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点滴之一〇一／我看大师武宫正树│黑白子│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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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点滴之一〇一／我看大师武宫正树
黑白子 (发表日期:2023-08-31 23:21:50 阅读人次:52471 回复数:0)
数月前，承蒙江铸久九段信任，委以重任，命我在日本代办一下武宫正树、结城聪两位老师的签证，并在8月24日～27日全程陪同他们到山西晋城参加一个围棋活动——2023中国·山西（晋城）康养产业发展大会“棋源太行康养晋城”国际围棋邀请赛——几天下来，幸不辱命，两位老师满意与否单说，至少我把他们全须全尾地带回到了日本。　　参加这次邀请赛的八名棋手来自三个国家，分别是中国的曹大元九段、芮廼伟九段、古力九段、孔杰九段，日本的武宫正树九段、结城聪九段，韩国的曹薰铉九段、车敏洙四段——这份名单的分量蛮黄金的——邀请赛的结果是日本的结城聪九段和武宫正树九段发挥出色，分别获得冠亚军。　　　　这些年我写了一些日本围棋的故事，内容有二，一个是日本围棋史上的趣事、掌故、轶事，得到了一些围棋爱好者的好评，让我也在界内浪得了一些虚名。再一个就是在“伊了后援会”微信群里每逢伊了对局前写就的《伊了和他的对手》（伊了是我的小儿子，生在日本，15岁成为日本棋院的职业棋手，今年22岁），至今已经超过十篇，主要是介绍伊了的对手，分析胜负的可能性，顺便讲述日本围棋的一些知识——我的目的就在于，见证一个棋手的成长史，欣赏他在棋盘上的努力拼搏，体会胜负世界的冷与热，领悟人生的高低起伏，理解中日文化的大异小同，感受生活中的友情、友爱，分享一个棋手父亲的喜怒哀乐——我想，没准儿写着写着，集腋成裘，两方面内容合体，几年后，应孕而生造就出一部《日本围棋史》来也未可知。　　因了这次比赛，在去晋城之前一个多月左右的时间里，我和武宫老师见了好几次面，更是在电话和微信里时常沟通。而在晋城的几天时间，我天天陪在武宫老师身边，零距离接触了一个活活的大师。　　　　今年已经72岁的武宫老师，就像他的“宇宙流”，豁然开朗，纯朴自然，乐观善良，从一个个小小的细节里，我看到了大师人格的魅力——于是，情不自禁地自不量力，贸然地，尽管自知自己的文字配不上大师，我还是决定写一写我看到的武宫正树九段。　　　　武宫正树，这个名字，不仅在围棋界，即便是不懂围棋、不会下棋的朋友，也都略有所闻。为什么呢？就因为围棋是文化。如果说，文明是人的生命，那么，文化就是血脉，维系着我们的生命。从这个角度来说，很多人知道围棋大师武宫正树也是题中之意——每个行业，都有出类拔萃的天才人物，他们引领着这个世界向着更加丰富的生活迈进——独树一帜的武宫正树九段，在围棋这个行业里，开疆拓土，独创出自己的领域。　　　　　　　　图片说明：这个气场，没谁了——应该是20多年前，2000年左右吧，武宫老师开始光头，恰似没有乌云的太阳——这里要感谢张晓露兄提供的照片，两张都是他的作品。背景照片是五年前，这次我转发给了武宫老师。　　　　武宫正树出生于1951年1月1日，一个内科医生的家庭。元旦的生日，一年的旭日今日初升，撒向人间一片光明。不知道是否预示了武宫老师阳光的性格——他给长子取的名字就是“阳光”。