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亮的皂角豆│蓝色海洋│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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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亮的皂角豆
蓝色海洋 (发表日期:2006-10-20 20:25:38 阅读人次:1819 回复数:18)
我有一颗皂角豆，一颗普普通通的皂角豆。这里面记忆着我少年时代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为了这一类故事，大海对面的那个古老的民族，曾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愿明天，这一类的故事，永不发生。但愿明天，善良的人们，能够过上民主、自由、平等、博爱的生活。谨以此篇献给我的启蒙老师-黄云福。　　　　（一）　　我们班在全年级是有名的乱班。老师在上面讲课，同学们在下面干什麽的都有。校长给我们换了三个班主任，结果全让同学们给气跑了。　　一天早上有自然课，校长带来了一位新老师。　　“这位是黄老师，教同学们自然课，也是你们的新班主任。大家欢迎！”校长例行公事地介绍。　　黄老师二十五、六岁，一米七的个子，黄黑的脸堂，棱角分明。浓眉下长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说起话来，气冲丹田，挺像个播音员。　　“同学们，我姓黄，叫黄云福。” 　　“黄世人是你家亲戚吗？”没等老师说完，高长才抢着问。大家哄堂大笑。　　“我的亲戚和大家一样，叫黄河。”黄老师幽默地说。又是一阵大笑。　　“谁不知道黄河啊！连幼儿园的小孩都知道。”高长才嘴不饶人。　　“那好啊，我们请这位知道黄河的同学说一说：黄河的发源地在哪儿？流经哪几个省？全长多少公里？” 　　“黄河的发源地在，在，....在天上！”高长才憋得满脸通红。　　唉！高长才啊，高长才，平时耍贫嘴行，裉节上就完了！真给大伙丢脸。　　“同学们，这位同学说得好啊！”黄老师语出惊人，大家一下都愣住了。略微顿了一顿，黄老师平静地说：“大海的水蒸发，变成了云。云又变成了雨，雨下到地上，成了黄河。所以这位同学说，黄河之水天上来。大家说对不对啊？”同学们，没有回答，也没有笑。大家睁大眼睛静静地看着黄老师，眼神中徒然多了几分敬意。　　“好！同学们，我们开始上课。今天学习新课《雨是怎样形成的》。” 　　黄老师背过身子写板书。教室里飞起了纸叠的小飞机。同学们好象一群刚从口外买来的烈马，不甘心就这样轻易地被驯服。　　黄老师写完板书，转过身来，正巧一架飞机迎面飞来，撞在了脑门上。大家的心一下提到了嗓门上。祸捅大了！看来一场风暴是免不了。几个玩飞机的同学，下意识地欠了欠屁股，好像家长的掸子把，已经打在了屁股上。　　黄老师不动声色地从地上捡起了小飞机，拿在眼前仔细地端详着。教室里鸦雀无声，静得连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　　“这架飞机叠得不怎麽样，来！看我的！”黄老师说完，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天蓝色的纸，熟练地在讲桌上叠了起来。　　大家个个看得目瞪口呆！不一会儿，飞机叠好了。黄老师把飞机拿在手里，小心地调整了一下飞机两翼的升角和方向翼。信心百倍地说“来！咱们比赛一下，看谁的飞的时间长。有飞机的都站到前面来。”教室的空气一下子活跃起来了。　　“第一波次，洞洞爻，洞洞两，洞洞三。预备，起飞！”黄老师用大家第一次听到的飞行专业术语发出了口令。　　三架飞机刷得一下飞上了空中。不到两秒，一架飞机落地了，没一会儿，又一架飞机落地了。空中只剩下那架天蓝色的飞机，随着气流，一会儿上升，一会儿俯冲，美极了。　　同学们屏住了呼吸。十秒，二十秒，四十秒，一分，一分三十秒，整整一分四十五秒！飞机最后来了一个漂亮的小回转，以十五度标准的进场角，轻轻地降落在了地上。教室里顿时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黄老师拿起了天蓝色的小飞机，信步走到讲台上。　　“同学们，飞机为什麽能飞的高飞得远？这里面有许多的科学知识。你们现在正是学习的好时候，一定要努力，将来才能建设好我们的祖国。大家说对不对啊！” 　　“对！”大家异口同声，大声地回答。同学们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认真过。　　　　