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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的季节--湖南人文之旅<上>

夏夏 (发表日期:2015-03-30 22:41:28 阅读人次:1569 回复数:6)

   

  
多年前的游记.翻出来,存档.谢谢科长.

  


  
灵魂的季节-------湖南人文之旅

  


  
人生的许多决定都是在瞬间迸发,根本毫无理由可言。

  
从新疆西藏行走两个多月回来,一直过着闲散的生活。

  
长期起来,似乎这是我梦想拥有的生活。可是又有什么在袭击我的心,那是一种叫“年轻”的东西,在享受安逸与懒惰时,在某个不能安睡的夜突然来袭。

  
就如体内被放入了湘西苗人的蛊,五脏六腹同时受到小虫子的吞蘁,那是一种怎样的疼痛难搔。

  
过程永远是最重要的,也许我永远无法穷尽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可是我仍然愿意去享受这样痛并快乐着的过程。

  
从中国的最西点塔什库尔干到最东的东海,从北边的喀那斯到最南的南沙群岛,每一次出发与每一次归来,我都觉得自己象是走在一排排琴键上,我走过的地方,高高低低,奏响过,是那种叮咚的旋律。

  
在那些个清晨,在那些个夜晚,那种清脆的感觉妙不可言!

  
有学者说,西藏是一种宗教的、天国的神秘,那么湖南湘西湘南是一种世俗的、人间的神秘。

  
我们的祖先原来就是这样生活的,而我们现在把这种生活给忘了,远离了这种生活。

  
我决定开始行走湖南,带着我的眼睛与我的心上路,去寻找还存在的或者即将流失的文明,也许这便是梦开始的地方。

  
于是,我再一次开始奔走,有种感觉,就象是在梦中奔走,在梦里做梦。

  


  


  
一, 一人一书一国家

  
司门前镇,离隆回县城几公里,坐落着一间屋子,是魏源先生故居。

  
魏源(1794-1857),字默深,毕生致力于社会变革和富国强兵之道的探索,龚自珍赠他一对联: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综一代典,成一家言。

  
车在崎岖的山道行驶,窗外青山环绕,芳草青青。我曾经无数次说只爱雪山草原,戈壁大漠,喜欢有力量的风景,让人有无限的暇思。

  
如今面对湘西南的秀美,我不得不承认心底最柔软部分被轻轻唤醒,有种莫名的感动。我再一次相信自然的美有着共同的语言。

  
镇里的狗不怕车,泰然熟睡路中间,对来来往往的车辆视而不见。我们小心绕过它,生怕惊醒了它的梦。直到车掠起滚滚尘烟,也不见它动弹一下。

  
湖南的狗,竟然也是这样的处世不惊!

  
离开司门前镇,车东转西拐,进入一个宽地,在一片空草地嘎然而停。

  
眼前豁然开朗,视野无限宽阔。不远处一座普通的清代木质四合院,瓦檐重重,静静的坐落在群山环抱间。

  
屋前禾苗,田径纵横交错,与朴实的房屋一起,宁静和谐。

  
大凡名人的故居,多为曲径回廊,飞檐翘角,向后人展示它曾有的风光。湖南人似乎并不看中这些,多数名人故居的朴实程度,尚不及那些稍稍富庶的民居。曾国藩如此,熊希龄如此,沈从文如此。

  
怀着崇敬推门而入,幽静的庭院,斑驳的门墙,久远而雅致,这就是两百多年前先生生活了二十年的院落,朴素得令人忧伤。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我们轻轻的脚步声回荡。

  
我的心顿时沉静下来。华丽的东西让我赞叹,朴实无华却让我感动。

  
老管理员的儿子小邹,是一书生,他带我上楼。

  
二楼厢房师塾和魏源的卧室一字排开,遗物仍存,一切如旧,只是人去楼空。

  
魏源自年少起,就沉默寡言,喜欢独自静坐沉思。

  
他酷好读书,白天苦读,晚上也读到深夜,甚至通宵不眠。母亲常常催他早睡,有时甚至把灯吹熄,逼他去睡。但是,待母亲熟睡,魏源又悄悄点灯,以被遮光,继续读书。日子长了,母亲发觉他的秘密后,心疼得流下了眼泪。

  
他整日坐在阁楼上读书,很少下楼,连自家的狗都对他生疏,偶一下楼,竟对他“汪汪”吠叫,视如生人。

  
一日,端午节,母亲给他送来几只粽子,一碟沙糖。片刻过后,上来收拾碗碟,只见他满嘴黑墨,沙糖却一点未动。原来他看书过于入神,错把一砚墨汁当沙糖蘸粽而吃。

  
九岁,他赴邵阳县城应童子试,入场时身带两个麦饼充饥。考官指着画有太极图的茶杯出对:杯中含太极,魏源手握麦饼,脱口对出下句:腹内孕乾坤。

  
魏源二十岁时离开这间屋子,寄寓长沙岳麓书院。随后参加省学政选优考试,被录取。

  
简朴的卧房,砚墨仍在,书痕残留。想到现代少年钢琴、舞蹈、击剑、跆拳道、绘画等技能,无一不通,却惟独不再博览群书,注修内秀,孰不知再华美的外表亦不如满腹的才学。如今的少年,还存几个嗜书如命的?

