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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米

曹旭 (发表日期:2007-02-26 18:54:02 阅读人次:2006 回复数:16)

  


  
日本的象征是什么?

  
日本人的精神是什么?

  
中国人眼中的日本,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

  
是富士山?樱花?还是红叶?神社?菊和剑?大相扑?武士道?还是一只咬啮中国桑叶的日本蚕?

  
我说不清楚。因为据我知道,在《万叶集》产生的年代,大概相当于中国的齐梁到唐代吧,那时,日本的国花肯定不是樱花。

  
一般认为,《万叶集》是大拌家持在日本奈良朝末年编的,但集中歌咏梅花的数量,远比樱花多。梅花是中国的国花,可见,日本精神、日本象征的确立,经历了一个向中国学习到自立的过程。

  
寻根溯源,唐代的日本,是什么样的精神?明代的日本,又是什么样的精神呢?

  
鉴真和尚的船队已悄然离去,消逝在烟波浩茫的大洋之间不可复寻;朱舜水抱着亡国的痛恨,以不食清粟和对抗异族的情绪,自我放逐于日本。在那里开设讲堂,传授儒道,最后客死他乡,没有回来。对这些问题,因时代隔得太远,我们无法找到答案。

  
我几次去日本,怀着一份两边观望,两边参酌,前顾后瞻,小心翼翼的心情,贪婪地看风景,贪婪地阅读东瀛新鲜的东西。

  
看多了,感慨也多起来。尤其是前不久发生的“米的风波”,让我清晰地认识到,日本的精神象征,与其说是富士山、樱花、红叶、武士道精神、菊花和剑,不如说是“日本米”。

  


  
富士山耸出云表,高则高矣;但作为建立在太平洋火山脊背上的岛国,二千五百年是它的历史;涌出东海的莲峰,就是它的象征么?

  
樱花灿如云霞,美则美矣;但作为日本的国花,樱花的故土,日本人的精神,如火如荼,歌雪般地烂漫?开也匆匆,谢也匆匆么?

  
还有菊花和剑,箫心剑气,都与日本民族性格有关。但说它们是日本的象征,还缺少了点什么。少了既能养育一个民族,又能粘合一个民族的东西。

  
光绪三年(公元1877年)11月26日,清政府按当时的国际惯例,在日本设立常驻使馆,派何如璋为大清国第一任驻日大使,经何如璋奏请,他的同乡,当年科举落第的诗人黄遵宪,充为使馆参赞,随同出使日本。

  
他们在上海乘“海安号”军舰,一路天风阵阵,凯歌声声,先到长崎,再到神户,最后下榻在东京一所由僧院改成的清国使馆里。

  
我们之所以要提到诗人黄遵宪,因为黄遵宪是第一个潜心研究日本,是用诗歌和历史两种方式记录日本的人,他到日本的第一印象,首先是充满了惊喜。

  
日本是唐宋古典的博物馆,保留了中国唐宋风格的建筑,真是一壑山林二处寺,三分流水四季花;小酒店前,杏黄色的酒旗、布幡迎风招展;清水道栽湘妃竹,八重关临秋叶原;临街的红灯笼,一长串地挂成中国六朝和唐诗宋词的意境。

  
家家喜爱清洁,户户善于养花。在日本人家中作客,和日本友人笔谈,往往也是半日不闻人声。客来,呼童煮茶,亦拍手而已;每上盘餐,必由女主人跪着呈献,殷勤可感;男女之间,多以亲昵的“哥哥”、“妹妹”相称,充满了江南民歌中已经失去的旧传统。

  
此外是高峻的富士山,涌出东海,像一朵盛开的白莲花,黄遵宪赞美道:

  
拔地摩天独立高,莲峰涌出海东涛;二千五百年前雪,一白茫茫积未消。

  
日本的山山水水,春花秋叶,无不让人留恋。而樱花,乃是黄遵宪的最爱:

  
宴罢红云歌绛雪,东皇第一爱樱花。

  
当黄遵宪离开日本,去美国任旧金山总领事,告别日本诸君子时,最难别的也是樱花:

  
一日得闲便山水,十分难别是樱花。

  
在日本,黄遵宪有许多崇拜者,许多热爱中国古典的文化人拥围在他身边笔谈,他的诗稿,有人建冢埋在自家院子里珍藏;整个气氛友好和谐,令人乐而忘返。但是,黄遵宪也看到了日本社会潜伏着“不和谐”的一面。正朝着明治维新急速发展、转向的日本国内,出现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新事物。日本为增强国力,正扩充军队,建立军事学堂,用新规则,新方法,训练新式陆军。

