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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的靈魂]附件

老唤 (发表日期:2011-01-09 02:52:55 阅读人次:1783 回复数:6)

   [作品的靈魂]附件

  
並以此紀念歐·亨利逝世100週年

  
為了說明[作品的靈魂]這個令人感到玄而又玄的觀念,我想我應該舉一個簡明而具體的例子。

  
在任何一本世界最傑出的短篇小說集里,我們幾乎都可以看到美國作家歐·亨利(O.Henry 1862~1910年)的名字。這就是說,多少年來,他一直被世界各國(甚至包括中國)的鑑賞家和批評家看作絕無僅有的幾個最優秀短篇小說的作者之一。他甚至被譽為世界三大短篇大師之一、美國現代短篇之父!

  
這是為甚麼?

  
在他的作品中,出場人物少而又少,故事情節簡而又簡,並且事件發生得極其偶然,我們甚至難以想像:在現實生活中真會發生他所描寫的那樣的事情?他的短篇常常結束的那麼突然,因而篇幅短小。

  
他的作品既無法用馬克思、毛澤東的文藝理論加以解釋,又令批評家難以據此寫出長篇大論。

  
但是一百多年來,他的作品的地位從未動搖過。

  
這是為甚麼?

  
答案只有一個:他不是用[思想]在寫作,[思想]可以改觀,甚至不是用[感情]在寫作,[感情]可以平息;他是用[理念]在寫作,或說他書寫的是他的[理念],只有[理念]才是永恆的。而這個[理念]就深深地扎根在他的[靈魂]里:

  
他堅信人性中有一種[最為美好的品質],盡管在現實生活中看不到,或者很難發現,但是它存在,肯定存在!他的工作就是把這個人性中[最為美好的品質]寄託在他的作品里,昭示給人們。

  
他殷切地盼望著能聽到讀者靈魂中的共鳴!

  
關於歐·亨利的許多評論[只見樹木,不見森林]。他們或是從[想像力]著手,或是著眼於[語言],甚至很多批評家看重他的[構思](即情節,結尾),以及他的[幽默感],但是這些都湊在一起也不能構成一個偉大的作家!

  
他的作品之所以能震撼讀者的[心靈],使人終其一生不能忘懷,乃是由於植根於他的靈魂中的[理念]!

  
他的作品或許使你悲傷,但那不是催人淚下的悲傷,而是讓你沈默,令你反省的悲傷。

  
為了便於理解,這裡轉載兩篇最能代表他的風格的、幾乎家喻戶曉的小說。(當然,熟悉他的讀者可以省略。)

  
還有一個目的:他的作品是世界上最為[透明]的讀物,因此是一塊[試金石]。

  
希望讀者能夠通過閱讀看到自己的[靈魂]。

  
如果你活得匆忙,來不及仔細品味;或者雖然讀過,却沒感到甚麼,那麼我再也無話可說!

  
抱歉的是,不是我譯的。

  
麦琪的礼物

  
■[美]欧·亨利/著 潘明元/译

  
一元八角七。全都在这儿了,其中六角是一分一分的铜板。这些分分钱是杂货店老板、菜贩子和肉店老板那儿软硬兼施地一分两分地扣下来,直弄得自己羞愧难当,深感这种掂斤播两的交易实在丢人现眼。德拉反复数了三次,还是一元八角七,而第二天就是圣诞节了。