（二）　　小学校的大门前有棵皂角树，一到秋天，满树挂满了一嘟噜一嘟噜硕大的皂角荚。老年间没有肥皂，人们把皂角内的白霜刮下来洗衣服。皂角霜刺激性很强，不小心吸到鼻子里，就会不停地打喷嚏，没有十分、八分的停不下来。　　黄老师弹得一手好吉他，歌儿唱得好，还特别喜欢吹口哨。每天早上，还没有看见人，一曲《微山湖上》的口哨声，随着晨风早已飘进了校园。在同学们的眼里，黄老师与其说是一位教师，还不如说他个更像一个朋友，一位兄长。大家有什麽心里话，都愿意跟他说。　　老教导主任就要退休了，听说黄老师和教语文的曹老师都是新主任的候选人。曹老师不爱说话，同学们一有点小错，她总喜欢请家长。我不喜欢她，特别是她那双眼睛，总觉得那双眼睛后面还有一双眼睛。　　为了提高大家的作文水平，学校提倡写日记。我是班长，每天早上都要把大家的日记本，收上来交给曹老师批阅。　　班上崇庆海，高长才，李斌他们十几个人是个小团体。哥儿几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挺讲义气。自从黄老师当上了我们的班主任，他们进步了不少，学习成绩也有了很大提高。但是因为功课落得太多，老师提问的时候，常常答不上来。为了不给黄老师脸上抹黑，老大崇庆海出了个馊主意：每个人准备了一包皂角霜放在兜里，老师提问的时候，只要有谁答不上来，大家就一齐往鼻子里面抹皂角霜。　　一天上地理课，王老师让李斌站起来回答，“无锡产什麽”。李斌磨磨蹭蹭地站起来，手慢慢地伸进口袋里....。“无锡产、产、....啊才...啊才....啊才...。随着李斌的喷嚏声，教室里四处响起了响亮的喷嚏声。　　起初大家还不知道怎麽一回事，等明白过来，排山倒海的哄笑声应和着雷鸣般的此起彼伏的喷嚏声，冲出了教室，冲出了楼道，冲向了所有的教室....整整长达二十分钟。　　漏子捅大了，惊动了教研组，惊动了教导主任，也惊动了校长。黄老师匆匆来到班上。　　“同学们，国家花了那麽多钱建学校，让你们学习，你们这样做对得起谁？！你们还是祖国的花朵呐，你们都开败了！”大家从来没有见过黄老师发过这么大脾气。黄老师说完，背过身去，瘦瘦的肩膀，微微地颤动着。等到黄老师再一次转过身来，大家看到黄老师的眼里含着泪花，眼神里有愤怒，有失望，有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心痛，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痛。　　（三）　　晚上，我如实地把我看到和听到的写进了日记。第二天和全班的日记一起交给了曹老师。晚上放学的时候，日记发下来，唯独没有我的。我问曹老师，她说她还要再看一看。我也没有往心里去。　　两个星期过去了，一天下午，大家都在上课。老教导主任叫我出来，来到校长室。我进去的时候，里面除了校长还有两位不认识的叔叔。我一眼就看到了我的日记本放在校长的办公桌上。　　“这是你的日记本吗”其中一位叔叔，面无表情地说。　　“是我的。” 　　“黄老师那天说了，你们还是祖国的花朵呐，你们都开败了！这句话了吗？” 　　“黄老师那天还说了许多话，他让我们好好学习。” 　　“别的话，不用你说。你只说那句话，说了还是没说？” 　　“说了。” 　　“别害怕，好孩子，你在这里写上你的名字。”另一位叔叔指着我的日记本，和气地说。　　后来，班里所有的同学，都被逐一叫到了校长室核实此事。　　两天以后的黄昏，黄老师戴上手铐，被警车带走了。罪名是：恶毒攻击伟大领袖，因为“祖国的花朵”是伟大领袖说的话。我的日记成了唯一的文字证据。　　黄老师被带走的时候，正赶上我们放学。天下着毛毛的细雨，地上洒满了崩落下来的皂角豆。同学们默默地站在风雨里，谁也没有打伞，任凭蒙蒙细雨随风飘洒着。黄老师还是穿着他那件退了色的皮夹克，头发还是那样倔强地蓬乱着。走过同学们的面前，黄老师坦然地冲着大家，微笑着点了点头。明亮的眼睛里除了期望、期望、还是期望。女同学有的忍不住，哭出了声。　　就在黄老师登上警车的那一霎那，我从地上捡起一颗皂角豆，不顾一切地飞跑过去，抱住黄老师的腰，大声地说：“黄老师！是我害了您！” 　　黄老师，用他戴着手铐的手，拍了拍我的头，温和地说：“你没有错，老师不怪你。你还小，等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老师，您把这个皂角豆带上，您一定要回来！我们等着您给我们上课！”我边哭边把皂角豆捧在黄老师的面前。　　“谢谢你，早晚有一天，这颗种子会长成一棵大树。那时候，我就回来了。”黄老师说完，转身登上了警车。　　警车带着嘶鸣渐渐地远去了，终于消失在蒙蒙的细雨中。瑟瑟的秋风吹来，皂角树上的黄叶，纷纷扬扬地飘落了下来。暮色中，满地的皂角豆，在秋雨中，闪闪地发着亮光。