  
黄遵宪作为中国大使馆的随员,应邀参加日本军校开学典礼。

  
站在观礼台上的黄遵宪,左顾右盼,当他看到日本军校新兵整齐的方阵,迈着坚定的步伐,喊着响亮的口号,闪亮的刺刀,如丛林般朝他走来的时候,虽然是大国使者,他的脸上,仍然出现很不自然的表情。

  
军校训练新兵,使黄遵宪看出了危机。世界弱肉强食,日本正磨砺牙齿,培植羽翼,并对邻居虎视眈眈,他越看越紧张,马上回来写报告。

  
他向清政府报告说,中国不受欺负,只有变法图强一途。除了训练新兵,和日本一样以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这就需要变法。变法的核心,在于开民智,固国本。

  
农业是立国之本,当此之时,中国的农业,应该反过来向日本学习,特别是向日本学习培育水稻的品种和技术,黄遵宪诗中一再提到日本的稻米。

  
《日本杂事诗》说:

  
一望高高下下田,旱时瑞穗亦云连。归装要载良苗去,倘学黄婆种絮棉。

  
自注说:“(日本)其土宜稻,九州所产,时有输入广东者……余客日本,知其濒海多雨,其土又宜种植。故因山为田,梯级云上,亦不忧旱荒。古名‘瑞穗国’,殆有由然……他日归,当携购其种。……愿有心农学者试验之。”

  
望着日本高高下下的梯田,望着梯田上稻谷紫穗连云的景象,黄遵宪想到了祖国连年干旱的晋、豫地区,心里很急。虽不能一下子改变祖国贫穷落后的面貌,也要像黄道婆带回纺织技术那样,将日本的稻种带回国,然后在自己的家乡推广、种植,使国人受益。

  
日本古称“瑞穗国”,由此知道米是日本的图腾。而九州产的米,还曾输出到广州。可见,除了刀剑、漆器和樱花,日本稻米领先中国已非一日,中国不能感觉太好,以为自己样样都领先。

  


  
我来晚了;比黄遵宪晚一百十六年。

  
一百十六年,将近两个甲子;两个甲子的时间,人世沧海桑田,中、日两国都经历了巨大的变化。旗帜不同,名称不同,歌曲不同,社会性质不同;中国现在已成为社会进步,经济繁荣,人民当家作主的社会主义国家,与积贫积弱的旧中国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我仍然遗憾地发现,地球的转动是同步的。你进步,人家也在进步;你发展,人家也在发展。你进行文化大革命,人家在搞建设。因此,这一百十六年下来,中国和日本的经济实力,文明水平,强弱态势,竟然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是日本先进,中国落后。

  
日本是“发达国家”,中国是“发展中国家”;日本已超越地理界别,进入“西方先进七国”,中国仍然是“第三世界”,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中国搞“四化”建设,仍然需要向日本大笔大笔地借钱;借钱的日子不好过,拿人家的手软,借人家的嘴软;落后挨打的局面本质上没有改变。我和黄遵宪怀抱着的,竟是同样的心情——同样的自大和自卑,同样的爱国和忧患,同样的伤痛和愤慨。甚至比起黄遵宪来,我还有更多受日本人欺负的感觉。不因为黄遵宪是使馆参赞,政府官员;我只是一介书生、大学教授。而是,相比之下,清朝在当时日本人的心目中,地位还是很高的。

  
那时的大清国,是日本的“上国”、日本人称之为“天朝”,在心理上,日本人处于劣势,对战败后的大清国留学生,都非常客气。现在留学生的地位远远不如。因为我们现在相处的,是“和平共处五项基本原则”。

  
我也会写诗,在日本有很多学生,也受日本学生的爱戴。但是,那是汉诗最后的遗响,都是一些退休的老人来学。

  
我想学习黄遵宪,从日本引进一些有用的东西,带回祖国,让人民受益。这种精神,有时想想真伟大,有时想想真可怜。

  
中国和日本都是食米族;比起看山,观菊,赏樱,舞剑来,吃饭更重要;中国、日本都一样。

  
但是,经过仔细比较,还是有点不一样,日本米比中国米粘,正如日本国民比我们团结;还有,日本人的诸多方面都与米有关,米,足以成为日本国民精神的象征。

  
有一点政治常识的人都知道,日本的政治,长期统治日本的自民党,其实是“农民党”和“大米党”,毫不夸张的说,自民党是建筑在米上面的,他们相当多的选票来自种稻米的农民。

  
米不仅与国民生计有关,与日本政治有关,而且与他们的团队精神有关。因此想到,日本啊,日本,你外表有樱花的绚丽,火山的气势;内在有米的粘性,米的养分,米的情结。

  
日本米,雪的洁白,玉的温润;烧出来的饭,喷喷香。打开电饭煲,上面的米饭一粒粒晶莹透亮,精神饱满,就像一队队排列整齐的日本士兵。

  


