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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山村教师生涯(三)

王者非王 (发表日期:2009-06-15 13:41:02 阅读人次:1747 回复数:6)

  三。陈敏,我心中的痛。

  
说实在的,这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痛了。每当看到同龄的小男孩的傻乎乎的一笑时,我总是浮现出陈敏,这个当时才七岁的小男孩的经常冒出来的笑容。那是他那一受表扬就显露出来的傻乎乎的笑,但这傻乎乎的笑很快就会切转到他那临终前的似乎是兴高采烈的笑。诡谲,令人心痛。是的,陈敏,我几乎是看着他死,却又无可奈何的,而且当时我还误以为他那笑容会告诉我,第二天他还能正常去上学呢!

  
陈敏就在我当班主任的班上,担任班长。个子不高,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脸蛋,还有那圆圆的眼。虎头虎脑的,一笑就露出大板牙。他活泼好动,喜欢对其他同学发号施令,自己也能以身作则,有当领导的素质。当然我沿用以前的老师的安排,继续让他当班长了。其实,我欣赏他的主要还不是在这个方面,而是素质,他能自觉遵守纪律,维护正义,而且敢于向捣蛋的孩子大声呵斥,实在是个好帮手。我很清晰地记着一件事,有一天下雨,小捣蛋张华亮(如果张华亮现在看到我这样称呼他不知道会怎么想?会不高兴吗?)一到学校就跳上课桌大声笑闹。由于农村都是泥腿子,小孩子们一般都不穿鞋,而且一楼的教室的地面也是未铺地板的泥地,他跳到课桌上闹,就把外面的湿的泥土给跳到了课桌上,同桌的女同学哭了。陈敏立即勒令张华亮马上下来,把课桌清理干净,他处理的是那么老练,干净利落,当我听到哭声,从办公室赶到教室,张华亮已经在老老实实地擦桌子了。我之所以还记得这件小事,是因为不久以后他们两个一起过了一道生死关,一个活了,而另一个死了。这个天资聪慧的小孩,小小年纪能够背诵好多唐诗!这一点,虽然可能在现代的中国城市家庭里已经不是非常罕见的了,但在当时的当地的山沟农村里,我敢说恐怕找不到第二个了。由于我小时候擅长于算数,虽然拥有很多算数比赛的奖状,但就是死记硬背的本领不行,背不了唐诗,在全班背诵的时候就滥竽充数,老师也知道我的弱点,从来都不让我单独背书,因此看到这个小孩能背那么多的唐诗,我还甚至有些佩服。

  
判决生死的那一天是夏天。那天,我生病,发烧,躺在床上。下午,耳朵里听到另两位老师带着全校学生一起上山劳动去了。正当要迷迷糊糊地睡去时,嘈杂的声音惊醒了我。仔细一听,其间还夹杂着阵阵哭声。啊,这,这不对啊,这不仅仅是小孩子的哭声,大人的哭声也混杂其中,而且还不止一个!非同寻常!我勉强起身去看,发现校园广场上歪歪斜斜地躺着好几个小孩,一个老师还在指挥小孩子撤退,另一个老师向头上套着麻袋的几个家长解释出事的地点,还能看到头套麻袋往山上冲的学生家长。哦,出大事了。我坐在校门的门槛上发呆。看着这个可怕的景象,脑子一片空白,傻了。由于我自己那时也只能算是个小孩,而且没有上山吧,居然没有学生家长来缠我,我想那两个老师那时的心情应该是象在地狱里受煎熬一样吧,正在受到围攻。不知多少时间,所有的小孩都救下来了,陆陆续续的撤退结束了,但问题还没有解决。好多小孩子头上脸上身上出现了很多被土蜂咬出来的大包。情况紧急!到天已经渐渐暗下来的时候,公社的唯一的一辆解放牌卡车来了。随车来的公社卫生院的医生们一下车就检查躺在地上的小孩,最后得出结论,一个带到公社卫生院去住院,两个必须要到条件更好的大医院去,其他的没有生命危险,稍微收拾一下就可以回家。他们做出决定,先把最危险的两个小孩送到荡萍矿医院,然后再来接这几个公社卫生院的医生和一个受伤比较严重的小孩上公社。这两个必须到条件好的医院去治疗的一个是张华亮,另一个就是陈敏!两个都是我班上的!而且另外那两个老师还正在被家长们追究责任呢!在那生死关头,我当仁不让,也无法退让,拿着公社机关开的介绍信,带着家长们的重托(我现在还在奇怪,为什么那些家长们不和我一起去呢?),生死重托,拖着自己正在发高烧的病身,把两个孩子安顿在驾驶室,我自己则爬上了车斗,风风火火地到了荡萍矿医院。

