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对牌│雪非雪│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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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对牌
雪非雪 (发表日期:2008-06-06 13:42:22 阅读人次:4618 回复数:39)
不记得具体年月，或者就是还没到对年月有意识的时候的事。冬天，姑姑从老家捎来一副麻将纸牌。这种牌好像还叫牌九。纸牌是奶奶捎给姥姥的，说可以用来摸牌解闷儿。　　　　冬天的夜里，没有风也觉得有风。寒气逼在窗外，没有声音，比风还可怕。寒冷和黑暗是同夥，天一黑，它们就一起压过来。　　　　我和姥姥对坐在炕头上。姥姥盘腿坐，我也学著盘坐，过不了多会儿就散了形。一会儿趴著，一会儿半躺著。姥姥说我不着调没正形，总是嗔怪我姑娘家没坐相。纸牌是用几层薄纸合粘起来的，比普通纸厚实，也还光滑。我和姥姥一人摸一张，一人摸一张，手里都摸了一大把，就开始找对儿出。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麻将牌。所以，印象里的麻将是纸牌，这个想法迟迟消不去。　　　　那时候，家里收藏这类东西好像是不光彩的事。白天，姥姥总是把牌掖在被子底下，不是怕人偷去，而是怕人看见。5点多钟，天还没暗成全黑，我就要去外面放下棉窗帘。窗帘卷在窗户上边，要登一个差不多一米高的木墩上去才够得着。把床帘放下，四边还要按严实。这个细节，我做得特别周到。因为如果不按严的话，夜里就会被大风掀起来。风把窗帘翻掀得劈劈啪啪乱响，像有成群的大鬼要扑进来吃人。放好了窗帘，冻得唏唏嘘嘘缩著手脚进屋，在里面反锁上门。每天都这样做，但是姥姥一定要重复两句话：“窗帘放下了？”“嗯。”“门锁了吗？”“锁了。” 　　　　这两样事都做完了，就好像农家备好了越冬的全部储备，心里踏实，安安静静地愉快著。　　　　这些夜晚，是姥姥陪我，还是我陪著姥姥呢？如果我不是这家的孩子，这些数不尽的冬天的晚上，该是怎样度过？　　　　姥姥没念过书，不识字，没有过同学。她也没上过班，没有过同事。她一辈子接触过的人，没有我从小到大的同学多。她很少说话，跟姥爷和我母亲，一天也说不上两三句话。她一辈子对话最多的人，或许就数我。她特别封建。夏天穿一件自己做的半袖白褂子，看见我父亲下班骑自行车进院子，她马上就进屋套上长袖衣服。　　　　姥姥结婚很早，十几岁就生了女儿。她丈夫去当兵，一去不返。说是死了，却不见尸首，也没有字据证明。女儿由婆家代养，她改嫁跟著姥爷来到关外。直到70岁离世，只回去与这个大女儿见过一次面。后来，她生了儿子，夭折；又生了女儿，是我母亲。她是小脚，不能走远路，也不认识路。不能穿买来的鞋。她一辈子穿过的鞋，加起来没有我一个人现在鞋柜里的鞋多。　　　　她见过两次外国人。第一次是日本人，来找“坏蛋”中国人。日本人一进院，她就吓得哆嗦起来。第二次是苏联人。“长得跟大铁塔似的，眼睛带色的”，苏联人来找日本人。她又吓得抖成一团。她见过两次公家人。第一次是土改工作组干部，组长领人一推门，她还是吓得全身打颤。第二次是我小学的时候，父亲单位文革对立派的同事，来家找父亲。　　　　见外国人，她不会说外语，洋人是中国人主子以上的存在，她自然要害怕。公家人进院，是来查她家财产搜她子女的，她又不会说普通话，即便不理亏，却也害怕得筛糠。　　　　临终又患了重病，医院对家人说接回家去吧，没几天了。两个月里，一家人守著常常疼得尖叫起来的姥姥，一筹莫展。我15岁，似乎已预感到姥姥再也站不起来了。趁她昏睡的时候，我就低声倾述我对她的感激。“姥姥啊，你把我从小养大，可我什么也没报答你。”这样的话，很像作文本上的话，当人面说不出口。所以，就趁著她昏睡，一个人小声说。我知道她听不见，但我就是想说，觉得说出来心里踏实。我要把我的心里话说给姥姥的心听。可是，昏睡著的姥姥却突然发起脾气，“你在这儿嘟囔什么呢？我刚睡着！”我吓得哭起来。与其说是恐怖，其实是极大的伤心。那一刻，我好像第一次感觉到了作为人最无可奈何的悲哀。　　　　虽然没有经历她那么多磨难，却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幸福。现在的生活，随便拿出一样给姥姥享受一下，她都会觉得是莫大的福分。按一下电钮，1分钟就能把饭菜变热。隔著哪怕几千里，让她听到我说话的声音。坐在我车里，几分钟把她送到小脚走1小时才能到的中市场戏园子……，或者，跟她坐在一起，让她听我跟她一起回忆那些看对牌的冬天的夜晚。这些事，无论哪一样，都会让她开心无比，都会让她很少笑的面孔舒展开来，都会让她感觉到做人是一件美好的事，做母亲做姥姥是女人最大的天伦之乐。可是，这些，都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浮想。除去绵绵怀念，我，一无所能。　　　　想念姥姥。这份想念，会伴随终生。或许，将来我也会有一个人独自看对牌的时光。那时候，依然会觉得是跟姥姥一起在看。所以，该不会感到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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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1]: 唯一会唱的卡拉ok 期刊 (2008-06-06 14:33:25)

