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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3 危房难拆

弧笑弦 (发表日期:2010-11-15 13:31:26 阅读人次:965 回复数:0)

  上文中我提到王海翎女士以及她的《中国式离婚》。小说版的《中国式离婚》在文本艺术上差强人意(个人观点),可取之处在于情节,几乎真实到了恐怖的程度,活灵活现展示了中年婚姻的千疮百孔,以及鸡飞狗跳的离婚过程。情节取胜,也是同名电视剧版比较好看的理由。不过据我理解,如此费事的《中国式离婚》应该发生在上个世纪的晚近时代;倏倏几个年轮过去,如今真正的中国式离婚,在操作层面上已经简化到惊人的程度。简单地讲,鸡飞狗跳、鱼死网破的离婚故事早过时了。

  


  
西蒙娜·德·波伏娃在她的著作《第二性》当中,历数了婚姻生活的种种弊病,在她看来,婚姻自从诞生之日起就已经千疮百孔,婚姻生活中的悲剧性缺陷不堪回首。波伏娃是萨特保持终生的情人(当然萨特的情人不止波伏娃一个,这符合我所发明的关于男人的三段论,即:男人都是狗东西,萨特是男人,所以萨特也不能避免好色多性),一辈子从没沾过婚姻的边。虽然我同意她的观点,但毕竟她不是过来人。而王海翎女士曾经离异,所以我宁愿更相信《中国式离婚》。

  


  
如我所述,结婚就是男女双方在结仇。这种仇怨以琐碎的婚姻生活情节细密地展开,比毛细血管还复杂,比花瓶还易碎,任何环节发生梗阻或者短路,都可能是致命的。

  


  
按照常规,规避致命危害应该是人的本能,这就好像一个人住在四壁漏风、行将倾圮的危房里:今天它可以当房子用,明天房顶砸下来就改当棺材用了。所以遇上这样糟心的危房,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是拆掉它,以绝后患。

  


  
“危房理论”是我在一个BBC上最早发现的,它所影射的正是千疮百孔的婚姻。但是这里同时并存着一个“花瓶理论”,在跟“危房理论”打架,意思是:虽然婚姻的破房子该拆就得拆,但是婚姻又像是一个花瓶,制作过程相当不易,砸碎它却非常容易,因此也要格外谨慎才对。

  


  
由于这两个理论相互扞格,多数决定离婚的男女在拆房砸瓶之际多多少少会有点伤感。我认识一位女士,当初爱她老公爱到吞下几十片安定(老公不听话就闹自杀)的火候,后来老公嫖妓被她发现,索性她就开始嫖男人,一个两个三四个,五个六个七八个;如此一来,两个人当然没法过了,不吵不闹办理了离婚手续。白天太平无事,一身轻松,到了晚上就坏了,这位女士突然悲从中来,差点又吞安定。

  


  
可见离婚不是拆房砸瓶那样简单的体力活儿。这也就是中国式离婚独特之处:不离难过,离了也难过。

  


  
中国式离婚为什么这么麻烦呢?根子在于结婚本身就搞得很麻烦。我们已知,婚姻是一场交易。交易双方从领取结婚证书时起,就相当于签下一份合同。该合同原则上终身有效,就是“白头偕老”的意思。问题就出在这个终身有效上面:既然是一场交易,出发点当然是要赢利。假如在交易过程当中,一方觉得很有赚头,而另一方认为很赔本儿,或者双方都认为这场交易不划算,那就一定会设法中止合同。比如说,如果一个丈夫认为,他通过签订此项婚姻合同,使自己在性解压方面是赢利的,那么他就不会轻易让老婆废止婚约。再比如说,如果一个嫁人多年的妻子认为,自己的姿容(相当于先期投入资本)在贬值,而丈夫的身价在增值,那么她就会阻止丈夫通过撤股达到自肥目的的企图,以便更多地回收先期投资,并赚取超额的回报。

  


  
说到底是利益之争。我们看到许多商业竞争对手斗法,人脑子打出狗脑子,还以为他们天生不共戴天,其实当初往往是合作伙伴。这在本质上,同结婚、离婚是一码事。所以我认为,天下人结婚,皆为利来;天下人离婚,皆为利往。

