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面│芷焉│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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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面
芷焉 (发表日期:2010-03-11 15:13:13 阅读人次:1412 回复数:2)
看了英国朋友如蝶博客上的文章,很欣赏,转贴如下: 　　　　一直想把这件意外写出来，却怕情节琐碎导致篇幅冗长。　　上周五下午，六七点的光景，夜漆黑，微雨。　　这条狭窄的小道是我每天上下班必经之路。我的同事Mich第一次告诉我这条short cut的时候，我无比质疑，因为看起来确实不比大路近多少。且狭窄崎岖昏暗。　　前面有小撮人，其中一个坐在地上。走近，居然是我的同事Mich！她是我来英之后最好的也是唯一的英国朋友。6年的同事加上工作之外作为朋友的亲近，我们的关系很不一般。　　此刻遇着她，却是完全认不出来了。她眼里溢满的无助陌生而让我恐惧！平日的她时刻目光如炬，只那眼睛里的自信就感染了人。　　“天！Mich，是你吗？” 　　“是的，是我。我怀疑我的胳膊大概摔断了。。。” 　　我的脑子，轰地一下炸了。　　“那．．．那．．．叫了救护车没有？” 　　“叫了”旁边一中年男人答，听口音是澳大利亚人　　“天！请你，告诉我，这样的意外下我该怎么做。。。我是外国人！”其实即便在中国，这样的意外我也没遇到过。　　Mich向他俩介绍了我。居然完全是Business Manner！　　他们说，除了等，别无他法　　我早已领教了英国人tolerance。但那晚所历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10分钟过去了，撕心裂肺的疼痛扭曲了她的脸。15分钟过去了，我开始催促，是不是再打个电话去999？没想到那三人异口同声地说：No! It’s unfair to them; we ought to give them time. (不，那对他们很不公平，我们应该给他们时间) 　　几乎每个经过的路人都停下询问。Mich不停地回应。并不停地对路人道歉，她占了人家的道。这个女人，居然在间隙里不停地插进说笑。看得出来，她对最初停下来协助的两位路人充满愧疚，想用说笑，缓解无尽等待下的煎熬。我知道那刻她是多么艰辛地维持着英国式的体面。全力以赴拼凑的笑容，东倒西歪。　　“please stop talking, save your energy…you have long way to go…”她在剧痛之下表现的坚强，让我心疼得整个人都在抽搐。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任何救护车的痕迹。我再次催促，打电话吧！　　澳大利亚男人终于再次拨响了号码，很简短。放下后交代：那头说他们现在很忙，但会尽快派车来！　　什么？那就意味着至今还没有车在路上！我的天！杀了我吧！这。。。这叫急救吗？比平常的车还慢啊！ridiculous ! 我像一架突然发射的机关枪, 一股脑儿乱扫一气，这骨节上也没目标可选。　　除了等，没有办法。风凛冽，隆冬。　　两边的酒吧餐厅随时来人询问，要不要喝的，吃的。然而，没人敢碰她的右臂，没人敢给她喝任何东西。在未经检查的状况下，任何冒失都是不明智的。　　我在心里数着时间，一分一秒。她不停地深呼吸，实在忍不住了，喊一声“F***！”。偶尔她的头陡然掉进胸口。我立马去探她的脸，怕她晕厥。下一刻，她必定抬起头来，拼命挤出龇牙咧嘴的笑，“还活着！” 　　Mich除了不停说笑，还不时地道歉，为她露在外面的腿道歉，为她不能挪动给路人让路道歉，为她破坏了我的周末道歉，为她耽误了那对 couple 的行程道歉。约摸三十分钟后，我再次催促。　　“Please，let’s ring again, she can’t wait here forever, the pain will kill her…”（拜托，打电话吧，她不能一直这样等，这疼就足以杀了她！）　　“Give it another 5 minutes…give it another 5 minutes“澳洲男人揶揄着，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我。　　当他再次拨响电话的时候，我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里。他的语调平静温和，悠悠地答着那头的问题。　　“她神智很清醒，没有要晕厥的迹象” 　　“除了手臂，别处不疼” 　　“脖子不疼” 　　“其他都很好。。。” 　　嘿，哥们儿，事实比你描述的紧急多了！娘的！夸张一点会死啊？！我真想对他狂喊，“for God’s sake, it is much more urgent than you sound!告诉他们她可能会因疼痛而随时晕倒!!!”我知道，如果此刻换做我在电话上，一定是对那头狂喊，弄不好声泪俱下了。　　可是，我知道我不能让那澳洲人知道我的心思，对他们来说，这是极大的insulting。