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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乌鸦

曹旭 (发表日期:2007-03-27 10:07:55 阅读人次:1868 回复数:0)

  初到京都,那是六月;听到的第一声鸟的语言——就是乌鸦叫。然后才是蝉声。

  
世界上哪里乌鸦最多?京都可算是一个。

  
以前很少听乌鸦叫,初听以为是孩子哭,又像老人笑,像老人在山谷中大声咳嗽,令人悚然而惊,悄然而骇的陌生。它停在树枝上,朝它看,三五成群,怎么觉得日本的乌鸦,比中国的大,嫩黄色的喙,黑漆油亮的翅膀,点漆的眼睛,鲜明亮丽。

  
在以后的日子里,有几次,它突然敛羽,从远处的农舍和电线杆上飞来,群集我的的屋顶,朝我发出大笑般的叫声,我竟然被吓住了。刚到日本的时候,以为出了什么事?推开窗户一看,窗外的世界,仍然是一片清纯的海,只要乌鸦不叫,那是一块宁静碧绿的水晶。

  
最扰人的是,我午睡的时候,它也毫无顾忌地突然大叫,扰了我的清梦。再睡,它仍然大叫。日日如此,令人恼火。摇树驱之不去,或去而复至。

  
都说东京、大阪街头日本人的脚步快,其实日本的四季变化也快,连四季的歌坛变化也快,日本樱花开得快谢得快,鸟叫的频率也快,歌坛上,匆匆唱完,就飞走了。好像去赶场子,要赶下一轮演唱会,但是,乌鸦除外。

  
天生的五音不全?怎么偏偏又爱唱歌?

  
学一千年,唱一万遍也没有进步,不知道怎么原因,难道天赋和性格就这么矛盾?

  
永远“哇──哇──哇”、“嘎——嘎——嘎”的,也许音量开关坏了,控制不好。以致从不以声音取鸟的我,也掩饰不住对乌鸦的讨厌。

  
尤其在日本,乌鸦与四周的环境极不谐调。所有的日本人说话都那么小心,轻轻的,很有礼貌,和他们生活了上千年的乌鸦,为什么还改不掉直率、粗鲁的嗓音?不怕别人讨厌?

  
日语里形容声音吵闹称“五月蝇”,为什么恶名在苍蝇不在乌鸦呢?

  
日本的电视节目里,有“五月蝇”,也有“十月鸦”,吵吵闹闹地叫人受不了。

  
上海很少看到乌鸦,看一次乌鸦到买了门票到动物园里看。在京都,则到处可以看到乌鸦。中国也有乌鸦,总在穷山村的树林里盘旋,专吃死人的尸体,停在坟堆的树上。早晨听到槐树上喜鹊叫,那是报喜;晚上听到乌鸦叫,那是不吉利,是报丧,家里要死人,那是不祥,必须驱而逐之。但日本好像不是,日本那么多的乌鸦,并没有使日本不吉利。

  
以前总以为,乌鸦是地主老财的象征,是贫穷罪恶的根源。想不到这么富足的日本,也有这么多乌鸦。想想其实都是人为,不别怪乌鸦。

  
老人最讨厌乌鸦。在回忆里,不如意的生活总像乌鸦的翅膀一样黑暗。年轻人不讨厌乌鸦,因为年轻人没有看过乌鸦,不认识乌鸦,也不认识麻雀,年轻人会把乌鸦当麻雀;以前有一部电影叫《乌鸦和麻雀》。

  
一年四季,京都的色彩简直美极了。一年四季,京都的声音简直单调极了。除了蝉唱,就是狗叫,就是乌鸦叫。此外,便是暴走族低沉的、急速的,一启动便使得人心惶惶的引擎声,叫人听了思念故乡月夜的静谧。

  
我的寮后面有一片树林,森森的黑树林,黑树林里许多黑乌鸦。那是我窗外的风景,我不熟悉的风景。那是死亡的色彩和不祥的歌唱,幸灾乐祸为暮色到来祈祷。我不要祈祷,但我无法拒绝它们的祈祷。

  
在中国,我很喜欢小鸟。乡下的喜鹊,城市的麻雀,光秃秃的树枝上,是一幅画;在寂静的小院里,它们的叫声使小院更加寂静。

  
冬天雪后放晴,在雪地上扒出一片湿地,洒一点谷子,找一只筐,弄一个支架,作一个捕雀的游戏;生活因为有了它们而变得有意思。

  
但日本不是。日本的天空,很少有其他鸟类,全是乌鸦,那绝对是不成比例的异调。尤其是,张着黑色的翅膀,三五成群地,以战斗机一般的速度掠过我眼前天空的乌鸦,使我感到害怕和不祥。

  
它们在高树上等待、觊觎,居高临下地审视每一个走过的人,它们把人看成敌人。

  
屋后的枇杷开始黄了;柿子也先后在枝间红起来。此时,这帮带黑领结的家伙,便便迫不及待地露出强盗的本色。

  
大乌鸦带着小乌鸦,一窝的,一片树林里的,像全村的人,全出来觅食,全不顾穷凶极恶的样子。

  
自己吃也罢了,还不许别人吃,为了吃,经常争斗。斗得残渣碎汁,洒满枝桠,遍地都是,给人留下贪婪、嘴馋一族的印象。

  
乌鸦之所以不怕人,可以旁若无人的在路上觅食,甚至飞下来抢孩子和老人手中的食品,因为乌鸦是神鸟,以前有过功劳。凡以前有过功劳的,不管是人还是鸟,总有点跋扈。

  
据日本《古事记》记载,日本神武天皇东征至熊野,在熊野山被敌人围困,高木大神就派了八只乌鸦为其引路,自熊野前往大和的路中担任引路使者。

  
日本人至今仍相信乌鸦曾经对它们有功,是它们旅途安全的守护神。所以,至今日本一些神社还奉祀八咫乌以为神灵。那就更不能动它们了。我必须承认,它们也是枝间一部分水果的拥有者。