  
我凭栏而立,庭院里绿草如茵,一树红花怒放,风是动的,廊是静的。

  
小邹告诉我,早些年间,他和父亲在二楼厢房住过两年。

  
我问他,在先古的遗宅里居住有何感想,可否感受到远古的气息?。

  
他沉思半响,说诺大院子,空无一人,夜里来风楼板簌簌作响,似有人在轻语、走动,他几乎不敢下楼。难道先古有灵?他不置可否。

  
阳光细细碎碎的洒下,我的心惊悸而温暖。

  
先生中青年时期结识众多学问渊博的师友。他与林则徐、陶澍、董小槎、龚自珍等名公大卿交好,并得到他们指点,造诣博深。

  
1841年,林则徐因禁烟被发配伊犁充军,途中,与他相晤于京口,两人通宵对塌,百感交集,对清政府腐败无能满腔悲愤。第二年,他在林则徐集成<<四洲志>>的基础上,收集更多地理知识,编撰出《海国图志》。

  
哥伦布的环球之旅开辟了走向世界的新航线,为西方发展拓展新的空间。明朝时期,中国航海技术领先世界,郑和的舰队才得以轰轰烈烈下西洋。然而,规模宏大的郑和下西洋的壮举却未能让中国开启世界之门。

  
几百年后,国人需要再次发现世界,这一次,主张睁眼看世界的人就是林则徐与他的弟子魏源。

  
<<海国图志>>的主旨,开眼开世界,“师夷长技以制夷”,散发的是先生的改革开发思想与忧国忧民之思。

  
然而,一部开一代风气的历史性巨著,在国内却曲高和寡,遭遇清政府的漠视。传入东赢,日本人如获珍宝,洛阳纸贵,连接不断的翻译与翻刻,成为日本朝野的“有用之书”。

  
几十年后,梁启超先生说,日本明治维新的前辈们,“皆为次书所刺激,间接以演尊攘维新之活剧。”

  
明治维新这出活剧的主角之一,是日本著名的思想家佐久间象山。他读完魏源的书,拍案叫绝:我同魏源,各存两国,互不相识,思想却与我不谋而合,真是志同道合者啊!

  
其弟子吉田松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利用<<海国图志>>提供的世界知识,结合日本国情,提出了维新改革的主张。

  
几年后,吉田松阴的弟子伊藤博文深受老师思想影响,远渡英国留学,回日本后成为明治维新运动领袖之一,四任日本首相。

  
一部书几乎可以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倘若清政府采用魏源先生的主张,假如中国提前二十年实行改革开放、、、、、、

  
魏源先生一生在功名场上却不甚得意,因为他看不起儒家的琐碎文风,而且他的思想素来与官僚不同。直到五十一岁才正式中进士,到扬州、高邮等地做知县和知州。

  
1853年,先生婉言谢官,转入对佛经的研究中。青灯古佛作伴,曾经的豪情壮志渐渐逝去,万卷书册换成了古庙青灯里的佛书,他是怎样的孤寂?

  
历代多少文人,当报国无门,士途无路时,依然整装候命,渴望为脚下的土地付出自己的才情。魏源却转入另一种境界。

  
哲学家冯友兰说:人生有四境界,自然、功利、道德、天地境界,宗教可以使人得到一种近似于天地境界的境界,是最高亦是最佳境界,在此境界里的人,有更广大的胸怀与更高尚的气节,可称为“天之娇子”。

  
中国文人里总有各种的际遇,或许隐迹市井,或许独行于天涯。

  
我想到弘一法师李叔同,从风流才子到一代法师,奋然一刀两断于尘俗,生命在皈依中得到回归与升华,更深一层地逼近灵魂的真实。

  
他圆寂时留下一卷条幅: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世人得离苦。

  
我缺乏信仰,与我所受的教育有关,与我的年轻有关,可是我尊重与景仰有信仰的人。

  
进来一群少年,他们静静的走着,轻轻的交谈,在展览馆里我们相视而笑。

  
或许他们并未能读懂魏源先生的一生,却知晓他年少时的梦,与他的一生。当他们走出这间院落,会安静的思考未来吗?

  
我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儿,闻一闻那已经遥远的书香气息,让自己在都市里浮躁的心,在阳光透过窗棂的花影里,慢慢归于平静。

  
抬头看着云卷云舒,这个时刻完全属于我自己。

  


  


  
二, 艺人钟老和他的滩头年画

  


  
挥手告别魏源故居,我们去寻找藏在湘西神秘的滩头年画。

  
滩头,地图上没有标出的小镇,却藏着与天津杨柳青、山东潍坊、江苏桃花坞齐名的滩头年画,居中国四大年画第二。

  
滩头年画,发端于明末清初,距今已有三百多年历史,鼎盛时期是清乾隆年间。由于地理位置的偏远,交通的不便利,滩头年画逐渐衰败,并远不如其它年画闻名。

  
正是因为它藏在深闺鲜为人知,方使它如一个孤独而神秘的女子,吸引好奇的我们前去揭开她神秘面纱,一睹她难得一见的美丽。

  
走出城市喧嚣,拂面而来是摇曳的花香。我贪婪的呼吸新鲜空气,灵魂开始融入在自然与人文里。同样,它们也在张开双臂,温柔接纳着我的到来。

  
湘西南山多路陡,坐在车上,迎着窗外湿漉漉的风,嗅到了浓浓的春天气息。春江如镜,远山如黛,心情舒舒缓缓而开。车拐入乡间小道,田里的老农正在耕作,披着蓑衣,一深一浅的吆喝着犁田的牛。

