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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死了】

老唤 (发表日期:2017-02-20 22:31:44 阅读人次:2305 回复数:4)

    我终于死了 【法】让·里昂

  
编者按:这篇魔幻现实主义的小说短小精悍,译文忠实、流畅,像是ipad的保护膜。

  
我终于死了。

  
我用“终于”这个词是因为不但我自己早就盼着这一天,而且我的亲戚、朋友和仇人也早就盼着这一天。

  
这天天气晴朗。我躺在灵床上。我的四周摆满了各界人士送来的鲜花。我躺在五彩缤纷的鲜花丛中。有谁能体会到我此刻所体验到的心情呢?

  
世界真是太奇妙了!我兢兢业业地奋斗了一生,希望得到人们的理解,希望得到人们的承认……当然,也想为我的作品找到买主,用我的劳动所得维持我那入不敷出的家庭生活。但是我绝望了,就在我弥留之际,我所殷切期望的这一切依然是遥遥无期!

  
然而奇妙的是:我生前所期待的这一切在昨天还是那么遥不可待;今天,在我死后,突然奇迹般的实现了!实现得那么突然、那么完满,居然超出了我那罕见的想象力!

  
说到我的想象力,真是令人啼笑皆非。我不得不感谢上帝,是上帝赋予了我奇特的想象力,使我在绘画时感到创造的狂喜,使我创作出不同凡响的作品。不过,话说回来,正是这个想象力,又给我带来了极大的不幸!就在我死前不久,我举办了一个画展,几乎用去了我所有的积蓄——这点儿积蓄本来是计划留给老伴儿的。我把精心设计的请柬一张一张地寄了出去,寄给了美院的师生、画家、评论家、记者……也寄给了亲朋好友。我知道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没有可能再举办画展了。也因此,我对这次画展寄予了极大的希望——我精心筛选的这些作品是我一辈子心血的结晶!

  
画展开幕的那天,我拄着拐杖早早地来到了美术馆,尽管不敢企望看到画展即将开幕时紧张热烈的场面,但我仍希望能看到几张熟稔的面孔,或者……几张陌生的面孔……

  
美术馆前和往常一样:只有一些匆匆而过的行人,偶尔有人也会抬起头来扫一眼门前的广告……

  
就在开幕前几分钟,我的老朋友、美协副主席赶来了,他是来为我剪彩。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年轻人。寒暄之后,他走上门前的台阶,面对着我和这几个年轻人开始讲话,介绍了我的身世、我的艺术风格……我看见剪刀在他的手里微微地颤抖……

  
我有点儿后悔了,后悔不该举办这次画展。倒不是怕丢人现眼,丢人现眼在我已经不算什么了;我后悔的是连累了这位始终对我寄托厚望并执意要为我剪彩的老友,这样的冷落恐怕他一生也没有经历过。他面带微笑,我知道这微笑是为了我——现在想来,就是为了他的微笑,我才坚持到了画展的最后一天。

  
画展闭幕的那天,我已身心交瘁。我站在大厅里一幅自画像的面前,品味着我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耳朵……端详着我的整个面孔。突然,我从这幅面孔里看出一种渴望死亡的情绪,而这情绪并不符合我创作这幅作品的初衷!就在我沉思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叹息。我回过头去,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他惊讶的目光直视着我,良久,仿佛因打扰了我而十分抱歉似的微微欠身之后就离开了。我回味那声叹息,是肯定?还是否定?亦或是……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艰难、失落、辛酸、喜悦……一切都烟消云散了。现在,我躺在灵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周围摆满了五彩缤纷的鲜花。大厅里悬挂着黑色挽幛,上面有“杰出的艺术家”几个大字。灵堂里聚集着前来吊唁的人群,还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美协副主席、我的老朋友用他那沙哑的嗓音在为我致悼词:

  
“……在他忠实于艺术并不断追求的一生中,创作了几百幅风格独特的作品,为我国艺术画廊增添了其价值无法估量的艺术瑰宝……”

  
“成功”来得如此突然,就像一场魔术,以致于死后的我都一下子难以接受!这并不是说我怀疑自己的艺术风格,对它,我毫不怀疑,我一生对它忠贞不渝就是证明。我奇怪的是:这个超出我罕见的想象力的、生前死后的巨大反差居然没有引起人们一丝一毫的惊讶!似乎这一切都是计划之中的事情,他们只是按计划履行一下手续罢了。

  
其实,生前,我也曾幻想过有这么一天,人们突然接受了我的艺术风格,就像做梦一样。尽管我知道取悦大众会使艺术堕落,但是谁不向往今世的快乐呢?我暗地里期盼着,年复一年,如果盖棺才能定论,我甚至盼望早一点儿死掉!一切都可以割舍……唯独我的老妻……