  
它们很悠闲,“嘎嘎”地叫着,随意降落在树上和房顶上。因为京都属于日本人,也属于乌鸦;京都的天空很美,树林很美,樱花很美。而乌鸦的翅膀,是京都天空色彩的一部分。在日本的许多歌曲里,都有乌鸦的歌名,很有人气;还有命名“乌鸦”的乐队。

  
到处是乌鸦。一天到晚,“嘎嘎嘎”地叫。我觉得晦气,但人家不觉得晦气。我不喜欢,人家喜欢;因为在这里,它们是主人,我是客人。我觉得不舒服,那你就离开;

  
当我真的离开京都的时候,我才熟悉了它们的羽毛和叫声,在窗口,听它们叫,像和一个穿黑衣的过于直率的人说话。

  
我应该像理解日本、理解京都一样地理解乌鸦,理解异文化。这正如天下乌鸦一般黑,据说也有白乌鸦,我没有见过,但我会等待。

  
其实,白色也一直等在那里。但是,乌鸦要飞多久?才能变成白色的呢?

  
当我离开日本的时候,我曾经想过,日本很多地方都很好,值得中国人学习,但日本就是有一点不好,乌鸦太多。乌鸦嘴太多。就像日本的某些议员,有的当上了内阁大臣,还是乌鸦嘴,一点不考虑他们以前对亚洲人民造成的灾难,像乌鸦一样乱叫、瞎说,令人讨厌一样。尤其是四月,樱花盛开的季节,那么美丽的,粉红如云的樱花树上,竟然停着大大小小的乌鸦,异国的人纷纷惊讶,那太不谐调了。

  
关于乌鸦是一种聪明的鸟,大家都赞同。就有人培养它们,像鹦鹉一样说话、表演,还培养它们踢足球。中国人那么多,足球还输给日本队,输得那么惨;要是乌鸦踢足球,中国乌鸦少,选拔不易,个头又小,那更会输得没有翻身的日子。

  
还真有其事。经过饲养员的精心训练,乌鸦真会踢足球,还踢得有模有样,那是在日本动物园,是特制的小型足球场,四只乌鸦分成两方开始了一场二对二的足球对抗赛。它们用自己的爪子拨弄微型的足球,像摆弄核桃果实一样,互相推搡着,向对方的球门推进,然后用爪子把核桃一样的球踢进对方的大门。进球的乌鸦,能得到饲养员奖赏的肉片,就像胜利的球队,会得到几百元奖金一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古训一样适用。凡是不进球,失去耐心,急得乱啄对手的乌鸦,都要被罚。因为它们把足球场当成格斗场,互相一阵乱啄,就像球场暴力,曼联红魔和国际米兰双方队员殴斗成一团。不过,乌鸦格斗,刺耳的叫声超过人,而且,黑色的羽毛,一定像黑色的雪花满天飞舞。

  
乌鸦以外,饲养员还训练过猫头鹰和猎鹰,但它们一点不开窍,学不会。日本进行乌鸦足球赛,韩国就举行鹦鹉足球赛,同样别开生面。比赛在韩国最大的娱乐公园里举行,组织者专门找了一支同韩国队队服颜色相同的红色鹦鹉来代表“太极虎”,并把球打进由天竺鼠把守的大门。

  
与日本的乌鸦相比,韩国的鹦鹉文雅多了。但是,韩国的鹦鹉更有一功,它们会在胜利的时候,说一句“韩国必胜”的人话,让观众捧腹大笑。

  
本届世界杯足球赛,日本队请来巴西名教练。为了带来好运,足球协会还采用乌鸦当标帜,他们在日本队球衣上,绣一只乌鸦,让每位足球队员奔跑的时候,都像乌鸦展翅飞翔,胸口有乌鸦神保佑,胜利的女神就一定会光顾日本队。

  
但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譬如,训练时,栖息在看台上照明灯旁的乌鸦,每逢日本队员进攻时,便呱呱乱叫不停,像对方的球迷,朝日本队起哄,惹得日本队员烦躁不安,有的乌鸦还突然闯入球场,使日本队的进攻饱受干扰,屡屡将球射高、射偏。几次不进球的中村俊辅,甚至手捧足球对着乌鸦骂,做出威胁的动作,想把乌鸦赶走。

  
最令人伤心的是,世界杯首场对澳大利亚的比赛,日本队先进一球,而且大部分时间掌握场上主动权,看来是胜定了。但最后时刻,一群乌鸦突然崩盘,被澳大利亚袋鼠大逆转,澳大利亚连进三球,乌鸦队不仅输掉了比赛,也输掉了士气。最后一蹶不振。愤怒的日本球员纷纷认为,绣在球衣胸口上的乌鸦是导致失败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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