  
初来日本第一年,我就目睹了以米为核心,围绕“日本米”发生的一系列可歌可泣的国民故事。

  
米的歉收,从一个角度考验了日本国民性的优秀程度,这是一场战争:是全体日本国民与冷雨的战争,与寒流的战争,与晦气的战争。

  
从平成五年,一九九三年六月开始,日本列岛长夏冷雨,几乎没有最高温度;我住在京都,寮的小窗,面对东山群峦;开窗、闭窗,山中整天是翡翠般的冷雨,霏霏不断,连日不开。

  
夏天凉爽,气温不高,对东京、京都的居民来说,也许有虫咬不破的睡眠,但对灌浆的稻米来说,却是绝顶的灾难。农民愁眉苦脸,报上天天是季节风副热带高压东移的消息,连小学生都知道担心。

  
令我感动的是,两个和我熟悉的日本小学生,一次和我谈长夏冷雨的天气。

  
我说:“这样的天气很舒服吧?晚上睡觉不用开空调了?”

  
她们说:“是的。但老师说,今年收成不好。”

  
我和她们很熟,便半开玩笑地说:“是啊,但如果日本年年都是这种天气,不用几年,从中国背一袋米来,就能换日本一台大彩电吧。”

  
她们听了,一脸不高兴地说:“叔叔,我们受灾,你好像挺高兴似的。”

  
说得我一脸惭愧。我深深感到:一个国家的国民的素质,你看看小学生好了。

  
尴尬的笑容中,抬头看见,宾馆大楼顶端太阳旗上的太阳,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与天空大自然的太阳同样失去了光辉和热度。

  


  
日本有史以来的灾年,粮食大幅度减产。自民党像一颗病牙,其根基开始动摇。

  
历史和文化,是两只环,既是连续的,又是滚动的。一九七七年,哈佛大学出版了赖世和写的《剖析日本人》,成为解析日本,阅读日本的经典之作。

  
赖世和出生在日本,在日本长大;1961年至1966年期间,任美国驻日本大使;后来又到哈佛大学当教授,一生都在研究日本的历史与文化。还出版过《美国与日本》、《日本──一个国家的故事》、《迈向第儿十一世纪》等著。

  
《剖析日本人》真的非常精彩,非常深刻。书中剖析日本的历史和现状,战争与和平,以及未来发展的走向,可谓入木三分,令人敬佩。

  
但是,赖世和也犯了一个错误。

  
这个错误就是,他认为日本的自民党永远不会垮台。他说,日本没有任何一个党派,或其他在野党联合起来能动摇自民党的地位,结果,事实证明他的预计错了,在这本书一版再版之后。

  
自民党,竟然被联合起来的在野党赶下台,为什么自民党的地位会受到威胁和动摇?

  
诸多因素中,最重要的是米的因素。米存在,自民党就存在;米崩溃,自民党就崩溃。其中有天气的原因,现在他们才重新卷土重来。

  
这使我们明白,即使科学技术发达如日本,人民仍然以食为天。长夏冷雨,稻米减产,不足供给,就会影响国民生活,影响政党政治。

  
政府不得已,决定开放日本的大米市场。这使长期紧锁在粮食贸易上的政策,终于在日本国民挨饿前有了松动。

  
于是,中国、美国、泰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五国的大米,憋足了劲,作瀑布状,倾泻到日本。在日本人的思想和社会生活中引起连锁反应,产生一波一波的混乱与震荡。

  


  
刊登大米的消息,天天有,天天都是头条新闻。

  
大报如《读卖新闻》、《朝日新闻》,地方报如《京都新闻》,我天天看。

  
想起,黄遵宪在日本采集旧闻新说,回国后,历时八、九年,写成《日本国志》,这是一本非常及时的研究日本的著作,以致黄遵宪的朋友,在总理衙门任职的袁昶看了以后说:“此书早布,省岁币二万万。”

  
“二万万”是甲午海战,中国战败后的巨额赔款,袁昶的意思说,如果清政府早点读到此书,对日本提高警惕,早存戒心,同时变法图强,船坚炮利,甲午海战不至失败,这二万万两白银,就不必赔了。这让我深受启发。

  
它养成了我天天在日本看报、剪报,收集日本新政旧闻的习惯,虽然我不是记者,也不是学农业的。对于经济,对于米,我是外行;在家里,我是从来不买米,不烧饭,不管经济的;家里有几把钥匙我也不清楚,经济都是太太管,由她说了算。但到了日本,我开始有了关心油盐柴米的意识。

  
凡是有用的资料,我都看,都剪,这些资料对将来回国研究日本有好处。

  


  
外国米来了,米的揭幕战打响了。

  
先是,爱国的日本码头工人不肯搬运。报上第一版,拳头般大小的通栏大标题,黑而严正的铅字,码头工人众志成城的决心:

  
“我们不要外国米!我们不卸外国米!!我们不吃外国米!!!”