  
在村民诧异的眼光中走进滩头。沿着小镇古朴的石板街行走,光滑而幽静。溪水静静绕着小镇,缓缓流淌,捣衣的村妇拿着棒槌一声一声捶打,一切是那么和谐与安祥。

  
一家大门倘开着,门上贴着门神尉迟恭、秦叔宝,色彩艳丽,威严眼神,身躯方厚如山,质朴稚拙,却又鲜活传神,不怒自威。

  
我只觉得美,却无法描绘出来,可是那么一种对于民间原始激烈生命躁动的倾泻,我却分明感受到了。

  
一个慈爱的老人坐在堂屋里,一杯清茶淡淡的冒着热气。门口写着高腊枚年画社。

  
他就是制作年画的钟老,钟海仙,77岁高龄,头发银白,退休前在造纸厂工作。年画社以钟老妻子高腊枚的名字命名。

  
您老做的画好美啊!因为我的一句赞叹,钟老给我沏了一杯茶。这么容易就与一个民间老艺人相识,看着他朴素的身影,我突然觉得手足无措起来,我不知道用什么来表达我的感激与崇敬。

  
屋里墙上挂满火辣抢眼的年画,门神,观音、佛祖、财神、和气致祥、连年有余等,质地细腻温滑,纯度一致的章丹、槐黄、水红、苦绿等色,强烈的冷暖对比,画面欢叫有声,亦俗亦雅,传神鲜活。这些大俗的年画其实蕴涵了一代一代人多少美好的祈愿!

  
我仿佛闻到了它散发的淡淡清香,忍不住走近它,轻轻抚摸,是细腻无比,洁白无暇的粉末,原来滩头年画都是用涂上了香粉的香粉纸印画的,难怪香弥久驻!

  
我在一幅吵吵嚷嚷热热闹闹的老鼠娶亲图前驻足。“这就是鲁迅先生在《朝花夕拾》里记载的他最喜欢的老鼠成亲图。”钟老指着图画。

  
每只老鼠甚可爱,自新郎、新娘、宾客,一个一个尖腮细腿,拿锣抬轿,吹吹打打,热闹非凡,是一种洗练过的大智若愚的美。

  
意外的美丽,总是与热爱美的人相遇。

  
走上二楼钟老的年画作坊,看到一把大排刷,一张木台子,几支自制的形状各异古怪的笔、十几幅刻版和十来个颜料瓦钵,简陋却又繁复。但是年画的印绘工艺,从选纸、刻版、印绘、到配色,都十分复杂、讲究与苛严。精美的年画就是这样印绘出来的。

  
钟老戴上老花镜,摊开香纸,拿出雕版,一张一张翻印年画。他认真细致,我惊奇于钟老生动、高超的技艺。

  
印刷年画的每一步工艺纯手工,纸张上粉浆,每轮颜色的套版、纸张固定,必须严密精细,调好颜料,便是涂刷,晾晒,最后是开脸。即用手工对画中人物的脸部一张一张进行精细巧妙的描绘,点睛、画眉、涂脂、抹粉、画胡须等。

  
钟老年少时随父学艺,因勤奋好学,磨练出扎实的功底和一丝不苟的严谨作风,所有技艺,他已烂熟于胸。他最拿手的是年画作坊中最高的技艺,开脸。

  
他说早年贵州老板验货,百张一叠年画,用纳鞋底的长针自最上面那张的胡须尖处垂直穿下,要能插正下面所有须尖,不偏不离才算过关。

  
动乱年代,作坊停工,所有的世传雕版被强令交到指定地点当柴烧。他心急如焚,深夜冒险把重要雕版寄存乡村,才得以保存。钟老至今还为“西湖借伞”、“珍珠塔”等画板的失传痛心不已。

  
八十年代后,作坊重见天日,摊头年画再次一举成名。

  
“滩头年画威力大,歪风邪气见它怕,贴上一套摊头画,子子孙孙幸福家。”钟老一边手翻粉纸一边笑着对我念起当地人赞美年画的小诗。

  
滩头年画列位于“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第一批名单,2003年被文化部评为“中国民间美术金奖”,为英、美、德、日等国大型博物馆收藏。然而,由于市场仅限于偏远的贵州、广西等地,其它的作坊已停工,钟老是年画最后的执着制作者和守望者。

  
如今老艺人年岁已高,力不从心。然而年画技艺的繁褥与精细,行色匆匆的年轻人已不愿意学习。曾流传几百年,被誉为“瑰宝”的年画面临失传危机,钟老心有余而力不足,无奈却无计可施。

  


  
太阳出来了。

  
这个清晨,滩头如此寂静安好。浮云过处,光阴一如既往的向前方驶去。

  
渗透远古气息的滩头年画,曾经鲜活了多少灰色的梦。如今它仍然深藏在湘西无名的小镇。如同中华民族许多个性十足、韵味无穷又历经辉煌灿烂的传统文化一样,也许,它正准备悄然离现代人而去。

  
离开时,蓦然回首,看见阳光正洒在家家户户那静静守护着家园的门神上!