  
除了扑倒在那破旧的小睡椅上哭嚎之外,显然别无他途。

  
德拉这样作了,可精神上的感慨油然而生,生活就是哭泣、抽噎和微笑,尤以抽噎占统治地位。

  
当这位家庭主妇逐渐平静下来之际,让我们看看这个家吧。一套带家具的公寓房子,每周房租八美元。尽管难以用笔墨形容,可它真真够得上乞丐帮这个词儿。

  
楼下的门道里有个信箱,可从来没有装过信,还有一个电钮,也从没有人的手指按响过电铃。而且,那儿还有一张名片,上写着“詹姆斯·迪林厄姆·杨先生”。

  
“迪林厄姆”这个名号是主人先前春风得意之际,一时兴起加上去的,那时候他每星期挣三十美元。现在,他的收入缩减到二十美元,“迪林厄姆”的字母也显得模糊不清,似乎它们正严肃地思忖着是否缩写成谦逊而又讲求实际的字母D。不过,每当詹姆斯·迪林厄姆·杨回家,走进楼上的房间时,詹姆斯·迪林厄姆·杨太太,就是刚介绍给诸位的德拉,总是把他称作“吉姆”,而且热烈地拥抱他。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德拉哭完之后,往面颊上抹了抹粉,她站在窗前,痴痴地瞅着灰濛濛的后院里一只灰白色的猫正行走在灰白色的篱笆上。明天就是圣诞节,她只有一元八角七给吉姆买一份礼物。她花去好几个月的时间,用了最大的努力一分一分地攒积下来,才得了这样一个结果。一周二十美元实在经不起花,支出大于预算,总是如此。只有一元八角七给吉姆买礼物,她的吉姆啊。她花费了多少幸福的时日筹划着要送他一件可心的礼物,一件精致、珍奇、贵重的礼物――至少应有点儿配得上吉姆所有的东西才成啊。

  
房间的两扇窗子之间有一面壁镜。也许你见过每周房租八美元的公寓壁镜吧。一个非常瘦小而灵巧的人,从观察自己在一连串的纵条影象中,可能会对自己的容貌得到一个大致精确的概念。德拉身材苗条,已精通了这门子艺术。

  
突然,她从窗口旋风般地转过身来,站在壁镜前面。她两眼晶莹透亮,但二十秒钟之内她的面色失去了光彩。她急速地折散头发,使之完全泼散开来。

  
现在,詹姆斯·迪林厄姆·杨夫妇俩各有一件特别引以自豪的东西。一件是吉姆的金表,是他祖父传给父亲,父亲又传给他的传家宝;另一件则是德拉的秀发。如果示巴女王①也住在天井对面的公寓里,总有一天德拉会把头发披散下来,露出窗外晾干,使那女王的珍珠宝贝黔然失色;如果地下室堆满金银财宝、所罗门王又是守门人的话,每当吉姆路过那儿,准会摸出金表,好让那所罗门王忌妒得吹胡子瞪眼睛。

  
此时此刻,德拉的秀发泼撒在她的周围,微波起伏,闪耀光芒,有如那褐色的瀑布。她的美发长及膝下,仿佛是她的一件长袍。接着,她又神经质地赶紧把头发梳好。踌躇了一分钟,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破旧的红地毯上溅落了一、两滴眼泪。

  
她穿上那件褐色的旧外衣,戴上褐色的旧帽子,眼睛里残留着晶莹的泪花,裙子一摆,便飘出房门,下楼来到街上。

  
她走到一块招牌前停下来,上写着:“索弗罗妮夫人――专营各式头发”。德拉奔上楼梯,气喘吁吁地定了定神。那位夫人身躯肥大,过于苍白,冷若冰霜,同“索弗罗妮”的雅号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你要买我的头发吗?”德拉问。

  
“我买头发,”夫人说。“揭掉帽子,让我看看发样。”

  
那褐色的瀑布泼撒了下来。

  
“二十美元,”夫人一边说,一边内行似地抓起头发。

  
“快给我钱,”德拉说。

  
呵,接着而至的两个小时犹如长了翅膀,愉快地飞掠而过。请不用理会这胡诌的比喻。她正在彻底搜寻各家店铺,为吉姆买礼物。

  
她终于找到了,那准是专为吉姆特制的,决非为别人。她找遍了各家商店,哪儿也没有这样的东西,一条朴素的白金表链,镂刻着花纹。正如一切优质东西那样,它只以货色论长短,不以装璜来炫耀。而且它正配得上那只金表。她一见这条表链,就知道一定属于吉姆所有。它就像吉姆本人,文静而有价值――这一形容对两者都恰如其份。她花去二十一美元买下了,匆匆赶回家,只剩下八角七分钱。金表匹配这条链子,无论在任何场合,吉姆都可以毫无愧色地看时间了。