武宫老师的夫人是梶为和九段的女儿，而梶为和九段也是木谷门下，是武宫老师的同门大师兄，年纪比武宫老师大29岁，作为木谷一门的“塾头”，也就是内弟子们的班长或老大，梶为和九段协助师傅木谷实成就木谷一门，功不可没。　　武宫老师的在日本和世界围棋史上的历史成就我就不多说了，这里仅举一个例子，1988年，世界上第一个国际围棋大赛“世界围棋选手权富士通杯”，37岁的武宫老师获得冠军，且第二年连霸。要知道，无论哪个对手，都是当时的一时之选。第一年胜曹大元、马晓春、小林光一、林海峰，第二年胜钱宇平、刘小光、曹薰铉、林海峰——连霸！连霸！！连霸！！！　　对于自己“大模样”的“宇宙流”，武宫老师曾经这样说过：“真要说起来，我之所以爱下大模样的棋，或许是和性格有关吧。我的性格是不拘泥于细小的地方、自然自在、注重感性，这应该在棋盘上也得到了表现。因为，相比局部细小的地方，从整个棋盘宏观地去思考，好像更加适合我。” 　　我之所以称呼武宫老师为“大师”，那是因为，凡大师，那是要在已经成熟的行业里创造出新的语言，而不是只看在现有的行业里取得多大的成就。一句话，只有那些能够打破传统、另辟蹊径、标新立异、唯我独行、开拓行业后世的语言叙述方式的人，才能够配得上“大师”的称号，比如秀策，比如吴清源，比如武宫正树。　　韩国的李昌镐九段的一段话可以作为证明，他曾经这样高度评价武宫老师：“宇宙流可以说是布局的第二次革命，他以一己之力改变了世界围棋。” 　　　　下面，我把我的眼睛当做镜头，聚焦在晋城之行棋盘之外的武宫老师身上——请允许我蒙太奇加意识流，镜头有长短，且不分先后。　　　　镜头1 　　我跟在武宫老师身后通过检票口后，排队走进登机廊桥准备进飞机。廊桥通道里面没有空调，闷热非常，两个身穿制服的女性地勤工作人员站在通道两边，满脸都是汗。当武宫老师走到她们面前时，一边左右点头示意，一边对她们说道：“辛苦了，这么热，没有空调，真是辛苦了。” 　　除了武宫老师，其他乘客都是默不作声地走过……听到武宫老师发自内心的及其自然的问候，就像是跟朋友打招呼一样，我也连忙跟着左右一一道声辛苦。　　　　　　　　图片说明：大师的背影。　　　　镜头2 　　告别晚宴上，孔杰老师和夫人多次来向武宫老师敬酒，其中一次，微醺的武宫老师跟孔杰老师开朗地开玩笑说，我赢了你半目，但在决赛输给了结城聪半目，我赢你的半目被结城君拿走了，你别找我麻烦，要找你就去找结城君算账……言外之意，要“恨”就“恨”结城聪去…… 　　幽默，是大师的一个异常突出的特色。我们亚洲人，没有幽默的血统，遑论传承——幽默的本质是大爱，是对人类、人生的终极关爱。　　　　　　　　图片说明：我的摄影水平之差，可以和我的围棋水平媲美——不过，这张好像还凑合，大师的气质、孔杰老师的帅气、小匀的魅力，多少还是有所展现。　　　　镜头3 　　举着酒杯，孔杰老师真诚地对眼前的武宫老师说：小时候，您就是我的偶像，虽然您的棋风我无法模仿，但是，您对我的影响异常巨大。看到您在棋上依旧如此努力，我也要向您学习，重新在棋上发愤图强。　　　　镜头4 　　武宫老师这次中国往返都是公务舱，在登上飞往中国的飞机后，武宫老师找到自己靠通道的座位坐下来，我继续往后面走。因为前面有人，我就站在武宫老师的身后等候。于是就听见武宫老师的话音：你是去苏州呀……扭头一看，武宫老师已经跟同排靠窗的年轻女孩子聊了起来。　　回日本的时候，我坐在公务船后面普通舱的第一排。在等着机舱开门的时候，我看见武宫老师在跟傍边座位的人道别，那是个比去时更年轻的姑娘。然后武宫老师坦坦荡荡地回头对我说道：“真不错，这次来回身边都是漂亮的女孩子……”话音未落，武宫老师自己就哈哈笑出了声。　　　　镜头5 　　告别宴会上，因为我要翻译，就坐在了武宫老师和结城老师的中间。我问两位老师喝什么酒？