  


  


  


  


  


  


  
三,武冈古城,时间缓慢流淌

  


  


  
武冈古城,一个逝去的王朝,带给我意外的惊喜与眷恋。

  
1、

  


  
武冈古城,坐落于湘西南丘陵与雪峰山脉的过渡地带,统领着这方水土的历史与文化。

  
走入武冈老街,天下着雨。

  
青石板街道被雨洗过,透着幽光与凉意。

  
一个孩童光着脚在雨里戏水,爷爷笑眯眯的跟着不生气。一对情侣牵着手,慢慢的走着,我走在他们身后,只看到一把印着细花的伞和姑娘乌黑的长发。

  
雨水从屋檐上流下,一滴滴打在石板上,嗒的一下不见了。灰墙乌瓦,在烟气浮动中变得恍惚起来,仿佛回到了过去的年代。

  
幽深的长巷,斑驳的墙砖,就连端坐在自家门口的清濯老头,神情中透出的都是一派古城的气韵。

  
看得痴了,千年时光沉淀的历史神韵,便慢慢的弥漫开来。

  
西汉文、景帝年间已在武冈置县。公元前一百二十四年,汉武帝刘彻封长沙定王之子刘遂为都梁侯国敬侯,侯址在今城郊七里城,武冈又称都梁。

  
明代朱元璋第十八子被哄骗到了称为“小南京”的武冈,大兴土木,武冈达到了鼎盛。明末清初,清、明两军在此厮杀了十几年,血流成河,田地荒芜,古城从此走向了衰败。

  
寂寞繁华都已远去,如今透着历史的风尘。如果说丽江是小资们寻找艳遇的天堂,大理是侠客游历的必经之地,武冈仿佛是一个梦游者的憩园。

  
次日清晨,早起,老街冷清而安静。

  
远处卖糕点的师傅,推着小车,慢悠悠的走来,手里持一副木板,嘴里却是不吆喝,时不时敲一下木板,在早上寂静的老街听来,是一种孤单的自得。

  
渐渐的,人越来越多,老街喧嚣起来。

  
铁匠铺开始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缝纫车咿呀作响,小贩手推装满小商品的小车,时不时叫卖,老头老太摆出麻将桌,谈笑间又是一圈。

  
一边看旧书摊的老头,身着蓝布衣服,在闹市中端凝而坐,仿佛一切喧嚣与他无关。

  
古城的人们,延续着千百年来的生活。

  
看到他们,猛然发觉,在这里,原来时间可以流淌得很慢很慢。

  
循着古城门寻找武冈历史的足迹。

  
进入武冈最大的城门是南门。南门城墙始建于宋代,明洪武年间,主修十三陵的大建筑家吴良开始在原存的残垣上加筑城墙。

  
两百多年后,桂王朱由榔改武冈为奉天府,建立永历王朝。城墙坚固,却无法抵挡清兵凌厉的功势。风雨飘摇的永历王朝只经历了四个月,便气数已尽。

  
只有当年南明小政权兵部尚书傅作霖、御史孟秦兆的满腔热血,永远留在这斑驳城墙的青石之上。

  
如今城墙犹在,只是建于城门之上的宣风楼焕然一新。它的下半身是历史,它的上半身却是对历史的追忆了。

  
我来到旱西门,依然是方形青石垒筑,却长满青苔。走上城门,杂草丛生,被开辟了一小块地,小白菜长得绿油油。

  
浓浓的世俗生活气息中,我看到一个逝去了的王朝。

  


  
夜幕降临,走上旱西门城墙。老街的人们仿佛与我熟识一般,向我点头微笑。

  
街中盏盏灯火亮起,我突然开始想家。此刻遥远的家中,也该是亮起了温暖的灯,不知道家人他们还好吗?

  
姑娘,过来和我们吃饭吧!一个老头朝我微笑,打断了我的遐想。

  
在路上,人和人之间最简单、最温暖的交流就是亲切的笑容。旅途中行走的人,都会有在异乡奔走的喜悦与在异乡油然而生孤独感,尽管这种孤独不需要抚慰。

  
陌生而亲切的笑容给我无尽的温暖,是一个幸福的提醒:他乡也可以是故乡!

  


  
2、

  
到武冈,满大街的米豆腐,油炸粑粑,卤味,凉米粉,绿豆糕,大馄钝,鱼肉粉等,让我心跳加速。 身为饕餮之徒,这就到了天堂。那一盏一盏的小吃,别说品尝,单是闻一闻,已是舌底生津。

  
米豆腐有凉米豆腐,肉汤米豆腐,炸米豆腐。切成方块,搁上小葱。在油锅一炸,立刻翻起一层金黄色的皮。

  
撕开一看,里面的葱是青的,豆腐是鲜嫩鲜嫩的,外面窜出一股热气。

  
油炸粑粑也绝不逊色。油炸红薯、豌豆、虾公、箩卜丝、豆沙粑等。咬上一口,香香的,辣辣的,甜甜的,冒着气,流着油,淌着汁。

  


  
武冈人好吃卤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五花八门,啥都可以入卤。我最喜欢吃的是卤鹅掌卤鸡脚,买上几只,和着香香辣辣的红油料,用纸包着,边走边吃。卤牛肉切成薄片,洒上芝麻,淋上红油,要多香有多香。

  
好酒的男人,拎上一只卤猪耳朵,一条卤猪尾巴,还有卤豆腐干,卤鸡蛋,统统切开,装在大碗里,配上各种口味调料。喝一口小酒,吃一口卤菜,唱一段小曲,简直就是完美生活。

  
吃饭时间到了,在寻常巷道找一个小饭馆,不看菜单,只和老板说来几个你们拿手的。转眼功夫,芷江血酱鸭、大味牛肉、酸辣肥肠、牛肚王、卤味拼盘、小鱼干、雷公菌炒肉丝便端上了桌。还有一碗洒着小葱热气腾腾的浓汤,喝上一口,醇香鲜美。

  
老板说那是武冈特有的骨髓汤。

  
夜晚,河边亮着灯的宵夜滩,星星点点,上一碟色香俱全的田螺,一碟麻辣小龙虾,吹着习习的江风,那不仅是美食美景,还有美心情哪,一个晚上缓缓流逝!