  
尽管这只表华丽珍贵,因为用的是旧皮带取代表链,他有时只偷偷地瞥上一眼。

  
德拉回家之后,她的狂喜有点儿变得审慎和理智了。她找出烫发铁钳,点燃煤气,着手修补因爱情加慷慨所造成的破坏,这永远是件极其艰巨的任务,亲爱的朋友们――简直是件了不起的任务呵。

  
不出四十分钟,她的头上布满了紧贴头皮的一绺绺小卷发,使她活像个逃学的小男孩。她在镜子里老盯着自己瞧,小心地、苛刻地照来照去。

  
“假如吉姆看我一眼不把我宰掉的话,”她自言自语,“他定会说我像个科尼岛上合唱队的卖唱姑娘。但是我能怎么办呢――唉,只有一元八角七,我能干什么呢?”

  
七点钟,她煮好了咖啡,把煎锅置于热炉上,随时都可作肉排。

  
吉姆一贯准时回家。德拉将表链对叠握在手心,坐在离他一贯进门最近的桌子角上。接着,她听见下面楼梯上响起了他的脚步声,她紧张得脸色失去了一会儿血色。她习惯于为了最简单的日常事物而默默祈祷,此刻,她悄声道:“求求上帝,让他觉得我还是漂亮的吧。”

  
门开了,吉姆步入,随手关上了门。他显得瘦削而又非常严肃。可怜的人儿,他才二十二岁,就挑起了家庭重担!他需要买件新大衣,连手套也没有呀。

  
吉姆站在屋里的门口边,纹丝不动地好像猎犬嗅到了鹌鹑的气味似的。他的两眼固定在德拉身上,其神情使她无法理解,令她毛骨悚然。既不是愤怒,也不是惊讶,又不是不满,更不是嫌恶,根本不是她所预料的任何一种神情。他仅仅是面带这种神情死死地盯着德拉。

  
德拉一扭腰,从桌上跳了下来,向他走过去。

  
“吉姆,亲爱的,”她喊道,“别那样盯着我。我把头发剪掉卖了,因为不送你一件礼物,我无法过圣诞节。头发会再长起来――你不会介意,是吗?我非这么做不可。我的头发长得快极了。说‘恭贺圣诞’吧!吉姆,让我们快快乐乐的。你肯定猜不着我给你买了一件多么好的――多么美丽精致的礼物啊!”

  
“你已经把头发剪掉了?”吉姆吃力地问道,似乎他绞尽脑汁也没弄明白这明摆着的事实。

  
“剪掉卖了,”德拉说。“不管怎么说,你不也同样喜欢我吗?没了长发,我还是我嘛,对吗?”

  
吉姆古怪地四下望望这房间。

  
“你说你的头发没有了吗?”他差不多是白痴似地问道。

  
“别找啦,”德拉说。“告诉你,我已经卖了――卖掉了,没有啦。这是圣诞前夜,好人儿。好好待我,这是为了你呀。也许我的头发数得清,”突然她特别温柔地接下去,“可谁也数不清我对你的恩爱啊。我做肉排了吗,吉姆?”