有啤酒、当地酿造的红酒，更有山西的著名白酒汾酒。结城老师说，他不怎么能喝酒，也就一杯啤酒而已。白酒曾经喝过一次，那是多年前在中国的一次比赛，他获得了冠军，然后大家就劝他喝白酒，小盅喝了六杯，结果是烂醉。　　武宫老师则不同，兴致勃勃地说：啤的红的白的，我都可以喝。我担心武宫老师这天连下了两盘棋，身体会很累，明天一早6点半还要出发——前天则是11点成田起飞，14点到上海浦东，17点又飞郑州，然后19点半坐大巴，夜里10点多到晋城——所以我就尽量不劝他喝，白酒的分酒器我就没给武宫老师要。没有想到，老先生喝的比我还快，啤酒、红酒之后，我的分酒器里的白酒没有一会儿就被武宫老师分光了，于是就再要……我问武宫老师，您喜欢什么酒？酒量有多大？回答我说：“最喜欢清酒，好的清酒能喝不少……”哇塞，感觉上是清酒一升打不住，跟我一样哈。但见酒桌上，只要有人来敬酒，武宫老师是来者不拒，一顿喝下来，白酒三、四两总是有的了。　　　　镜头6 　　有一个传说，是讲藤泽秀行先生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们的棋谱就算了，只有武宫君的棋谱百年之后还可以看。这次，我问武宫老师：真有这个说法吗？回答是：好像是这样。　　　　镜头7 　　话说25日下午第一轮比赛，武宫正树九段和孔杰九段的比赛最后结束，当裁判数完子后确认持白的武宫九段半目胜孔杰九段时，我看到武宫老师的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我猜测武宫老师可能没有想到自己能赢下来。从当时的棋局来看，逆转的气氛非常浓郁。果不其然，事后我和武宫老师聊起这盘棋，他说，本来形势相当不错，最后下着下着觉着不对头了……日本人说话含蓄，武宫老师的画外音就是感觉自己输掉了。　　作为一个过了黄金期的70多岁的老棋手，两天三盘棋，加上路程上的奔波，体力的消耗可以想见——体力就是棋力呀。古力和孔杰两位老师都说，武宫老师的这几盘棋，质量都很高，真是不容易。话说回来，武宫老师只要有时间，每天都会去跳舞，这绝对是一种体力上的锤炼。记得这次闲聊中，武宫老师一边用手在肚腰上比划着，一边笑着对铸久老师和我说，因为跳舞，以前的裤子都变得宽大了。　　　　　　　　图片说明：武宫正树九段（左）和孔杰九段在比赛前。　　　　镜头8 　　在乘车回宾馆的路上——坐在我前排的孔杰老师和古力老师一直在研究这盘棋。古力老师说：最后那个劫，你不粘，去收个单关，最后你粘劫收后，这样就是你半目胜。孔杰老师回答道：我当时要是去收个单关，估计武宫老师会懵圈。　　在告别晚宴上，我也问了一下孔杰老师，为什么不去收个单关。他说，前面武宫老师下得真好，最后我是实在不好意思下出手…… 　　从孔杰老师的话里，我听出了他对武宫老师的尊重和敬佩。　　　　　　　　图片说明：武宫正树九段和孔杰九段的终局。　　　　　　　　　　图片说明：江铸久老师在微信朋友圈里的发言。铸久老师讲的这段故事非常有意思，我是全程目击者，在回东京的路上就开始构思，准备写一下。　　　　镜头9 　　酒桌上，坐在武宫老师右边的古力老师主动和武宫老师聊起了他和孔杰老师的那盘棋，我赶紧拿出手机翻出那盘后递给武宫老师。由于涉及到极其专业的技术问题，古力老师的解释和说明我根本翻译不出来，于是就向坐在酒桌另一边的江铸久九段求救。铸久老师走过来，跟武宫老师解释中国规则的“粘劫收后”，再隔一个座位的曹薰铉老师也马上凑了过来……我一看，这个画面太棒了，这几个大佬聚在一起，哇塞，难得的机会，难得的一见，我就连忙跑到桌子对面去拍照。刚拍了一张，就发现镜头里又出现了孔杰老师和芮廼伟老师。