  
武冈古城,它不俭朴,也不奢华,它是一座弥漫着浓郁市井风俗的老百姓的城池。它的千姿百态的美食,我无法掩饰我的热爱。

  


  


  


  
四, 守望祠堂 ,曾经的精神家园

  


  
整整三天时间,在洞口县城的群山之中,从清晨走到夜晚,我们寻找着一座座承载着无数姓氏宗族文化的祠堂。我们寻找这些大大小小的祠堂,不仅是寻找在城市繁华之外的一种景致,更是找寻一种维系家族兴衰荣耀的精神纽带。

  
印象中,祠堂应该厚重,灰色。

  
当我们走了好远的路,晃过一片单调乡镇建筑,眼前一亮,一个完全超出想象的祠堂出现在你的眼前,那样色彩斑斓,五彩缤纷,是怎样的一种惊喜。

  
春日的阳光下,洞口祠堂在我们面前绽开一朵又一朵鲜花,美丽无比。

  
那些维系整个家族的祠堂建造者,费尽怎样千辛万苦,寻寻觅觅,才找到了这一块风水宝地。

  
1、进入童话般的境地

  
车开进一条乡村小道,路越来越小。一个急转弯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金黄色的油菜花在风中摇曳,田里的禾苗绿得似乎要滴出油来。远处耕作的老农停下手中的活,坐在田边吸着一袋烟袋。时间仿佛静止了,耳边的蛙声此起彼伏,却更显幽静。

  
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悠然,自晋朝来,不知羡慕坏多少人。今天,我突然也有了这样的感觉。

  
在片片油菜花的后面,我们造访的第一个祠堂谭氏宗祠,气宇轩昂、精美无比地静静屹立。

  
谭氏宗祠,位于洞口县石江镇。祠堂的大门紧闭着,并不打算迎接远方的不速之客。我们生怕惊扰它的静默,索性就坐在田边,远远的端详它。

  
祠堂门牌楼画着各种图案,色彩缤纷,着色精美。高高的马头墙凌空欲飞。童话般优美的自然境地加上绚烂色彩的建筑,我疑是在梦中。

  
墙脚下依稀可见的文革标语,把我一下子又拉回现实。

  
2、祠堂,宗族活动中心

  
祠堂,祭祀祖宗或先贤的庙堂。按照<<礼记>>规定,只有帝、王、诸侯、大夫方能自设宗庙祭伺祖宗,平民只能在在祭祖。直到明朝,才开始允许老百姓建造祭祖的家庙。家庙,即祠堂。到清朝,民间祠堂

  
大量建立,几乎村村设祠堂。

  
祠堂是一个宗族的圣殿,众多大事在祠堂议决与进行,祭祀仪式是其中一项重大活动。通过族人的共同祭拜,后人与祖先在心灵上获得沟通,也增强宗族成员的同族意识,更亲近和团结。

  
谭氏宗祠,自然是归谭氏宗族所有。看管祠堂的谭大爷七十多岁了,精神却好。卷着裤腿,晃悠悠的走来,为我们打开了祠堂大门。

  
祠内供奉的谭家先祖的画像,赫然挂在墙上,色彩艳丽,与它童话般境地的外表极为合衬。要是谭家先祖有知,我想他们一定喜欢后人带给他们这样热烈而浓厚的色彩。

  
祠堂内古戏台六角攒尖,回廊迂回曲折。谭大爷说,过年时节,族长会请人连续唱戏三十天,天天热闹非凡。

  
右边厢房,选举谭氏族长投票划着的“正”字还在。

  
祠堂不仅没有在岁月中荒废,反而一直都是家族的政治文化娱乐中心。它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一个宗族的精神纽带。

  
谭大爷见我们流连忘返,对我说,他要去忙农活了,让我们走时锁上祠堂大门。祠内花香四溢,如同我的感动。

  
仅仅一面之缘的信任啊!也许正是这里世外桃源般的文化内涵,带给人们如此博大宽怀的心胸。

  
3、守望家园,祠堂的心事

  
一直惊异于洞口县城方圆十多公里处,集中了如此之多的祠堂。大大小小19个祠堂,肖、王、杨、曾等13姓氏,色彩斑斓,既庄严肃穆又温情脉脉,星罗棋布。

  
据史料考证,现存的数十座祠堂,始建于明正德元年(1506年)至清宣统二年(1910年)的各个历史年代,时间跨度近五百年。

  
高沙镇的曾氏宗祠在众多祠堂中最具规模与文化。正门牌楼照例色彩斑斓,雕龙画凤。祠内前后五进,祠内不设戏台,建有两座与戏楼同大的阁楼,前后呼应,重檐翘角。祠内匾额、对联琳琅满目,多为珍贵的文物。曾氏族人还在祠内建了民间综合性博物馆。走进祠堂,就如同走进一个历史文化长廊。

  
石江镇江潭村的王家宗祠,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朱元彰之子挥笔提下“湖南第一望”。

  
洞口县城一、两公里处,伏龙州的肖氏宗祠在文革中受到异常严重破坏,在风雨中只剩下残垣断瓦。我们渡船到达一堆废墟之中,修复的人们正对着门额上两个模糊的字的痕迹,苦苦的寻思之前是何字。

  