  
在医院,医生发现我的情况也很异常,也给我进行了治疗,安排了病床(现在想起来也奇怪,好像没付钱,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手续)。当安置完以后,我扶着自己的盐水瓶架子,去看那两个也接受了治疗正在熟睡的孩子。发现他们睡得很安详。陈敏还时不时地露出微笑。忽然,他动了一下,我坐得离他更近了一点,端详了他一会,忽然他开始说梦话,大笑起来,说,姐姐,姐姐,你看,我拾到了这么多的稻穗啊!我真傻,我以为陈敏没有了痛苦,正在恢复健康呢,其实这应该也可以解释为神经中枢中毒的症状啊。我真是傻啊。当时,我还感到放心了,回头又看了一眼张华亮,就回到了自己的病床,很快就入睡了。

  
次日早晨刚起床,医生就告诉我,我带来的两个小孩中一个已经在昨晚去世。什么?!晴天霹雳!已经死了?晴天霹雳!我怎么办?如何向学生家长交代?我不光是体力,连精神也都完全垮了。拿着两个信封,一个给家长的,一个给领导的。我糊里糊涂地就走出了医院,由于大队部距离公路很远,我放弃了走公路时可能能够挥手搭到顺风车的机会,走小路,糊里糊涂地走了几十里下山的路,无心观赏那雨后天晴的美好的风景,在云彩中慢慢地下山。不时俯下身来喝喝路边小溪里的山泉水,吃吃路边野生的野草莓,都是苦的,混杂着死亡的滋味,乌鸦也来凑热闹,一声声地凄厉叫唤。在路过大队部时,含着眼泪,也不回答任何问题,就把信交给了值班人员,直接回学校。在学校也哽咽着回答不了任何问题,只说了一句,陈敏已经死了,直接把应该交给陈敏家长的信件交给了郭老师,倒头就睡,这一病病了我一个多星期,每天糊里糊涂,虽然白天还能听到三年级教室里正在上课的声音,但就是不清晰。现在,我都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了!那一回,我身心二者,皆受巨大创伤。

  
病好后,我应郭老师的要求去拜访了陈敏家(因为那时陈敏的父亲非常恨郭老师,他没法自己去,他送那封报丧信去时受了不少委屈)。原来陈敏是个农村里当时罕见的独子,那个所谓的姐姐其实只是个表姐。陈敏的素质高是因为有一个大知识分子(在那山区农村里,除了一个农大毕业的公社农业技术员以外,可能就只有他是真正的大学毕业生了)的爸爸。他父亲毕业于同济大学,曾经在第九设计院工作,为什么后来成了地道的农民了呢?他自己的解释是由于自然灾害期间几个月没拿到工资,自己自动辞职了。但我隐隐约约觉得他没讲实话。因为如果仅仅是这个原因的话,当地政府搞建筑设计时一定会重用他的,至少可以让他来当小学民办教师的,但事实上没有。这是一个谜。由于陈敏是独子,又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孩子,父亲还是一个大知识分子,这件事闹得很大,对郭老师和邓老师都造成了很大的冲击。最终造成了大约一年多以后郭老师的调离。

  
几个小小的虫子,夺走了一条可爱的生命,夺走了一家人的欢乐和希望,也给了我本人一个重大的打击,至今难忘。




 回复[1]:  老赵 (2009-06-15 13:47:27)  
 
  命啊

  
。。。。。。。。。

  
写的很感人

  
王老师的心也很柔软

  
呵呵。。。。。。。。。。

  

 回复[2]:  王者非王 (2009-06-15 14:01:13)  
 
  冥冥之中,有定数啊。太优秀了,遭天忌。

 回复[3]: 太优秀了,遭天忌。 骑驴看本 (2009-06-15 19:33:04)  
 
  “冥冥之中,有定数啊。太优秀了,遭天忌。”

  
令人想起罗京!

 回复[4]:  芷焉 (2009-06-16 00:55:34)  
 
  

  
只联想到一个字--命。

 回复[5]:  kalichen (2009-06-16 19:17:10)  
 
  是啊,如此就是人生。

  
也许,也许,不停的问自己。

 回复[6]:  王者非王 (2009-06-17 08:37:34)  
 
  kalichen,很好奇,你问自己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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