在我身边的孔杰夫人小匀把手机往我手里一塞，一边往前跑一边说道：“大哥，快帮我照几张！”受到启发，等小匀回来，我也把手机往她手里一塞…… 　　　　　　　　图片说明：当天深夜时分，我在朋友圈里这样写道：“明天惜惜的道别成就了今天熙熙的盛宴……三天的国际围棋邀请赛结束了，日本队的结城聪和武宫正树分别获得冠亚军……场上对手，场下朋友，大咖们的胸襟远远超过我们普通人……感谢铸久和迺伟给我这次机会，结识这些创造历史的人物，三生有幸得遇君前，这回我的这逼可装大了……第六张，我的不要脸对构图做出了贡献……” 　　　　镜头10 　　第一场比赛前，一进到对局室，武宫老师就主动把手机关机后交给我，结城聪老师也连忙掏出手机效仿。比赛结束复盘之后，我就把手机还给两位老师。由于日本手机在国内不好使，看不了网上带有AI分析的棋谱，所以我就把我国内的手机给两位老师。记得第一天下午第一场比赛结束后，大家吃完晚饭各自回到了房间。大约快夜里10点了吧，有人按我房间的门铃，打开一看，是武宫老师。原来，武宫老师今天半目赢了孔杰老师后，明天上午第二场比赛是对芮廼伟九段，他来问我借手机，要研究一下芮廼伟九段今天的棋。　　无论是在吃饭的时候，还是在乘车的时候，以及在机场候机的时候，武宫老师不是在和结城聪老师一起分析棋谱，就是自己在研究…… 　　　　　　图片说明：回东京候机时的上海浦东机场，从手机里传出来的啪啪落子声，我知道武宫老师又在研究……年逾古稀的武宫老师依旧如此用功，可以想见当年武宫的武功是如何练就的。　　　　镜头11 　　武宫老师说过，与其说他的棋是“宇宙流”，他更愿意说自己的棋是“自然流”。依照我的理解，那就是顺势而行，自然流畅，星移斗转，浑然一体。　　这次中国之行，我预先就准备了色纸和扇子，准备让武宫和结城两位老师签字题名留念——特别是武宫老师，我想请他写下“宇宙流”和“自然流”。　　不承想，时间紧促，根本没有空余。棋迷们可以不管不顾，不分时间和地点，无论赛前、赛后还是餐中，扑向心仪一般扎进怀抱，让老师签字题名。而我却不能，要考虑老师的心情和体力，每每欲请，却又止步。　　最后的最后，在回国候机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一个机会，请武宫老师题字签名。拿出扇子，请大师写下“宇宙流”后，正待再请，广播响起，开始登机。悻悻的我，收拾起心情，带领大师走向检票口。　　　　　　　　图片说明：唯一可以与众不同的自豪是，我请大师写下了年月日。　　　　蛇足1：写着写着，想起来小儿子伊了入段时候的事情——我跟武宫老师还是有渊源的——日本棋院每年每逢确定当年入段者后，都会组织一次“新入段系列”，就是让老棋手指导一次新手，是为纪念。新手可以点名指定自己喜欢的棋手，希望哪位老师来指导。当日本棋院问到伊了的时候，伊了指名的就是武宫正树。后来，记者采访，问伊了为什么指名武宫正树？伊了回答说：小时候就一直看武宫老师的棋书，他的棋跟谁都不一样…… 　　我要补充的是，那是因为我喜欢武宫老师，不仅家里的棋书很多都是武宫老师的，还总是跟伊了灌输要学武宫老师的自由自在…… 　　再一个补充的是，我这次问到武宫老师：您还记得和伊了的那盘纪念棋吗？武宫老师回答说：记得，记得。　　　　　　　　图片说明：2017年9月25日发行的日本棋院的《周刊棋》上，刊载了“新入段系列”第一战，武宫正树九段对伊了初段的“入段纪念棋”。是年，日本棋院院生第一名的15岁的伊了，在4～6月的只取一名的夏季院生研修手合入段赛中，取得第一名，成功入段。　　　　蛇足2：凡尔赛一下，发两张照片，拉一下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