  
三个惊叹号,一句比一句强烈。

  
当各国装载大米的船驶抵日本港口,集装箱船上的大米运不下来。工人不搬运,说:我们的大米已经够吃了,为什么还要进口外国大米?外国的米不好吃,政府为什么强迫我们吃?还有,我们的农业究竟有没有保障?

  
政府多方面做工作,好言相劝,甚至出动自卫队帮着搬。过了一个星期,米的集装箱总算从船上搬下来了。

  
但是,报纸上又是通栏大标题,是米店老板联合起来的口号:

  
“我们不要外国米!我们不卖外国米!!我们不吃外国米!!!”

  
有的米店老板拒绝进货,他们只卖日本米,不卖外国米。因为外国米不好吃,进了货,如果受到国民抵制,大家不买,就会亏本。

  
我又一次醒悟:什么才是日本的象征?是米。

  
那种糯米般抱成团的粘性,那种以米为社会生活头等大事的意识;那种除了自己,其他国家什么东西都不好的盲目和自大。没有什么比经过这场“米”的风波,更能体现日本的国民性和象征日本的了。

  
海斯、穆恩、韦兰著《世界史·日本的革命》说:“日本人觉得他们没有什么要学的东西。日本战士在挥舞他们的长弯剑时,不是比任何外国蛮子都更勇敢吗?不是比任何外国蛮子舞得都更巧妙吗?日本的画家和陶器制作者,他们的艺术不是举世无双的吗?”日本文化“不是比其他一切国家都远为优越吗?”

  
尽管美国带头使日本从这种自满中醒悟过来,但是,一个民族几千年凝聚起来根深蒂固的东西是难以改变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富士山也好,樱花也好,武士道也好,菊花和剑也好,都不足以说明“米”的问题,不足以说明,由此折射出日本社会巨大的核能量。

  
这种能量,是由米产生,由米的淀粉释放出来的。

  


  
为了鼓励日本米店老板进口中国米,作为一个中国人,在爱国热情的驱使下,我每次路过米店,都要走进去,用生硬的日语,问:

  
“有没有从中国来的米?我们要买中国米。”

  
一次一次地问,一遍一遍地问,每路过一家米店都要问;刚才经过问过的;回来经过,还要问,问得他烦,问得他满脑子都是“中国米,中国米”;问得所有米店的老板和老板娘都记住了我的脸。记住我的脸没有关系,我要让所有的米店老板留下一个强烈的印象,中国大米有“人气”,有许多人问,有许多人想买;凡是中国留学生,都买中国米。

  
我问的时候,他们每每说:

  
“还没有。”

  
“还有两个月呢……”

  
“还有一个月呢……”

  
“还有两个星期呢……”

  
“还有一个星期呢……”

  
我由此得到一种满足,觉得做了一件爱国的事。

  
我不知道,我的这种宣传是不是起作用?起了多大的作用?也许是杯水车薪?

  
但宣传总比不宣传好,假如所有的中国人都像我,都这么去宣传,一定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但是,谁像我这么傻子似的呢?没有办法,人力合不起来。

  
过了一个星期,日本政府劝诱米店,媒体也好言相劝,应该卖外国米。

  
不知是诱导,政府政策法令起了作用?还是自身的经济利益起作用?或者抱着对政府的信赖试一试?我弄不清楚,因为日本国民大多是顺民、良民,很服管,很听政府话的。

  
外国的大米终于运到米店,上了架,和日本国民,也和中国留学生见面了。

  


  
我马上找到“关西地区中国留学生会”的会长、副会长,对他们说:

  
“你们应该召集日本关西的中国留学生开一个会,现在,五国的大米都来了,加上日本米,一共六国米,你们应该动员中国留学生,只买中国大米,不买其它大米,这是考验我们爱国的好机会。”

  
会长们说:“啊,啊,那是不用开会的,中国留学生嘛,你不叫他们买中国米,他们也会买中国米。”

  
我问:“为什么?”

  
会长们说:“因为中国米最便宜呀。”

  
真是,买一斤日本新瀉米的价钱,可以买十斤美国米;买一斤美国米的价钱,可以买几斤中国米。中国米的价钱最便宜,只与泰国米彼此彼此,或者略比泰国米好一点。

  
我的自尊心有点受不了。

  
中国是米的故乡,怎么回事?