  
吉姆好像从恍惚之中醒来,把德拉紧紧地搂在怀里。现在,别着急,先让我们花个十秒钟从另一角度审慎地思索一下某些无关紧要的事。房租每周八美元,或者一百万美元――那有什么差别呢?数学家或才子会给你错误的答案。麦琪②带来了宝贵的礼物,但就是缺少了那件东西。这句晦涩的话,下文将有所交待。

  
吉姆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扔在桌上。

  
“别对我产生误会,德尔,”他说道,“无论剪发、修面,还是洗头,我以为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减低一点点对我妻子的爱情。不过,你只消打开那包东西,就会明白刚才为什么使我楞头楞脑了。”

  
白皙的手指灵巧地解开绳子,打开纸包。紧接着是欣喜若狂的尖叫,哎呀!突然变成了女性神经质的泪水和哭泣,急需男主人千方百计的慰藉。

  
还是因为摆在桌上的梳子――全套梳子,包括两鬓用的,后面的,样样俱全。那是很久以前德拉在百老汇的一个橱窗里见过并羡慕得要死的东西。这些美妙的发梳,纯玳瑁做的,边上镶着珠宝――其色彩正好同她失去的美发相匹配。她明白,这套梳子实在太昂贵,对此,她仅仅是羡慕渴望,但从未想到过据为己有。现在,这一切居然属于她了,可惜那有资格佩戴这垂涎已久的装饰品的美丽长发已无影无踪了。

  
不过,她依然把发梳搂在胸前,过了好一阵子才抬起泪水迷濛的双眼,微笑着说:“我的头发长得飞快,吉姆!”

  
随后,德拉活像一只被烫伤的小猫跳了起来,叫道,“喔!喔!”

  
吉姆还没有瞧见他的美丽的礼物哩。她急不可耐地把手掌摊开,伸到他面前,那没有知觉的贵重金属似乎闪现着她的欢快和热忱。

  
“漂亮吗,吉姆?我搜遍了全城才找到了它。现在,你每天可以看一百次时间了。把表给我,我要看看它配在表上的样子。”

  
吉姆非旦不按她的吩咐行事,反而倒在睡椅上,两手枕在头下,微微发笑。

  
“德尔,”他说,“让我们把圣诞礼物放在一边,保存一会儿吧。它们实在太好了,目前尚不宜用。我卖掉金表,换钱为你买了发梳。现在,你作肉排吧。”

  
正如诸位所知,麦琪是聪明人,聪明绝顶的人,他们把礼物带来送给出生在马槽里的耶稣。他们发明送圣诞礼物这玩艺儿。由于他们是聪明人,毫无疑问,他们的礼物也是聪明的礼物,如果碰上两样东西完全一样,可能还具有交换的权利。在这儿,我已经笨拙地给你们介绍了住公寓套间的两个傻孩子不足为奇的平淡故事,他们极不明智地为了对方而牺牲了他们家最最宝贵的东西。不过,让我们对现今的聪明人说最后一句话,在一切馈赠礼品的人当中,那两个人是最聪明的。在一切馈赠又接收礼品的人当中,像他们两个这样的人也是最聪明的。无论在任何地方,他们都是最聪明的人。

  
他们就是麦琪。

  
①示巴女王(QueeenofSheba):基督教《圣经》中朝觐所罗门王,以测其智慧的示巴女王,她以美貌著称。

  
②麦琪(Magi,单数为Magus):指圣婴基督出生时来自东方送礼的三贤人,载于圣经马太福音第二章第一节和第七至第十三节。●

  


  


  
《最后一片叶子 》

  
在华盛顿广场西边的一个小区里,街道都横七竖八地伸展开去,又分裂成一小条一小条的“胡同”。这些“胡同”稀奇古怪地拐着弯子。一条街有时自己本身就交叉了不止一次。有一回一个画家发现这条街有一种优越性:要是有个收帐的跑到这条街上,来催要颜料、纸张和画布的钱,他就会突然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原路返回,一文钱的帐也没有要到!