  


  
利之所系,光有夫妻双方还不算太麻烦,更麻烦的是联姻的双方家族,也在促成或在阻挠婚姻的进退。

  


  
“门当户对”在自主婚姻盛行的年代被诋毁得很厉害,实际上是政治宣传的合理性故意。现在我认为已经进入了“后门当户对”时代,比如说:局长的公子娶一个工商名流家的小姐,非常合理,符合官商合作的利益格局,这样的优化组合,有利于家族双赢。反过来,如果该公子娶了一个下岗工人家的丫头,该小姐嫁给一个农民工的儿子,那才叫邪了门,不出意料的话,人人会认为这家人有病。所以在中国,结婚从来不是当事人双方的私事,婚姻交易也从来不是当事人双方的交易,依此类推,离婚也牵扯到两个家族。

  


  
在我的纪实报告《一墙红杏》当中,记录了一位女翻译Raindrop(中文名字不详)的故事:

  


  
她父母都是高知,本人16岁读大学,毕业后就遵父母之命嫁给了一位博士。博士丈夫具备一个好男人、好丈夫所能拥的全部优点,惟一不具备的是让她爱上他的魅力。博士对她说:如果咱俩真的不行,将来爱上另外一个男人,你可以做出取舍。女翻译感动得不得了,可是感动仍然无法化为感情,后来她成了一个小自己十岁的男人的情妇。尽管如此,她对离婚不抱任何期待,因为博士老公是她的父母钦定的,她不想因为拂逆双亲的美意而使他们突发心脏病;另一方面,她爱婆婆胜过爱老公,也不想让这位重要姻亲受到血压升高的打击。 

  


  
由这个实例我得出一个新结论:尽管婚姻交易当事人双方实现不了双赢,双方家族安定团结的局面轻易却不能打破,否则就会天下大乱。也是因为这层原因,我们经常看到的是这样一些婚姻“危房”:尽管早已摇摇欲坠,但是里面还住着人,他们所能干的仅是修修补补,勉力维护。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是多年前引起广泛关注的一部连续剧。男主人公很变态,属于给老婆上贞操锁一类的人物。不过,以我的观点看,他只是一个婚姻关系所带来的既得利益方。他的既得利益体现为对一个女人的精神掌控和肉体拥有,但是他的交易规则太成问题,让交易伙伴(女主人公)忍无可忍。同样,女主人公想中止这场交易(离婚),也令他忍无可忍。于是,他就用拳头对老婆说话。

  


  
中国民间有句老话:“(对老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原意是,中国男人习惯利用教训老婆们的屁股来规制婚姻。女人“揭瓦”是个严重的不良习惯,寓义很深,简单说是危及到婚姻家庭的稳定性,有点拆除婚姻危房的意思。这样一来势必危及到她们丈夫的既得利益,通常解决的办法只好是拿她们当沙袋了。

  
不久前看到一则新闻,该事件发生在四川成都圣灯乡:一个中年男人手持菜刀,一路狂追猛砍一中年女子,淋漓血迹绵延百米,如果不是附近四名保安抓起铁棍相救,女子差不多快成肉馅了。令人大惑不解的是,砍人与被砍人乃是夫妻;不仅是夫妻,还是素常恩爱有加的一对“模范夫妻”。这种血腥场面对于“模范”实在是个天大的嘲弄。由此我决定,今后有人胆敢再对我提“模范夫妻”云云,就吐他一桶吐沫。

  


  
交易中途发生暴力,这是婚姻有别于一般交易合作的显著特点。但是,真正力图中止婚姻的男人和女人是不怕流血牺牲的。比如在《中国式离婚》当中,男主人公跟老婆闹误会,之后被胳膊粗拳头大的小舅子扁了一顿。这顿扁,扁出了一个结果,就是更加坚定了男主人公将离婚进行到底的决心。流血牺牲都不怕,还怕什么呢?除了害怕家族对延续婚姻交易的期待和制衡而外,准离婚男女最怕的是婚姻交易中的直接产品,即子女的抚养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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