  
外国的大米开始上货架了,但上了货架也没有用,日本家庭主妇就是不买,她不买,你没有办法。

  
报纸上又是通栏大标题:

  
“外国米不好吃!外国米味道的没有!我们不吃外国米!!”

  
简直像打仗一样,爱国的码头工人、米店老板、家庭主妇一方都联合起来了,虽然她们在节节败退,但并不甘心,节节后退,亦节节防守,步步为营。

  
日本政府请专家来,研究外国米的形状、大小、颗粒、味道和吃法,然后在报纸上发表谈话说:“如果想办法,用高压锅烧,外国米还是好吃的。”

  
日本国民又喊:

  
“高压锅危险,高压锅是个大炸弹!我们不用高压锅!!”

  
好像他们挺胆小怕事似的。

  
但我相信他们是真诚的,我真心相信他们。生活中的日本人的确很胆小,胆小得有点慎小谨微。但是,我同样想象不出,日本当年的侵略战争是怎样发动起来的?这样胆小谨慎的民族怎么能侵略那么大一个中国?为什么一个跛脚的日本兵举一面小膏药旗,就可以赶一个县的中国老百姓在前面逃跑呢?

  


  
一连三个月的剪报,不断有关于米的新闻。

  
不断有人对外国米愤怒,对外国米抗议。他们仇视外国大米,好像外国大米不是来缓解日本粮食危机,而是来侵略日本的;五国大米登录日本,就像“五国联军”强占了日本一样令日本人无限伤心。

  
为了表示抗议,有个有钱的日本人,出于对外国大米的蔑视,自己花了一大笔钱,买了许多吨的外国大米,不为了吃,而是洒在大阪沿住之江公园附近的河里。

  
沿河洒米,立刻引来正义人士的谴责。

  
《读卖新闻》撰文说:泰国为了完成对日本的大米出口,他们自己舍不得吃,自己的米都配给,有些人还挨饿,省下来运到日本。我们不能因为有了一点钱,就做这种缺德的事;暴殄天物,应该受到上帝和全社会的谴责。

  
报上,一连几天,天天刊登米的照片,日本米、中国米、美国米、澳大利亚米、新西兰米和泰国米,每天刊登一粒米的样品。把一粒米,放大到通常一个国家元首才能享有的篇幅,而且是刊登在国家元首才能刊登的重要位置上。

  
各国的米,都在世人面前纤毫毕现地显露出自己的真相;米的边上有一杆标尺,量出它的长度、宽度,比出它们的亮度,人气度。

  
一个又一个专家发表科学调查报告,一个又一个家庭主妇出来讲话,说哪一种米有营养,哪一种好吃;哪一种不好吃。最后证明,日本米最好,最优秀,比其他国家的米好吃,日本国民很相信。

  
对这些结论,我深表怀疑。

  
我不明白,专家的结论是怎么得出来?我以为,他们的结论,其实是以日本大米为标准,然后专挑五国大米的疵,五国大米很倒霉,不去说它了。

  
十一


  
还有一条令人不快的消息:中国出口到日本的大米分两种,一种是中国的东北米,第二种是上海周边的米。

  
在日本的米店,中国东北的米还略有销路;因为日本人说,中国东北米是日本的种子,是伪满时输入的;所以,要买中国米,就买东北米,不买上海周边的米。

  
而紧挨着的一幅照片,是日本米和上海周边米的关系。

  
大幅图片,醒目的红箭头,标画出日本米的来源,所有的日本米,都是从中国传到日本去的。

  
日本的稻米有两个来源:

  
一个是从云南传过去的;

  
第二是从上海周边传过去的。

  
上海周边,三国时是东吴的领土;从东吴传到日本的服装,就是日本现在的“吴服”,后来成了日本的“和服”,“和”、“吴”一字之转;从上海周边传到日本的米,是今天日本米的祖先。

  
祖先的米,会比你日本的差么?

  
我想,中国就是再落后,毕竟还是农业大国嘛;等中国米上市了,比一比,你们就会知道,看不起中国米绝对是一种错误,对米的歧视,本质上是对人的歧视。

  
十二


  
中国米来了,上市了。

  
我去日本米店,买回中国米,烧饭一对比,怎么真的不如日本米?我有些疑惑。

  
日本米,任我怎么虐待它,多放水,或者少放水,烧好了,揭开锅一看,上面仍然一粒粒晶莹透亮,整整齐齐,还像一队队排列整齐的日本士兵。

  
我故意把上面的饭舀掉,盛锅底的,盛烂的;盛到碗里,一会儿,它们又整整齐齐地排列,晶莹闪亮,色香味俱全。

  
而中国米则有点儿散,各归各地聚不起来,既不糯,也不粘。因为在我的宣传下,有些日本家庭主妇也买了中国米,但烧好饭,她们都说:“不好吃。”