  
所以,不久之后不少画家就摸索到这个古色古香的老格林尼治村来,寻求朝北的窗户、18世纪的尖顶山墙、荷兰式的阁楼,以及低廉的房租。然后,他们又从第六街买来一些蜡酒杯和一两只火锅 ,这里便成了“艺术区”。

  
苏和琼西的画室设在一所又宽又矮的三层楼砖房的顶楼上。“琼西”是琼娜的爱称。她俩一个来自缅因州,一个是加利福尼亚州人。她们是在第八街的“台尔蒙尼歌之家”吃份饭时碰到的,她们发现彼此对艺术、生菜色拉和时装的爱好非常一致,便合租了那间画室。

  
那是5月里的事。到了11月,一个冷酷的、肉眼看不见的、医生们叫做“肺炎”的不速之客,在艺术区里悄悄地游荡,用他冰冷的手指头这里碰一下那里碰一下。在广场东头,这个破坏者明目张胆地踏着大步,一下子就击倒几十个受害者,可是在迷宫一样、狭窄而铺满青苔的“胡同”里,他的步伐就慢了下来。

  
肺炎先生不是一个你们心目中行侠仗义的老的绅士。一个身子单薄,被加利福尼亚州的西风刮得没有血色的弱女子,本来不应该是这个有着红拳头的、呼吸急促的老家伙打击的对象。然而,琼西却遭到了打击;她躺在一张油漆过的铁床上,一动也不动 ,凝望着小小的荷兰式玻璃窗外对面砖房的空墙。

  
一天早晨,那个忙碌的医生扬了扬他那毛茸茸的灰白色眉毛,把苏叫到外边的走廊上。

  
“我看,她的病只有十分之一的恢复希望,”他一面把体温表里的水银柱甩下去,一面说,“这一分希望就是她想要活下去的念头。有些人好像不愿意活下去,喜欢照顾殡仪馆的生意,简直让整个医药界都无能为力。你的朋友断定自己是不会痊愈的了。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呢?”

  
“她――她希望有一天能够去画那不勒斯的海湾。”苏说。

  
“画画?――真是瞎扯!她脑子里有没有什么值得她想了又想的事――比如说,一个男人?”

  
“男人?”苏像吹口琴似的扯着嗓子说,“男人难道值得――不,医生,没有这样的事。”

  
“ 哦,那么就是她病得太衰弱了,”医生说,“我一定尽我的努力用科学所能达到的全部力量去治疗她。可要是我的病人开始算计会有多少辆马车送她出丧,我就得把治疗的效果减掉百分之五十。只要你能想法让她对冬季大衣袖子的时新式样感到兴趣而提出一两个问题,那我可以向你保证把医好她的机会从十分之一提高到五分之一。”



  
医生走后,苏走进工作室里,把一条日本餐巾哭成一团湿。后来她手里拿着画板,装做精神抖擞的样子走进琼西的屋子,嘴里吹着爵士音乐调子。

  
琼西躺着,脸朝着窗口,被子底下的身体纹丝不动。苏以为她睡着了,赶忙停止吹口哨。

  
她架好画板,开始给杂志里的故事画一张钢笔插图。年轻的画家为了铺平通向艺术的道路,不得不给杂志里的故事画插图,而这些故事又是年轻的作家为了铺平通向文学的道路而不得不写的。

  
苏正在给故事主人公,一个爱达荷州牧人的身上,画上一条马匹展览会穿的时髦马裤和一片单眼镜时,忽然听到一个重复了几次的低微的声音。她快步走到床边。

  
琼西的眼睛睁得很大。她望着窗外,数着……倒过来数。

  
“12,”她数道,歇了一会又说,“11,”然后是“10,”和“9”,接着几乎同时数着“8”和“7”。

  
苏关切地看了看窗外。那儿有什么可数的呢?只见一个空荡阴暗的院子,20英尺以外还有一所砖房的空墙。一棵老极了的长春藤,枯萎的根纠结在一块,枝干攀在砖墙的半腰上。秋天的寒风把藤上的叶子差不多全都吹掉了,几乎只有光秃的枝条还缠附在剥落的砖块上。

  
“什么呀,亲爱的?”苏问道。

  
“6,”琼西几乎用耳语低声说道,“它们现在越落越快了。三天前还有差不多一百片。我数得头都疼了。但是现在好数了。又掉了一片。只剩下五片了。”

  
“五片什么呀,亲爱的。告诉你的苏娣吧。”

  
“叶子。长春藤上的。等到最后一片叶子掉下来,我也就该去了。这件事我三天前就知道了。难道医生没有告诉你?”