  
现在,我终于死了。我如愿以偿了,他们也如愿以偿了,他们获得了自由,可以随心所欲地解说我的作品,在提高我的声誉的同时提升作品的价格,他们也会垄断我的作品,然后……

  
哀乐在大厅里回荡……

  
始终陪伴着我的老妻颤颤巍巍地走过来了。她直瞪瞪地望着我,没有眼泪……也许泪水已经消失在了深深的皱纹之间,就像雨滴消失在干涸的土地上一样。你是我死前的唯一牵挂,我对不起你。年轻的时候我疯狂地追求你,我像一个骗子一样向你许诺,我让你相信我的才能将为你带来舒适安乐的生活……我把你从一个富裕的家庭里拐走,让你住进了连一张双人床都摆放不下的简陋的“画室”。直到我死,我没有给你带来我向你许诺的任何一样东西。而你,却仿佛忘记了我的诺言似的,默默地操劳,支持我,帮助我,安慰我……就仿佛你不是出身于名门的闺秀,而是一个天生的丫环……我至今没弄明白,你是否了解我的作品?如果不了解,你怎么会几十年如一日地为一个疯子牺牲自己的幸福?如果了解,你又怎能如此安之若素、对命运带来的一切毫无怨言呢?

  
你大概是唯一一个不希望我死去的人。但是,我还是扔下你一个人走了。我们年轻的时候曾打定主意,为了事业不要孩子。可现在,你将孤零零一个人挣扎到最后一天。所有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说一句“对不起”又有什么意义呢?是的,你将是我的作品的主人,但是我知道,你对付不了那些画商、那些……你没有钱的概念,而他们早已制定了周密的计划,他们有各种借口,会像我拐骗你一样把那些作品从你的手里拐走。最后只剩下你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我的妻啊,不要为我悲伤,不要为我啼哭,今天,我向你许诺的一切不是都实现了吗……

  
哀乐在大厅里回荡……

  
美协副主席、我的老朋友站在我妻子的身后,也久久地端详着我,带着怜爱、惋惜的目光。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情,你在抱怨我没有等到“成功”的这一天。不过你应该知道,如果我还活着,仍然是遥遥无期的等待。我感激你这些年来不顾恶语中伤始终不渝地支持我、鼓励我,作为回报,我给你的只有失望和委屈……还记得那次个展么,那是我一生中最遗憾的事情!原谅了我吧……

  
这个人是谁?我没见过。他紧跟在我老朋友的身后。他怎么挤在我的亲朋好友之中?他是一个附庸风雅的东西?一个评论家?亦或一个画商?他看着我,目光里流露出一股来自优越感的得意之情……他的目光打破了我的安宁,我真想大喊一声:“我不认识他!”但是我的肌肉僵硬了,一点儿也不听使唤……啊……你胜利了,你早就在等待这一天了,早就在盼着站在你现在的位置上了。从我咽气的那一刻起,你就踏上了凯旋的道路,你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你的才能,你可以做我的作品的鉴赏家,收藏家、甚至保护人……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在瞬间就变身为巨商,你可以……但是不要忘记,还会有人站在你现在的位置上为你的死而感到庆幸……

  
噢,你也来了?你是真的忘了?就在去年,你还在一本专著里含沙射影地攻击我,说我的作品败坏了艺术的纯洁性,说你是个批评家真不如说你是个社会活动家,你能把我的发言改编之后作为反面教材登载在报纸上,你能组织一批稿子对我和我的“同党”进行围剿,你为了你的你所支持的流派一枝独秀不惜一切手段……怎么,你今天居然成了我的亲朋好友?!噢,是了,我已经死了,你可以畅所欲言了,你可以肆无忌惮地为我画脸谱了,反正我已经死了……

  
哀乐在大厅里回荡……

  
很好……很好……你来了……年轻的画家!在我弥留之际,我曾多么希望见上你一面啊!你还是来了,我感到了安慰。别这么伤心,“艺术”是一个迷人的字眼儿,但却掩盖了最无人性的杀戮……这都是老话儿了,现在你都知道了……

  
你给我写信,还寄来了你的作品的影印,你说你很矛盾……我当时因为忙乱,没有及时回信,现在想起来,十分后悔……我当时觉得这是一两句说不清楚的问题,而我正在完成早就在计划中的油画,我想等有了时间,详细地说说自己的看法……我太自私了,让你失望了,也许给你带来了不必要的苦恼……太晚了!现在回想起来,我哪怕只写一行字:“坚持下去!”……你不必这么毕恭毕敬地望着我,骂我几句让我安息吧!

  
我看过你的文章,你的评价相当到位。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犹豫……也许我是杞人忧天,你现在不会再犹豫了吧?……

  
“永别了,大师!”

  
“请多保重!”

  
“永别了,伯父!”

  
“保重!”

  
“永别了!”

  
“永别了!”

  
…… 老唤译 1984年 上海

  




 回复[1]:  二进宫 (2017-02-21 00:49:33)  
 
  画,

  
确实人死之后感觉更珍贵

 回复[2]: Illustration 采夫 (2017-02-23 15:07:28)  
 
  

 回复[3]: 这是谁的作品? 老唤 (2017-02-24 10:10:50)  
 
  

 回复[4]:  采夫 (2017-02-24 16:39:35)  
 
  画面有存在主义感觉,跟个贴。

  
微细阿拉勿晓得。网页是似乎是意大利语的。抱歉!

  
http://manoxmano.it/milano/evento/escher-mostra-milano-2016/2017-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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