  
“中国米,味道的没有。”

  
我无话可说。

  
只好翻报纸,看看这些中国米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真是中国米?是不是中国把最差的米出口到日本来了?我一向以为,中国的大米,世界第一;即使把中国最差的米运到日本,也足可以满足日本国民的肠胃的。

  
但令我失望的是,报纸上写着,这次出口到日本的,都是中国国内最好的米。

  
一是东北黑龙江大米;二是上海周边的米;这使我更加想不通。

  
我是江苏金坛人,金坛是鱼米之乡,出米的地方,米我见得多了;以后到上海读书,上海周边,包括松江、常熟、苏州、无锡,都是优质米。

  
最不会忘记,令人怀念的是,我高中下乡参加“三秋劳动”,到松江帮助农民割稻,那时的新米饭连菜都不要,一人能吃一斤;晶莹得根部有些发青,糯糯的,粘粘的,入口即化,清香满颊。

  
做大学老师以后,到松江上课,每年都有松江的学生送新米到家,让我享受“好极了”的味道。

  
以前备战备荒,我们吃的都是“配给米”,那些米,至少在仓库里已经呆了三年到五年,拿出来都发黄发霉了。烧出来的饭,色、香、味大变;如能吃到新鲜香糯的松江大米,那是生活质量提高最直接的体现。

  
但是,到了日本,吃了日本米,时间一长,已经忘记了糟糠妻一般忘了家乡米的风味。

  
正巧,妻子来探亲,我写信给她说:

  
“这次来,你什么也別带,就带20斤松江新大米,要当年收割的。”

  
我想对比一下,日本商店里出售的,是不是纯真的东北米或上海周边新大米,说不定是冒牌货,说不定放在仓库里几年了,谁知道呢?

  
十三


  
盼望中,妻子来了,纯真的松江新米来了。用电饭煲一烧,味道和日本卖出的一样,真的不怎么好吃。怎么回事?

  
难怪明太祖朱元璋没有当皇帝,讨饭的时候,老婆婆给他烧了一碗荠菜豆腐羹,好吃之极,饿急的他,狼吞虎咽,觉得荠菜豆腐羹是世界上最美的佳肴,一辈子都忘不了。

  
后来当了皇帝,每天山珍海味,燕窝鱼翅吃腻了,想起以前吃的荠菜豆腐羹,请了许多名厨掌勺都做不好,还是请那位老婆婆来,做了还是食之无味。

  
我现在是不是就像朱元璋那样,舌头变化,连味道都分不清了呢?

  
世界杯足球赛,有很多人关心;这场六国大米的比赛,除了我,似乎没有关心的人。

  
我之所以关注六国米的比赛,原来以为这样的比赛充满悬念。因为世界上那么多产米的国家,那么多食米族、非食米族和食面包族,他们生产的大米,从来没有在同一个市场上比赛过;日本的自然灾害提供了一个比试的擂台。

  
擂台粉碎了我对中国米的期待,粉碎了我的盲目自大。比赛结果出来了。

  
从人气度,从价格上都可以看出来,因为商品经济,市场调节,周转很快。

  
结果:日本米独占鳌头。当然,不奇怪,像足球比赛一样,他们是主场,占有主场之利。

  
但日本米的后面,五国米中,澳大利亚米第二;新西兰米第三;美国米第四;中国米第五;泰国米垫底第六。

  
开始的时候,日本米第一,美国米第二。

  
因为是美国米,日本人一向敬仰美国,山姆叔叔的东西都是好的,包括米;但实际吃下来不如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没有办法,跌至第四;我更没有办法改变排名,那是买米人集体的意志。

  
十四


  
更惨的事还在后面。

  
米店卖到最后,中国米和泰国米实在没人买,中国留学生又买不完,米店老板怕过期变质,有的米铺就将中国米和泰国米送人。

  
我住的“光华寮”,不远处有一家米店,店主知道光华寮里面住的都是中国人,就将卖不完的中国米,送给寮里立志要使中华光辉起来的中国留学生。

  
米送来的时候,我也得到一份,心里很别扭,很遗憾,很难受;但我还是接受下来了。送给你的米,我没有理由不要,那是我们中国的米,妻子从中国带都要带的。

  
六国政府的首脑们太忙了,忙得没有人来看比赛。也不是忙,因为以前的足球赛,即便是总统开会,也要停下会议看的。米赛不是足球赛,因此,没人看,没人关心。

  
偶尔也有关心的人,回国前,我在报纸上看到,美国加利福尼亚农场主已经承认美国米不如日本米,在这场竞争中失败了;卖得那么便宜,还是没有人买,乃是最残酷的现实。

  
那位加利福尼亚农场主说,他准备引进日本大米的种子,回农场种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三五年后再来日本,与日本米较量。

  
我看到这条消息很震动,便连续翻中国报纸,结果,没有发现一家报纸的内容,关涉到六国大米竞争,中国米惨败的。这使我很失望,情报的落后,本质上是技术的落后。

  
十五


  
回到学校,为了博士点的事跑北京,与北京国家教委和农林部的人谈起此事。

  
我说“中国是农业国,大米是立国的基础,农业发达的标志,是不是?”