  
“哼,我从来没听过这种傻话,”苏十分不以为然地说,“那些破长春藤叶子和你的病好不好有什么关系?你以前不是很喜欢这棵树吗?你这个淘气孩子。不要说傻话了。瞧,医生今天早晨还告诉我,说你迅速痊愈的机会是,――让我一字不改地照他的话说吧――他说有九成把握。噢,那简直和我们在纽约坐电车或者走过一座新楼房的把握一样大。喝点汤吧,让苏娣去画她的画,好把它卖给编辑先生,换了钱来给她的病孩子买点红葡萄酒,再给她自己买点猪排解解馋。”

  
“你不用买酒了,”琼西的眼睛直盯着窗外说道,“又落了一片。不,我不想喝汤。只剩下四片了。我想在天黑以前等着看那最后一片叶子掉下去。然后我也要去了。”

  
“琼西,亲爱的,”苏俯着身子对她说,“你答应我闭上眼睛,不要瞧窗外,等我画完,行吗?明天我非得交出这些插图。我需要光线,否则我就拉下窗帘了。”“你不能到那间屋子里去画吗?”琼西冷冷地问道。

  
“我愿意呆在你跟前,”苏说,“再说,我也不想让你老看着那些讨厌的长春藤叶子。”

  
“你一画完就叫我,”琼西说着,便闭上了眼睛。她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就像是座横倒在地上的雕像。“因为我想看那最后一片叶子掉下来,我等得不耐烦了,也想得不耐烦了。我想摆脱一切,飘下去,飘下去,像一片可怜的疲倦了的叶子那样。”

  
“你睡一会吧,”苏说道,“我得下楼把贝尔门叫上来,给我当那个隐居的老矿工的模特儿。我一会儿就回来的。不要动,等我回来。”

  
老贝尔门是住在她们这座楼房底层的一个画家。他年过60,有一把像米开朗琪罗的摩西雕像那样的大胡子,这胡子长在一个像半人半兽的森林之神的头颅上,又鬈曲地飘拂在小鬼似的身躯上。贝尔门是个失败的画家。他*了四十年的画笔,还远没有摸着艺术女神的衣裙。他老是说就要画他的那幅杰作了,可是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动笔。几年来,他除了偶尔画点商业广告之类的玩意儿以外,什么也没有画过。他给艺术区里穷得雇不起职业模特儿的年轻画家们当模特儿,挣一点钱。他喝酒毫无节制,还时常提起他要画的那幅杰作。除此以外,他是一个火气十足的小老头子,十分瞧不起别人的温情,却认为自己是专门保护楼上画室里那两个年轻女画家的一只看家狗。

  
苏在楼下他那间光线黯淡的斗室里找到了嘴里酒气扑鼻的贝尔门。一幅空白的画布绷在个画架上,摆在屋角里,等待那幅杰作已经25年了,可是连一根线条还没等着。苏把琼西的胡思乱想告诉了他,还说她害怕琼西自个儿瘦小柔弱得像一片叶子一样,对这个世界的留恋越来越微弱,恐怕真会离世飘走了。

  
老贝尔门两只发红的眼睛显然在迎风流泪,他十分轻蔑地嗤笑这种傻呆的胡思乱想。

  
“什么,”他喊道,“世界上真会有人蠢到因为那些该死的长春藤叶子落掉就想死?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怪事。不,我才不给你那隐居的矿工糊涂虫当模特儿呢。你干吗让她胡思乱想?唉,可怜的琼西小姐。”