  
山门镇的杨北公祠,因人为的破坏,已日渐玬塌,只剩下一个门牌楼,如今成为了学校。外面是残破不堪的门楼,里边却传来小学生们的欢歌笑语。

  
、、、、、、、

  
除了祠堂,普通人家也习惯于保留祖先的牌位。

  
同伴有个远方叔叔就在这里,走进他家,首先看到的是厅堂中间祖先的牌位。主人告诉我们,在洞口,几乎每家每户都保留有祭拜祖先的牌位,他们不光在家中祭拜祖先,也认为家族应该保存宗祠。宗祠里祭拜整个同姓家族的祖先,而普通家中既供奉家族的先祖,也供奉本家近亲祖宗。

  
他们多相信天地君亲师乃宇宙中一种恒久的次序,祭祀祖先是必须的孝行。他们极其重视宗族同姓思想,以血缘为基石,以亲情为纽带,成为奋发向上的动力。

  
在三湘大地,传统文化渗入了人们的骨血,

  
这就不难理解,我们碰到的老乡说,以前,洞口还有更多的祠堂。

  
然而,传统到了年轻一代,却出现了断裂。

  
在我们所到的洞口各个乡镇,大多年轻人都到外地去寻梦、就业,与外地人通婚。

  
我认识的陈老师,六十五岁,洞口人。大学毕业后到炎陵工作,直至退休。他的儿女在北京工作,小女儿远渡日本。走出家门的儿女尚可翻着族谱追朔自己的祖先,可他们在城市或在海外的子孙,还会痴痴地寻找自己的根,了解自己先祖的荣耀吗?

  
如今在家乡,守望着家园的,多数只有老人与孩子。不知那些正在残破的戏台上,在即将倒塌的牌门前嬉戏的孩子们,是否能够懂得祖先当年的用心?若干年后,当他们走出设立在祠堂中的小学,从洞口走向城市,便是离开了祠堂文化的环境,祠堂也只能成为他们童年的记忆了。当他们老去,是否还会回来守候曾经的家园?

  
我们只能默默祝福,祠堂,宗族的精神家园,永远不要缺了守望者。

  
4、离开,我们开始重新寻找家园

  
哲学原本就是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去寻找家园,诺瓦利斯说。通常我们每个人都有怀乡病,可是,我们的家园何在?

  
如我般远离家乡,到都市里寻梦的年轻人,夜幕降临,匆忙赶往自己的小窝。可是,万家灯火,哪一盏真正属于自己?即使买下栖身之地,依然觉得如无根浮萍,找不到归属。故乡的歌,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在心底轻轻响起。

  
于是回到家乡,故乡的面貌 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依然找不着根,我们再一次迷失了。

  
哪儿才是真正的家园?

  
我们开始不停的行走,希望在远方找到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然而,乡愁仍如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会在心里老去。

  
不管怎样,我还是羡慕洞口的人们,他们可以祭祖,可以寻根。他们是幸福的,生活在祖辈留下的堂屋,守望着先祖灵魂栖息的祠堂。

  
而海峡的那头,那个岛上的人们呢?

  
什么时候,他们才能走出余光中《乡愁》里那张小小的邮票?

  


  


  
五, 一个人的浯溪碑林

  


  
从洞口过永州、祁阳,到浯溪。

  
浯溪碑林,一个书法圣地,静立于永州市祁阳县城2、5公里处湘江边上。

  
走进这片幽静的世界。满目的青翠映入眼帘,一川碧水自天边悠然而来。湘江边上,国道车来车往,不曾想到,在这喧嚣的包围中,浯溪碑林摩崖石刻,悄然默立,散发它跨越千年的浓郁醇冽的墨香。

  
文人总是要借景抒怀。芙蓉楼因王昌龄闻名,范仲淹为岳阳楼鸣唱,浯溪碑林得名于唐代的元结。

  
元结(公元719年---772年),字次山,盛唐后期著名文学家。性情耿直的文学家、思想家。作品多为短小精悍、笔锋犀利的杂文性的散文,抨击腐败政治,反映人民疾苦。我们常说的漫游,元结诗曰:“漫游无远近,漫东无早晏。”

  
千年前的元结,触怒当权派与柳宗元同命运,被贬至永州做辞史。一日,他轻舟过浯溪,欣喜的发现此地山鈡水毓,石径皆幽,便举家迁来此开园垦地,筑渠修径,并命名为:浯溪。

  
从此他开始经营这一方山水,潜心写下《大唐中兴颂》,邀来好友颜真卿在摩崖上镌刻,便有了开创浯溪碑林盛名的第一块石刻。

  
多少帝皇将相为了流芳百世费尽心机,绞尽脑汁,孰不知机遇往往掩藏在一个偶然里。

  
三百年多年前,英国一位年轻人蓦然看到苹果落地,匆匆一瞥使他构思了永恒的定律。不知当年的元结可否想到他的一念之举使他永流千古?

  
此后的一千二百年,各地文人墨客,名公大卿寻着元结的足迹而来,吟咏挥毫,镌刻上石。时光流逝今日,浯溪的石山上,悬崖间,石径畔,满眼皆石刻,纷纷扬扬。

  
颜真卿书《大唐中兴颂》上石后,元结还把自己撰写的《唐庼铭》、《峿台铭》、《浯溪铭》,请当时唐篆与李阳冰相匹敌的名家袁滋、瞿令问书丹上石。

  
到了宋代,文人朝圣般接踵而来了,米芾来了,站在《大唐中兴颂》前,他深深的震动,咏叹“可怜德业浅”,他是在忏悔,抑或是汗颜?桀傲不训的大家黄庭坚也来了,叹,次山文章鲁公书。元明之后,杨维桢、解缙、何绍基、阮元、杨翰等等大家也来了。越南国的书法家、、、、、、