  
他们说:“是。”

  
我说:“那我们为什么不研究研究大米,改良改良新品种呢?”

  
官员们笑了,说:“研究啊,怎么不研究?我们的农业科学家天天都在研究啊。但是,你不要忘记,我们是一个有十三亿张嘴的大国。我们研究米,不是,或主要不是研究米的好吃,而是研究一粒米怎么才能烧出一锅饭,那样的饭当然不好吃;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先让人民吃饱,再让人民吃好。”

  
他说得非常精辟,非常正确。同时让我陷入深深的失望之中,的确没有什么可比的了,中国米离好吃的路还很遥远,很遥远。

  
当时一阵冲动,想学美国加利福尼亚农场主,买一些日本米种子带回国,送给上海农科院,供专家栽培、研究,以后推广。

  
但事情太多,一忙就忘了。

  
目前也没有任何材料证明,黄遵宪在写了《日本杂事诗》,说要把日本稻种带回家乡种植以后有什么实际行动;我看他也八成没有带,也许公务忙?后来又到美国去了?也许忘了带,和我一样?

  
真感叹读书人总有太多的繁忙、太多的借口和太多的懒散。许多事只停留在诗、文上,没有下一步的行动。

  
但是,毕竟感觉到了,意识到了,走出了第一步,写总比不写好;书生爱国的热血,太阳一般殷红。

  


  
【 附 记 】

  
中国的大米,终于一天天好吃起来了。特别是上海的大米,好吃的过程,比预期的时间大大缩短。

  
属于上海一个区的嘉定,是江南的一个米仓;他们培植的“寒优湘晴”稻,是嘉定区农业技术推广中心选育的杂交新品种;技术中心把在同一块土地上,先种小麦,麦收后再种水稻的做法,改为先种绿肥,再种水稻,让水稻吸取绿肥的营养,改二熟为一熟,产出的大米果然颗粒饱满,色泽晶亮,口感糯滑,且产量高、质量稳定,与日本大米的特点很相近。

  
日本驻上海的粮食代理商“日米公司”也闻到了寒优湘晴米的香味,一次就订购3000吨。

  
先运1.2吨到日本,寒优湘晴经过日方严格的检测以后,运到日本国内试销,竟然获得成功,紧接着又是600吨,继日本国民对外国大米排斥以后,中国大米首次登陆日本成功,中国的大米今非昔比啦!!!

  
日本商人说,我需要10000吨!

  
但出口突然中止了。

  
为什么?因为第二年,日方检查下来,中国米的质量又下降了,指标不合格。

  
日本人说:按合同,退货,不要了。

  
明明第一年检查通过的,第二年怎么会不合格?

  
经过调查知道,原来,农民又偷偷地将春冬种绿肥,夏秋种大米,改成春冬种小麦,夏秋种大米。同一块土地上又是小麦又是稻,肥力不足,秋后的寒优湘晴,质量便大大下降。

  
不是说好先种绿肥,再种寒优湘晴,米全部出口的吗?怎么中途变卦,改种小麦?主管的技术中心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是农民自己改的。

  
为什么要改?

  
农民说,种寒优湘晴,他们不划算;技术中心和日本人开的米价太低,农民不愿意放弃种小麦,不出口就不出口。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了,上次是出口了日本人不要;这次是日本人要了,中国农民不愿意出口。

  
打开的日本米市场,又关起来;成功的登陆,又退回来,真是太可惜了。

  
但是,寒优湘晴到底定什么价比较合理?应该由龙头企业来担纲的,现在中国没有这样的龙头企业。

  
你想保护上海农民的利益,与日本人谈价格,你谈得过日本人吗?零零散散的农民,单兵作战,你是日本人的对手吗?

  
先问你,出口贸易的知识你懂多少?运费是多少?报关费是多少?米的离岸价格是多少?到岸价格是多少?日本政府的农业政策是什么?日本消费者的心理,对中国米的态度,你研究过没有?