  
“她病得很厉害很虚弱,”苏说,“发高烧发得她神经昏乱,满脑子都是古怪想法。好,贝尔门先生,你不愿意给我当模特儿,就拉倒,我看你是个讨厌的老――老罗唆鬼。”

  
“你简直太婆婆妈妈了!”贝尔门喊道,“谁说我不愿意当模特儿?走,我和你一块去。我不是讲了半天愿意给你当模特儿吗?老天爷,琼西小姐这么好的姑娘真不应该躺在这种地方生病。总有一天我要画一幅杰作,我们就可以都搬出去了。

  
一定的!”

  
他们上楼以后,琼西正睡着觉。苏把窗帘拉下,一直遮住窗台,做手势叫贝尔门到隔壁屋子里去。他们在那里提心吊胆地瞅着窗外那棵长春藤。后来他们默默无言,彼此对望了一会。寒冷的雨夹杂着雪花不停地下着。贝尔门穿着他的旧的蓝衬衣,坐在一把翻过来充当岩石的铁壶上,扮作隐居的矿工。

  
第二天早晨,苏只睡了一个小时的觉,醒来了,她看见琼西无神的眼睛睁得大大地注视拉下的绿窗帘。

  
“把窗帘拉起来,我要看看。”她低声地命令道。

  
苏疲倦地照办了。

  
然而,看呀!经过了漫长一夜的风吹雨打,在砖墙上还挂着一片藤叶。它是长春藤上最后的一片叶子了。靠近茎部仍然是深绿色,可是锯齿形的叶子边缘已经枯萎发黄,它傲然挂在一根离地二十多英尺的藤枝上。

  
“这是最后一片叶子。”琼西说道,“我以为它昨晚一定会落掉的。我听见风声的。今天它一定会落掉,我也会死的。”

  
“哎呀,哎呀,”苏把疲乏的脸庞挨近枕头边上对她说,“你不肯为自己着想,也得为我想想啊。我可怎么办呢?”

  
可是琼西不回答。当一个灵魂正在准备走上那神秘的、遥远的死亡之途时,她是世界上最寂寞的人了。那些把她和友谊及大地联结起来的关系逐渐消失以后,她那个狂想越来越强烈了。

  
白天总算过去了,甚至在暮色中她们还能看见那片孤零零的藤叶仍紧紧地依附在靠墙的枝上。后来,夜的到临带来了呼啸的北风,雨点不停地拍打着窗子,雨水从低垂的荷兰式屋檐上流泻下来。

  
天刚蒙蒙亮,琼西就毫不留情地吩咐拉起窗帘来。

  
那片藤叶仍然在那里。

  
琼西躺着对它看了许久。然后她招呼正在煤气炉上给她煮鸡汤的苏。

  
“我是一个坏女孩子,苏娣,”琼西说,“天意让那片最后的藤叶留在那里,证明我是多么坏。想死是有罪过的。你现在就给我拿点鸡汤来,再拿点掺葡萄酒的牛奶来,再――不,先给我一面小镜子,再把枕头垫垫高,我要坐起来看你做饭。”

  
过了一个钟头,她说道:“苏娣,我希望有一天能去画那不勒斯的海湾。”

  
下午医生来了,他走的时候,苏找了个借口跑到走廊上。

  
“有五成希望。”医生一面说,一面把苏细瘦的颤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好好护理你会成功的。现在我得去看楼下另一个病人。他的名字叫贝尔门――听说也是个画家。也是肺炎。他年纪太大,身体又弱,病势很重。他是治不好的了;今天要把他送到医院里,让他更舒服一点。”

  
第二天,医生对苏说:“她已经脱离危险,你成功了。现在只剩下营养和护理了。”