　　外婆的澎湖湾

　　晚风轻拂澎湖湾

　　白浪逐沙滩

　　没有椰林缀斜阳

　　只是一片海蓝蓝

　　坐在门前的矮墙上

　　一遍遍怀想

　　也是黄昏的沙滩上

　　有着脚印两对半

　　那是外婆柱着杖

　　将我手轻轻挽

　　踩着薄暮

　　走向余晖

　　暖暖的澎湖湾

　　一个脚印是笑语一串

　　消磨许多时光

　　直到夜色

　　吞没我俩在回家的路上

　　澎湖湾澎湖湾

　　外婆的澎湖湾

　　有我许多的童年幻想

　　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

　　还有一位老船长

　　

回复[2]: 麻将纸牌和姥姥 龍昇 (2008-06-06 15:06:36)

　　麻将纸牌和牌九还是不太一样的:前者有纸的，148张。后者多骨制32张。

　　这不重要，因为看出主要是说姥姥。写得好

，写得我也想念姥姥了

。

　　我也写了姥姥，但都写了个开头就撂下了，因为遇到点难处，它总会碰上“万恶的旧社会”。看了此文，给了我另种写作方式。

　　

　　北京有句话叫“姥姥去了”，意思为“老鼻子了”“多了去了”等。我哪，真有许多姥姥，众姥姥上面还有位太姥姥，都能回忆出故事来。（当然还先有的许多姥爷和他们上面的太姥爷。）

　　

回复[3]: 严重期待龙老师的文章 蛇粉 (2008-06-06 15:14:37)

　　我们爱读龙老师的文章

　　就像老鼠爱大米

　　

回复[4]: 期刊 (2008-06-06 15:31:00)

　　记忆中，纸牌叫『看』，牌九叫『推』。

回复[5]: 写得不错 我是局长 (2008-06-06 15:49:33)

　　是不错，可我还没有深刻地理解“看对牌”是怎么个意思。

　　

　　因为不懂什么叫看对牌，所以也不太理解“将来我也会有一个人独自看对牌的时光”，这句话的含义。

　　

　　纸牌我们老家也有，老娘们们一般说“玩牌”或“斗牌”。

　　

回复[6]: 雪非雪 (2008-06-06 16:18:57)

　　谢谢各位来宾，各位朋友。

　　先挑最拿手的回答。对牌，不是两个人的“对”，是各自在手中牌里找两张一样的出，谁的大谁是上家。两个一样的叫一对儿，期刊说的对，牌叫“看”，所以找对儿就叫看对儿。“将来我也会有一个人独自看对牌的时光”，一个人也能玩儿，把手里摸到的对儿扔出去，没了再摸，直到都配成对儿扔出去完事儿。不到无聊得要死，一个人没必要这么跟自己玩儿。不过玩玩儿也不错，玩到不能玩，也算一种安乐死。

回复[7]: 雪非雪 (2008-06-06 16:24:57)

　　期刊，这首歌，听唱这首歌的时候，外婆已经不在了。。。

　　谢谢啊，一会搜来听听，连姥姥再80年代一同怀念。

　　…………

　　要是能听听期刊版的澎湖湾就好了。

回复[8]: 龙爷雪非雪 (2008-06-06 16:30:28)

　　我和蛇粉同学一样，喜欢看你的故事，虽然有些上海话不明白。但是也照样愿意看，以后胆子大了，就注册个马甲叫龙粉，还得是这个“龍”的

　　北京话的“姥姥去了”不是“老＋老（鼻子）”的老老啊？我可从来没想到过那个姥姥说的是这个姥姥。您的姥姥故事慢慢来，等着看，不急。

回复[9]: 非雪：这个“姥姥去了” 龍昇 (2008-06-06 17:01:26)

　　中的“姥姥”有那么用的，有的是取“老鼻子了”中“老”的谐音。

　　京话中“姥姥”或“老老”还有一个意思：不行、没门儿、没商量等。这么发音：第一个LAO是拖长了的三声，第二个LAO突然弹下舌头地轻轻收住音。

　　比如：

　　想从这儿过去？姥姥！

　　这么大石头他能搬得动？姥姥！

　　

回复[10]: 找个小凳子，坐在雪飞雪旁边听龙老师讲故事 蛇粉 (2008-06-06 17:06:41)

　　好听！

　　依此类推

　　姥姥去了＝绝对不行？

回复[11]: 邓星 (2008-06-06 17:25:11)

　　非雪，看了，写得好。

回复[12]: 邓板娘！ 我是局长 (2008-06-06 17:38:36)

