为现代家庭埋下了一颗炸弹。

  


  
天津社科院一位研究老年问题的专家,是中国第一代独生子女的父亲。他认为,中国的父子自古具有双向依赖的关系:子代依赖父代建家,父代依赖子代养老。可是他发现自己的儿子不大像是可以“依赖”的样子,娇宠、挑剔、柔弱,可谓集所有“独生子女病”于一身。他感觉到的另一危机是:中国人的结婚费用逐年飞涨,其中的绝大部分由父母承担,该项义务的承担,对父母造成了破产性损失。由于自己的养老费用变成了子女的结婚费用,天下父母的晚年命运,只好听凭子女发落。

  


  
一位研究员如果只是“发现”了上述问题,我敢保证他的职称永远上不去,因为所有的中国父母,早已感觉到了上述危机。他的重要贡献是,基于这种发现在自己家中开展了一项“现代亲子关系实验”,内容是跟儿子签署了一份《亲子双向自立协议》。

  


  
《协议》约定了儿子承担的四项责任:

  


  
1、自立承担接受高等教育的经费;2、自立谋业,自己创业;3、自立结婚成家;4、自己培育子女。

  
同时,《协议》也约定了父母所承担的四项责任:

  


  
1、养老费和医疗费自我储蓄;2、日常生活和患病生活的自我料理;3、精神文化生活的自我丰富;4、回归(不明所指——作者注)事宜的自我办理。

  


  
《协议》签订后,据说得到了长达6年之久的切实履行,研究员也为此挨了公众舆论长达6年之久的道德板砖。对此,他有自己的见解:作为社会学家,在无法大规模普及自己观念的情况下,就应该在自己家里先进行实验。

  


  
如果我对该实验表示强烈支持,估计也要多挨上几块道德板砖。所以我必须慎之又慎,尽量做到分析客观、评价公允。

  


  
依据中国人的逻辑,反对方会将此项实验的性质,从技术层面转化到道德层面,并发出诘问:“既然连孩子都养不起,干啥要生?”生得起,养不起,在世俗社会认为,是一种耻辱。从动物学角度分析,父代繁育子代,意在传递基因;人类是有私产的动物,又多了一重向子代遗赠财产的需要。假如父代没有财产可以遗赠,或者发生了遗赠财产的不情愿,我认为传统的生育意义也就随之丧失。上述这位父亲已经向家庭的传统职能提出挑战,力图解开亲子双向依赖的死结,应该说非常勇敢。

  


  
但是,这位勇士走得并不太远,仅仅是在亲子关系上进行了利己性的改革实验(这从儿子一方的责任条款中可以明确地看出来,也是被公众的板砖拍得最狠的地方)而已,至于利他性考虑(儿子通过自立获益),充满不可预见的风险,等同于温和地放逐。最令我疑惑不解的是:《协议》条款中“自己培育子女”的约定——在卸除自身培育义务的同时,又代签了儿子对孙子的培育义务。这真叫人哭笑不得。假如我误解了这位父亲的本意(深表歉意),那么结果会怎么样呢?结果可能更为可怕:当他的孙子出生时,儿子也可以跟孙子签署一份《协议》,让他自己从0岁长到18岁。

  


  
由上述分析,我得到一个结论:所谓家庭的传统生育职能,掩盖了利益关系的实质。生育竞赛背后的“发令枪”,正是这么一个东西。尽管今天的生育竞赛已经变出了许多花样,巧立了许多名目,逐利的本质却并未有丝毫改变。

  


  
我曾在网上读到一些资料,据称在西方国家,一些超级球星每到一个城市,都会收到许多“一夜情”志愿者发来的图文资料。所谓图文资料就是玉照(经常不怎么穿衣服)和求爱(通常是请求做爱)信。假如这些超级球星有时间和有性趣,事情就可以按约定进行。这些女志愿者的做法,可能被斥为不害臊,但知情者认为,此举的主要意图在于对“优良品种”的“引进”。就是希望得到一个像这些超级球星一样出色的孩子,而不去理会他们的生父将来是否归位。

  


  
上述资料进一步印证了我对伟大母性的另类看法。

  


  
事实上,在西方国家确实生活着那样一些以抚育子女为业的单身母亲。她们为什么这样做呢?合理的解释在于,男人永远不够可靠,而孩子却是相对保靠的私有财产。如果这份私产相当优秀,不仅可以降低她的培养成本,将来自己年老时,还可望保本获息。现代中国家庭的母亲,同样存在“猎枪心理”,不过还没有西方女子走得远。她们的生育渴望一般要通过婚姻完成,拿到婚姻的首个永久性订单后,会进一步盘算第二个永久性订单:就是生一个不费钱的好孩子。所谓不费钱,首先是要擅于考高分(分数低就要议价升学、自费择校);继而是早成才(最好用三天时间达到钢琴十级),缩短成才周期和缩减培养成本。

  


  
写到这里,我突然感到十分沮丧。沮丧的原因是,居然找不到一个理性的线头,把生育竞赛的实质抽绎得更加明晰。到目前为止,我所能找到的,只是一根鞭子。这根鞭子,从古到今,抽打着无数家庭重复人口生产的作业。没有这根鞭子,无论写这本书还是读这本书的人就不会来到这世上;但是来到这世上,我们并没有得到好处,而似乎只是为了继续挥舞这根鞭子,被我们的父代追赶,再追赶我们的下一代——生育竞赛还在持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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