  
石刻渐渐多了。字体不一,形状各异的刻在陡峭的岩壁上,或诗或句,或赞或叹。五百多块石刻,一齐在风雨中,熙熙攘攘的静默。

  
《大唐中兴颂》,赫然其中,颜真卿的字迹苍劲有力,壮阔雄浑。

  
我为一千年前留下的石书所动容。元结忠贞不阿的人生慨叹,荡漾在颜真卿的一撇一捺、转折起伏之间,点画线条,刀光剑影,—位英雄是那样的无奈惆怅。

  
曾经的李白、苏轼、辛弃疾,他们是诗人,是剑客,是书法家,皆因书法而悟道。

  
张艺谋的《英雄》里,残剑在箭矢如雨中泰然习练“赵”字;刺秦的路上,残剑以剑划沙写下“天下”二字,透过字里深深的悲情,领悟到秦王不能杀之理。 残剑以生命与爱情为代价成全秦王的一统天下的大业,残剑倒在大漠之中,飞雪肝肠寸断。无名也因“剑”字而超越,成为另一为英雄。

  
艺术的极致都是共通的,无论是思想,书法还是剑术。正因如此,元结与颜真卿的刻书挥毫才能流传至今。

  
“绿荫曲径岸溪绕,半山亭水石皆幽”,我走过一片林子,林中藤蔓随意缠绕,簇簇野花点缀其间,树木植被处于原始的生长状态,一派不谙世事的纯朴。

  
林子深处,一条江水沉碧浮翠,净无纤尘,霎那间,连空气都纯净而通透,一种无尽的空灵与超脱悄然而至。

  
我开始感慨渺小的个人意志。在雪山,我被冰清玉洁打动,在草原,我被宽广辽阔淹没,在城市,我被灯红酒绿诱惑,此刻,我被一方净土感动,我拥有了内心世界的平静。千年前,元结归隐于此,千年后,我跋涉千里,是为了找寻一份同样宁静的力量吗?

  
一个题名为“老山人”的石刻吸引住我的目光。“四山凝碧一江横,读书唐碑万感生;却想老遷明月夜,渡香桥上听溪声。”质朴而真诚,不知是哪位高人留下的话语?

  
无论顺境、逆境,都是上天的安排,静默不是逃避,是思想的升华。我想,千年前的元结,不知名的老山人,还有此刻的我,拥有的都是同一种心境吧。

  
历经千年的浯溪碑林,墨香四溢,文人荟萃,后人得以重游如此圣地,是惊喜,是感叹,是沉浸。

  
一个人的浯溪碑林,是元结的,也是我的。

  


  


  
六, 柳子庙,孤独的守望

  
1、

  
去柳子庙时,天气阴霾,正应了凭吊柳子的心境,清冷孤寂。

  
柳子庙,永州人民为纪念柳宗元而建的庙宇。始建于北宋至和三年(元1056年),初名为“柳子厚祠堂“,清同治年间重修,更名为”柳子庙“。位于永州市芝山区柳子街中段愚溪之滨。

  
迫不及待走进柳子街,身后的喧嚣悄然消逝,将尘世隔绝在外。青一色的鹅卵石径道,两旁是青瓦低檐已显破旧的老房,冷清,简单,古朴、肃穆。柳子街的深处,柳子庙巍然而立。

  
我从远方赶来,穿梭千年时光,与柳子静默对话。

  


  
2、

  
都说中国的文人太寂寞,太孤独,

  
少年时读《江雪》,总是困惑:大雪沉江,水已成冰,还能钓到鱼吗?老师答蓑笠翁之意不在鱼,只是借此表达他的心情。少不更事的我怎么也弄不懂,转身便走开了。

  
现在站在柳子庙里再读《江雪》,或许明了柳子当年的孤独情怀。

  
永贞元年(元805年)九月,大唐史上一个灰暗的九月。当年意气风发、春风得意的柳宗元忽然间被贬为罪人,逐出京都,流放蛮荒。他像是一个正在高空奋翅飞翔的鸟儿,瞬间从高空跌落,从一位改革先锋沦落为贬镝囚徒。

  
那是个落叶缤纷的秋日,柳宗元带着年老体弱的母亲凄惶地离开曾经让他魂牵梦萦的京都,开始他坎坷的流放路。蓝田的枫叶红了,长江的风浪起了,洞庭的波涛涌了,心情与景色一样在风中瑟瑟。心碎欲裂,辗转千里,抵达永州,已是岁末寒冬。

  
初到永州,连住处都没有,暂栖龙兴寺。古寺钟声没有淡化他返都的痴心。昏黄的灯下,他多次写信求援,封封祈求信却都泥沉大海,期盼都成泡影。午夜时分,四周万赖寂静,他辗转反侧,起身打开窗户,看到冷月无声,疏竹摇摆。山林里鸟声时而传来,更感凄凉寂静,他斜靠着窗子聆听,直到天明,寂寞将何言!

  
妻子刚逝去,母亲又离他而去,犹如雪上加霜。带罪在身的他不能送母回归故里,以尽奔丧之孝。他深深自责,悲痛万千,如坠深渊。他奋力高呼:天地有穷,此冤无穷!

  
“孤臣泪已尽,虚作断肠声”,行行是血,字字是泪。 再多的诗词也无法道尽他无边的寂寞,无尽的孤独!