　　今天有红烧肉吃么？

回复[13]: 把我看哭了 小小鸟儿 (2008-06-06 17:46:35)

　　不知道是被非雪的故事感动了，还是想起了亲爱的姥爷

我也想写写姥爷了。

回复[14]: 邓星 (2008-06-06 18:00:54)

　　哦，局座，说晚了，没有。。红烧肉需要预约的哦。。

回复[15]: 期刊 (2008-06-06 20:26:12)

　　一碗红烧肉的故事

　　我喊过无数次毛主席万岁，盖因毛主席和我在红烧肉这个问题上意见一致。

　　五毛钱一碗的红烧肉，虽说肉皮上的猪毛都没刮净，还是看得我哈喇子流了一地，差点儿脱水。

　　旁边儿一小子说了：谁要能连肉带汤都吃下去，那五毛钱哥们我掏了。

　　其结果可想而知，别说汤了，就连汤渣子里的大料末都叫我舔得流光二净。

　　白吃一顿。哈哈！

回复[16]: 雪非雪 (2008-06-06 18:20:51)

　　哈哈哈。。。。差点儿脱水。。!!!!!

回复[17]: 雪非雪 (2008-06-06 18:24:02)

　　到底是龙爷说话儿，把个姥姥说得有板有眼。可惜，这么赶劲的话，我等娘子军不大用得上。

回复[18]: 雪非雪 (2008-06-06 18:26:30)

　　邓星，我回来了，你肯定又走了。

　　擦肩而过，是命运吗？

　　…………

　　谢谢你的茶花。

　　也给你杯茶，看来你可能要冷饮了。

　　

回复[19]: 雪非雪 (2008-06-06 18:31:51)

　　小小鸟儿，别哭。

　　是我惹的祸，抱歉。那天，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姥姥来，就一边哭一边写。

回复[20]: 非雪邓星 (2008-06-06 18:30:53)

　　在。我正在吃饭。。遇到你真好，谢谢你的茶。。

　　期刊，红烧肉。古老朴实的美味。“我很欣慰啊”。。。

回复[21]: 雪非雪 (2008-06-06 18:33:34)

　　哈哈哈哈。。。。。邓星在，我也很欣慰啊。。。。。你好好吃，不用击键盘了，再来杯茶

回复[22]: 呵呵呵。 我是局长 (2008-06-06 18:35:28)

　　我很欣慰啊……

　　看来本局长要把口头禅改一改了。

　　

回复[23]: 姥姥的小脚 小林 (2008-06-06 21:10:25)

　　依据中国的古老传统，女人扎小脚，是找夫家的首要前提。传说，“三寸金莲”和“弱不禁风”曾经是中国男人眼中的美女标准。想要拥有三寸金莲，必须在三四岁开始扎小脚，过程相当痛苦，所以脚小的女子代表她有吃苦耐劳的美德，因此可以嫁到更好的夫家，对她们而言，这是追求幸福的一个手段。小脚成为评断女子美丽与一生幸福的标准。

　　姥姥从小时候扎了脚，从此就以这样的孱弱之身活了下来。她比姥爷更命长，她一生中，经历了抗战，内战、大饥荒以及毛泽东时代荒唐可笑的社会主义理想的实验。姥姥説，她15岁时就结婚了。当晚上姥姥洗脚时我问起她的脚时，姥姥笑了起来，抬起像竹笋一样的脚来。姥姥説：“我5岁时就包了脚。那时候，如果不包脚，就嫁不出去。这都是我小时候，我妈告诉我的。”姥姥还说：“小脚女人，人家看了就是好媳妇。”

　　现在，这双小脚对她来说，也只是自己的脚而已了。姥姥説：“它们不会脱皮，也不痛。但是，骨头已经断了。”

　　做为姥姥最钟爱的长孙，我永远铭记姥姥对我的关爱与企盼。姥姥曾以我为骄傲，我最终也没使她老人家失望。我牢记姥姥的教诲，努力工作，热爱家庭，关爱下一代？？？对生活对人生无悔无怨。

　　1988年，我出走日本，离开了那片洒满姥姥和我的汗水又令人伤心的土地时，在给姥姥扫墓时，我曾经默默地祈祷；姥姥！愿你此去天国的旅程中，握有一杯我曾经为你斟的酒。

　　

回复[24]: 久夏 (2008-06-06 22:22:47)

　　>做母亲做姥姥是女人最大的天伦之乐

　　同意。做姥姥和做奶奶比一定更有意义

---看了半天，这里全是想姥姥的。

回复[25]: 酒保 (2008-06-06 22:46:04)

　　东北人就是好！

　　那个赵本山，把平时哥儿几个喝酒唠嗑的话儿，站到联欢会上再拿一遍，就成了小品，乐得咱们屁颠屁颠地。

　　这儿的雪老师，把前些年的事儿想1想，用键盘敲出来就成了滴溜溜的文章，看得咱们爹想祖母儿想娘的。

　　咱那嘎达的人写的故事，看起来就像吃夹生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