  
下午苏跑到琼西的床前,琼西正躺着,安详地编织着一条毫无用处的深蓝色毛线披肩。苏用一只胳臂连枕头带人一把抱住了她。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小家伙,”她说,“贝尔门先生今天在医院里患肺炎去世了。他只病了两天。头一天早晨,门房发现他在楼下自己那间房里痛得动弹不了。他的鞋子和衣服全都湿透了,冻凉冰凉的。他们*不清楚在那个凄风苦雨的夜晚,他究竟到哪里去了。后来他们发现了一盏没有熄灭的灯笼,一把挪动过地方的梯子,几支扔得满地的画笔,还有一块调色板,上面涂抹着绿色和黄色的颜料,还有――亲爱的,瞧瞧窗子外面,瞧瞧墙上那最后一片藤叶。难道你没有想过,为什么风刮得那样厉害,它却从来不摇一摇、动一动呢?唉,亲爱的,这片叶子才是贝尔门的杰作――就是在最后一片叶子掉下来的晚上,他把它画在那里的。”

  




 回复[1]:  雪非雪 (2011-01-09 13:13:20)  
 
  

  
重温含泪的微笑。

  


  

 回复[2]:  夏雨 (2011-01-10 22:59:40)  
 
  谢谢,读了

  
又把网上所能找到的歐·亨利小说读了。

 回复[3]: 老唤这一段话说得好.做个记号! 夏夏 (2011-01-21 19:26:09)  
 
  他不是用[思想]在寫作,[思想]可以改觀,甚至不是用[感情]在寫作,[感情]可以平息;他是用[理念]在寫作,或說他書寫的是他的[理念],只有[理念]才是永恆的。而這個[理念]就深深地扎根在他的[靈魂]里:

  
他堅信人性中有一種[最為美好的品質],盡管在現實生活中看不到,或者很難發現,但是它存在,肯定存在!他的工作就是把這個人性中[最為美好的品質]寄託在他的作品里,昭示給人們。

  
他殷切地盼望著能聽到讀者靈魂中的共鳴!

  

 回复[4]: 謝謝夏夏 老唤 (2011-01-21 19:35:59)  
 
  我發現你偶爾具有發現真理的能力!

 回复[5]:  夏夏 (2011-01-22 10:58:07)  
 
  谢谢老唤.

  
我记得我说过,有的人,坚信有一种完美,所以他一直在寻找,靠自己的力量,也许寻不着,他会痛苦会挣扎,却不放弃,凭着信念.....

  
我想表达的意思似乎就是你那段话的意思,可是,我想说,却没法表达出来.

  
真的,那段话说得太好了.想贴给所有的人看.

  
谢谢老唤,一直在写很好的文章,关于灵魂,关于艺术,关于良心.....

  

 回复[6]: 他是用每个人都能看懂的东西在写 weilin (2019-12-20 16:17:48)  
 
  “他不是用[思想]在寫作,[思想]可以改觀,甚至不是用[感情]在寫作,[感情]可以平息;他是用[理念]在寫作,或說他書寫的是他的[理念],只有[理念]才是永恆的。而這個[理念]就深深地扎根在他的[靈魂]里:

  
他堅信人性中有一種[最為美好的品質],盡管在現實生活中看不到,或者很難發現,但是它存在,肯定存在!他的工作就是把這個人性中[最為美好的品質]寄託在他的作品里,昭示給人們。

  
他殷切地盼望著能聽到讀者靈魂中的共鳴!”

  
他也不是用“理念”在写。因为绝不会有那么多的人接受一个人的理念。什么理念呢?

  
从他的作品我看见了一切堪称“不朽的作品”都是一样的,都是用各具特色的天才的洞察力

  
用毫无疑问的各具特色的“真”,展示生命的本质,让人的良心在对生命的本质的审美中雀跃起来产生灵魂的共鸣。

  
而且,生活在平和而碌碌中的底层的小人物他们渺有机会和精力展示虚伪和人性的恶而成为人类良心的主流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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