我悄悄探寻Mich的意见“look, forget about your dignity, your arm is more important than anything else. Let me know if you want me to ring the Emergency!” （忘记你见鬼的体面吧，你的手臂比啥都重要，如果你想让我呼急救中心，请你告诉我！）　　现在想来，当时我若真有机会对急救中心说话，我一定做不到像他们那样始终秉持100%分毫不差地尊重事实。最起码我会说：她有随时晕倒的可能！你们快来，她要晕了！Mich眼睛里的精神在一点一点地散去，这绝对不是我平素熟识的她，但她摇头：“No, Please don’t! 他们一定有更紧急的案子要处理，才会没有车来” 　　有阵子，我真的陷入绝望以至怀疑我们要在那里等一夜了。　　约摸一个小时候之后，救护车来了。一男一女，穿着很不明显的制服，走来时我以为是路人，Mich又得跟人值歉了。他们径直走到地上坐着人跟前说，估计就是你了！没有担架，没有器械，什么都没有。　　大概跟Mich交待了之后，他们把她弄到车上做初步检查。把她拼死从地上拽起来。回头对我说：对不起，能不能请你等一会儿，大概需要十分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做怎样的检查，只听到乒乒乓乓的声响，整个车身都在摇晃。　　等我上车时，Mich已经满面春风，谈笑自如了。简单的包扎，手臂吊在肩膀上，手里多了个蓝色小手枪样的东西，据说里面是麻药。她说，有了那东西，她简直一步从地狱跨入了天堂。　　（忘了交代，Mich摔倒的原因是路面不平绊倒，那条路上有块方砖翘起，没有固定。她说要起诉市政。他们一定会赔钱。）　　到医院后一顿折腾，在此不赘述　　检查结果，手臂骨头两处断裂，神经受损，需要手术。当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手术定在第二天一早。看到结果，想起她等待之时的镇定和微笑，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第二天上午收到她的短信：医院说不能保证今天能手术，在等。。。　　中午时说：院方确定今天不能做手术，改至明晨！　　下午去医院看她。她在病床上躺着，说她被医院照顾得很好。只是不能确定手术时间所以只能空腹等，不给吃喝，大半天饿着渴着，不舒服。　　第三天下午三点左右，她联系我说：现在又被通知今天做不了了，刚给吃的。　　“No！Mich，you’ve got to complain! Crying babies get fed。。。” (你必须投诉，不哭的孩子没奶喝！) 　　其实，还有一点我没敢说出来。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么无止尽地等下去，手臂的神经还能不能修复... 　　“No, I won’t. The hospital must prioritise things. There must be patients who are in much worse condition than me; they must have life-saving cases. I won't make fuss when they need to save others life” (不，我不会的。医院知道轻重缓急的。一定是有更紧急的病人，生命垂危的病人需要他们救助。我不会让我自己成为他们救人性命的负担) 　　这些年里，我以为我学到了他们对人对物对自然的尊重。可是，这突发事件让我深知，那些骨子里的体面啊，如何学得。“绅士”精神的灵魂——严格自律，如何学得。在正常情况下我可以做到与人方便，可是面对自己有可能落下终身残疾的威胁我是否还能泰然自若，把方便让给别人？　　什么才是真正的体面？自律，善意，严谨，尊重，才是一个民族背后的精神和dignity啊! 　　自己有个顽疾，就是执意寻求一切差异之后的成因。　　窃以为自己不是个没有道德感的人，可是，与他们相比为什么会有如此差异？为什么，为尽快得到救助我准备夸张事实不惜放弃原则，而他们没有；为什么，在我自身处于危机之时我做不到顾及他人，他们却可以。这是一个仅仅用道德水平就可以解释的问题么？即便是，这样的道德水平差异究竟根植何处？　　如果要苛刻地剖析自己，似乎，我的道德感更容易施于弱小，地震了，我捐个款；老弱病残，我让个座；一旦身处危难，我便自动地放弃了我的道德意识。那么，我的道德感只是装饰的水晶花瓶那般易碎么？其功效也只肤浅地停留于装饰作用。我的道德意识只”停留在“同情怜悯”的水平么？只能以“俯视”的态度出现么？只能被妆成“施于”的面孔么？这实在不是有责任感的道德意识，缺乏对他人的尊重，责任。　　自小，我们的道德观里所讲的首先是爱与我有血缘亲情关系的“我们”，家人，同胞。。。淹没于“我们”之中的“我”，会对其他个体有本质上的责任感和尊重吗？近些年对于西方价值观的接触，让我深省，真正的道德不仅仅是施与，更是责任，制度，契约。高级的“道德水平”是平等待人、尊重他人，对他人负责。“自我”是独立的，“他人”是独立的，我与他人相互尊重，平等相爱。　　只有“我”从“我们”中突显于外，有独立的个体性自我观念，这个“我”才有敢于独立负责的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