  
没有。全部没有。

  
于是,日本商人傲慢地说,他们都研究过的,他们对贸易、运费、报关费、离岸价、到岸价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们说得出数据,并且说得头头是道,因此说一不二。

  
他们说,他们也没有赚到什么钱,只是为了帮助中国大米出口,促进中国农业现代化,根本没有亏待上海农民的意思,说得你哑口无言,步步退却,说得当翻译的中国留学生非常窝火。

  
算下来不划算,就不种,已经不行了。要不种早不种。

  
现在,合同已经签好了,不能违反;也就是说,不签合同,随你便,你愿意种什么就种什么。但现在已经签了合同,农民就不应该私自种小麦,影响大米,质量下降,被人家退货,要赔钱的,你懂不懂?

  
不懂?

  
中国已加入WTO了,怎么就没有人监管?这样一来,损失的是谁?是农民?是政府部门?技术中心?还是国家?

  
教育农民是一个长期的任务,但监管形同虚设;该打屁股的,应该是管理部门。这些部门,总有清朝遗留下来的衙门作风,也许只有用清朝人的刑罚,用浸过油的藤条或用木板打屁股,才能使他们清醒。

  
和日本打交道,任何时候都要小心谨慎。就是齐梁的时候,唐朝的时候,都要细心研究策略的,别说是现在。

  


  




 回复[1]: 我那时不在  陈某 (2007-02-26 22:43:12)  
 
  据朋友说买到过便宜的中国米。

 回复[2]: 笑话,自己的钱,想买啥就买啥!!! 蝴蝶兰 (2007-02-27 10:14:18)  
 
  中国大米俺只认东北大米,9?年遇上日本大米减收时买过。

 回复[3]:  东京博士 (2007-02-27 10:24:08)  
 
  太湖珍珠大米吃过?

 回复[4]: 有卖的? 蝴蝶兰 (2007-02-27 10:41:42)  
 
  まだです。機会があればね

 回复[5]:  东京博士 (2007-02-27 10:50:46)  
 
  “有卖的?”你的意思是只有偷的?哈哈,我是说国内,日本好像没见过中国的太湖珍珠大米。

 回复[6]: 所以嘛 蝴蝶兰 (2007-02-27 10:54:09)  
 
  我就是问在日本的超市是否有卖的?

 回复[7]: 蝴蝶迷,你好 我是局长 (2007-02-27 11:10:01)  
 
  我的深圳行感好不好看?

 回复[8]: 拜读啦 蝴蝶兰 (2007-02-27 11:45:51)  
 
  1和2嘛,俺理解能力差,就不多说了

  
3说得挺在理的,可跟俺去深圳那会儿不一样啊。

  
局长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回复[9]: 2004年的事儿。 我是局长 (2007-02-27 11:58:09)  
 
  请你注意,我来日本之前一直在珠江三角洲工作。我深爱着珠江三角洲。

  
那个地方10年以前的样子我就很了解,所以我跟他10年以后的样子比较,凭着自信说,还是有些发言权的。我能说一口流利的广东话呢!

  
你说跟你看到的不一样,我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回复[10]:  东京博士 (2007-02-27 12:08:50)  
 
  日本有卖那么多种类的中国大米,我估计日本农民都去“扒金裤”了。

 回复[11]:  恭喜 (2007-02-27 12:27:14)  
 
  > 局长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估计蝴蝶兰住在深圳的上城,而局长写的是深圳的布鲁克林

  

 回复[12]: 呵呵。 我是局长 (2007-02-27 12:55:24)  
 
  没想到深圳还有什么上城和布鲁克林。

  

 回复[13]: 没其他意思 蝴蝶兰 (2007-02-27 16:04:21)  
 
  没说局长没发言权呀。

  
俺在那儿呆到90年,并没感觉深圳有局长说的那么乱

  
但之后的事就不太清楚了。

 回复[14]: 原来如北。 我是局长 (2007-02-27 16:04:06)  
 
  90年?

  
我记得我好像去深圳看我的哥们。他给我推荐上海女人在纽约之类的什么畅销书让我看,

  
我翻了一下,那个聪明的上海女人写道:从来没有碰过钢琴的她,练了一个月就可以独奏贝多芬了。我随手就把那书扔了——我看它干什么!

  
然后我们还去跳舞了……没有什么艳遇,因为往周围看一看,似乎都是打工妹,就没心思了。

  

 回复[15]:  刘世基 (2007-02-27 23:56:03)  
 
  我曾经在93年94年把新潟的越光米和北海道的耐寒水稻的种子带到过黑龙江省,试种的人也说日本米好吃,但是产量不高也就不了了之了,当时新潟大学农学部的教授们还热切的等待着结果,却因为产量不高而无人种植了。后来也遇到过农业部的人说过一样的话,先要吃饱,才能吃好。

 回复[16]: 盒饭得米 liang (2007-02-28 07:06:26)  
 
  弁当的饭大都是外国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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