  
3、

  
庙里渐渐有了来人。几个青年人相伴而入,是从广西过来的大学生。他们使寂静的庙宇多了几分生气。我转身回望,门顶是一个古戏台。后人总喜吹吹打打,将人间凡俗的快乐,带给这庙中凄清孤寂的柳子。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被朝廷遗弃的不仅是柳子。

  
两千年前的屈原被放逐,在楚国大地茫茫江滨上,高歌狂吟,楚亡的消息传来,万念成灰,投身汩罗,以水为坟。那汩罗江上飘零的孤舟,如何载得动诗人的满怀愁绪?

  
贾谊提出改革遭贬长沙,韩愈因谏宪宗迎佛骨被贬广东潮州,范仲淹为岳阳楼有感而发,苏东坡则高声鸣唱: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文人被官场放逐,便寄情山水,写下千古名篇。

  
对被贬文人而言,品尝苦难,却洗去了身侍权贵的虚华,被贬流放,获得了自己的天空、生命。拥有足够的时间去与自然相悟,与自然对话。当官职、身份、家乡被剥除了之后,剩下的是生命对生命的呼唤。在孤独的境界里,以自己或悲或喜的生命信号照亮了广阔的天地。

  
没有柳宗元,永州依然是那山那水,是原始的野性的山水,有着纯自然的美。有了柳宗元,永州的山水是心灵化的人文的山水,有着人格精神的美。

  
4、

  
逆境没有使柳宗元倒下,当被遗弃的痛苦慢慢被时光淡化,他开始重新认识永州这片秀丽的土地。

  
他坐在法华寺西亭,远远望见西山,便和仆人一起渡过潇水,沿溪而上,一路砍掉丛生的草木,烧掉密集的荆棘,直到山顶。站在西山之巅,顿觉身心高远,心凝神怡,与大自然合二为一。举杯满斟,酣醉痛饮,不觉倒地而卧,日落西山而不知。直到苍茫的暮色徐徐降临,仍然不愿归去。

  
这一年,是元和四年,他写下《始得西山宴游记》。

  
闲暇之余,和同伴上高山,入深林,甚至沿着溪涧一直追寻它的尽头。清幽的泉水,怪异的石山,无论多远没有他们不到的地方。每到一地,就拔草而坐,倾壶畅饮,一醉方休;醉后则相枕睡卧,直至入梦。

  
在自然里,他忘却一切烦恼,永州山水给了他无尽的慰籍,也给他无限创作灵感。

  
我们也曾在周末相伴而行,走进原始森林,翻山越岭,在极度自虐中与大自然进行最亲密的接触。完成一次穿越与登山,就像完成一次心灵洗礼。活在当下的现代人,如此热衷于户外,想寻求的,是否是与千年前的柳宗元一样的“万物溟合”的境界?

  
5、

  
永州十年给了柳宗元一个完整的灵魂,然而作为一个纯而无杂的入世之子,他依然念念不忘京都。元和十年,一纸诏书将他召回长安,他欣喜万状,急急赶去。

  
岂料回到长安,朝廷厉声宣告,他被发配到更远的柳州。

  
朝廷永远在给你上嘲讽的一课。柳宗元再度凄徨南下,同行的还有被贬广东连州的刘禹锡。伴君千里,终须一别。到衡阳要分手了,他挥泪写下:今朝不用临河别,垂泪千行便濯缨。十年憔悴到秦京,谁料翻为岭外行。

  
既是悲慨,又是嘲谑。

  
抵达柳州,他43岁。相隔四年后,他走完寂寞孤独的一生,葬在柳州。从此有了柳州的柳侯祠,永州的柳子庙。

  
跨过一道低低的门坎,拾级而上,柳子白色大理石像孑然而立,他神色忧伤,似静静的沉思。是石雕艺术家李葆年先生精心设计。

  
韩愈赶来,苏东坡赶来,有了集唐宋八大家三大名人的文、字、德于一石的《荔子碑》。

  
历代文人政客对柳子大为敬仰,无数文人赶来缅怀柳子,就连严嵩、怀素都留下墨宝。

  
宋徽宗时,刺封柳子为柳州文惠侯;高宗又加封为文惠昭灵侯。

  
然而一切都失去了现实意义。柳宗元依然那么孤独。

  
6、

  
步出柳子庙,沿柳子街前行,寻找小石潭的旧迹。

  
先看到愚溪桥,桥下溪水潺潺。沿溪而上,住着许多人家。有孩童时而从身边跑过;溪边捧读的少女,神情专注。溪水曲折,沿溪而上,看到一潭池水,便是当年的小石潭。

  
千年的岁月变迁已经改变了它的容颜,柳子终究是离去得太过久远,当年柳子的永州行迹,早已模糊不清。

  
面对只有寂静幽深一如当年的潭水,默吟少年时熟读的《江雪》,突然发现这是一首藏头诗,将四句诗的头一字相连,便是“千万孤独”。

  
孤独而又千万,古今谁人能解,何处可遣?

  
一份属于柳宗元的情绪无边蔓延,不知觉中满怀伧然,潸然泪下。

  
在暮色里回望柳子庙,高楼深处,人影寂寂,逝者已矣。此种孤独,更与谁人说?

  


  


  


  


  




 回复[5]:  夏夏 (2015-07-15 23:42:29)  
 
  麻烦科长请进这儿。

  
麻烦科长把我这两篇灵魂的季节----湖南的人文之旅<上和下>主贴删除。跟帖我已经删除了。主贴我自己没法删除呢。

  
谢谢科长。

 回复[6]:  夏雨 (2015-07-16 22:06:16)  
 
  不要删呀,写得挺好的。。

  
删了可惜,我想等空下来时,再好好读一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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