回复[1]: 蓝色海洋 雪非雪 (2006-10-20 20:42:17)

　　很荣幸，我是第一个给这篇作品写回复的人。

　　这个故事太感动。

　　这个故事太荒唐。

　　这个老师太热诚。

　　这个学生太认真。

　　……

　　热诚和认真是美德，为什么偏偏惹来祸？

　　热诚和认真是品格，所以你记得黄老师。

　　所以，

　　一颗皂角豆中刻写进的故事，能够在几十年之后感动我。

回复[2]: 非雪，你好！ 蓝色海洋 (2006-10-20 20:58:52)

　　非雪，谢谢你！

　　这个故事是我一生的遗憾！我敬爱的黄老师，因为我的无知，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

　　从那个深秋的风雨之夜，黄老师就再也没有回来....。多少年了，直到今天我的心还在痛着。

回复[3]: 陈梅林 (2006-10-20 21:11:15)

　　蓝海不要自责，没有你的日记，黄老师也会遭难的。在那个疯狂的时代，有卑鄙小人在后面盯着，怎么也逃不了。

回复[4]: 蓝色海洋 雪非雪 (2006-10-20 21:23:03)

　　与你同痛。那个时代，唉。不堪回首。我无话可说。让我们祈愿越来越聪明的人类不再做同样的蠢事。

回复[5]: 少年行 (2006-10-20 21:26:27)

　　蓝色，字里行间都能感到那个孩子的遗憾，也许只能是遗憾了，不过我相信黄老师肯定没有怪你，现在也许他也在某个地方想起你呢。

　　这些天我在镜子里看到了很多几十年前的回忆，对我这个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来说很珍贵，我希望了解，也希望这些曾经经受磨难的人能够幸福余生。祝福你的黄老师！

回复[6]: 谢谢梅林！ 蓝色海洋 (2006-10-20 21:34:40)

　　谢谢梅林！

　　但愿我们的子孙后代，永远不再遇到那个疯狂的时代。

回复[7]: 晚上好！少年行 蓝色海洋 (2006-10-20 21:37:49)

　　晚上好！少年行。

　　谢谢你的回帖。谢谢你的祝福！

回复[8]: 老三 (2006-10-20 22:07:52)

　　蓝海还有这样的过失，伤心。

回复[9]: 建议你发到国内去 莫邦富 (2006-10-21 00:15:40)

　　蓝色海洋，你写得真好！建议你发到国内去，说不定哪位黄老师会看到的。毕竟他因为你做了牢，我们都有责任熨平他的心灵创伤。

回复[10]: 风 (2006-10-21 00:55:15)

　　蓝色海洋好文。

　　黄老师真是个好老师。

　　我猜猜，蓝色海洋也做过老师？

　　

　　同意梅林[3]楼说的。使得黄老师坐牢的原因不是你，是那个疯狂的时代。按俺乡下人说，是那个“ 狗日的”时代。

回复[11]: 莫邦富先生，您好 蓝色海洋 (2006-10-21 06:40:25)

　　莫邦富先生，您好！

　　谢谢您的鼓励！我是刚刚练习着写点东西，让您见笑了。您是前辈，衷心地希望得到您的帮助和指教。一个人一生会有许多错误，但是不是所有的错误都是可以原谅的。今年我61岁了，51年前所犯下的那次过错是不能原谅的，至今令我悔恨不已。所以我将穷其一生致力于救死扶伤，尽一个医生的天职。

回复[12]: 风，你好！ 蓝色海洋 (2006-10-21 06:42:09)

　　风，早上好！

　　谢谢你的问候！谢谢你的回帖！

回复[13]: 愿好人一生平安！ 美子 (2006-10-21 10:47:41)

　　真希望黄老师现在过着美满而幸福的生活。

回复[14]: 好感动！ 孙秀萍 (2006-10-21 21:52:44)

　　

　　偶刚看完了韩剧，忍不住流泪。可是，看了蓝海的文章，偶又哭了！

　　本来以为这种事情只会出现在作品中，没想到还真有其事。

　　蓝老师，您居然、居然六、六十多了，此前说话太随便，多有冒犯，希谅！

　　反省中

回复[15]: liyao (2006-10-21 22:07:42)

　　秀JJ哭了,俺也哭了.

快不行了···

回复[16]: 谢谢！美子 蓝色海洋 (2006-10-22 04:09:41)

　　美子，谢谢！谢谢你的祝福！

回复[17]: liyao ，谢谢你！ 蓝色海洋 (2006-10-22 04:11:11)

　　 liyao ，谢谢你！谢谢！

回复[18]: 秀萍，早上好！ 蓝色海洋 (2006-10-22 04:35:47)

　　秀萍，早上好！

　　谢谢你的真诚！

　　黄老师1957年入狱，1960年出狱。后一直从事吉他曲的创作。

　　作为一名教师，最大的心愿就是自己的学生桃李满天下。在黄老师天蓝色的小飞机的的影响下，我们七名同学，六男一女，报考了少年业余航校。1964年全员拿到了驾驶单引擎小型飞机的飞行执照。后来那位女同学，成了中国空军女飞行员。另一位男同学，成了一名资深的机长，一直在飞国际航线。那天毕业聚会的时候，黄老师又一次给我们每个人叠了一架小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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