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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节追思

雪非雪 (发表日期:2021-07-04 17:40:36 阅读人次:24820 回复数:4)

  

  


  
那天下午,我乘公交车去京都西院附近,在一家店买了一台自行车,为了体验试乘,骑着一路北上,因为是南低北高的缓坡,所以越骑越吃力。

  
直到实在骑不动了,我开始推着车走。路过一家便利店,走进停车场空地,拿出手机看了一下。高中闺蜜烽语音留言说:房鹿怎么了?我看你昨天发朋友圈都还好好的……

  
听了她这段话我马上去看房鹿的朋友圈状态,没有更新。然后我发信息给房鹿,问她近来可好。她说她很好,只是有点想我。于是,继续推着车往家赶,车筐里装着满满一袋路过超市买的晚饭食材。

  
过了一会儿,万万爸爸微信电话过来,我一接听,他就说“我姥爷的事你知道了吧?”我说“姥爷的什么事?”他说“姥爷走了……”

  
哦……又听一遍烽的语音,原来,伴着路边的车流声,我把她说的“房叔”错听成了“房鹿”。她在房鹿朋友圈看见一个写着追悼爷爷的蜡烛图片后马上来语音问我(房鹿这条信息屏蔽了我,她和房帅房琪她们姐妹都瞒着不敢告诉我……)

  
那天是2月5日,已经是四个多月以前了。那以后,直到现在,每当开车路过那条街,就能看见那个和自行车一起站在冬风里的我——刚刚被父亲抛在人世的女儿。那个我好像一直在跟家人打电话,却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那条街,无论两边的神社寺庙,还是小商店,以及路两旁的树木,树木下的闲草青苔,凡是我能收进视野的,都饱含着那个下午凝固下的离情。这种感觉,随着岁月的流转,渐渐从忧伤变成含有温暖和慰籍的乡愁。

  
那是有生以来第一个没有丝毫挽救余地的坏消息,是一个霹雳。这个不伴随场景的消息,来得太突然,身心来不及感知痛苦和悲哀。茫然。迷离。那种突然坠入失重状态的感觉,和我当初被医生告知恶性肿瘤确诊结果时一样,虽然睁着眼睛,心却已经失明了。无力,无痛,无感。这些都加在一起,是突如其来天塌地陷的无奈,无助,恐惧。走在荆棘丛生的荒原上,暗云低垂,看不见天边。

  
今天是父亲节。早上早早起来,喝一杯咖啡,看几页书,之后,我骑着这台自那以后再也没摸过的自行车,来到那天这条路上。把那天的路又走了一遍。推着自行车,路过一个寺院,进去,轻步走了一周。寺院内的桔梗花和紫阳花开得正好。拥着云絮的天空,像茂密树冠的留白,晴明亲切地布在那里。好像特别近,又特别远。

  
从寺院出来,朝着北山往上走,走过北大路,走过北山通。再一次,在这个和父亲永别的地方,追怀这位迎接我来到世间的第一个最亲密的男性亲人。路过一个闭门小店铺,木门框上斑驳的蓝色涂漆,让我的心骤然砰动一下,我小时候住的姥爷家的房子,门窗涂的就是这种颜色。一下子,心中那些爸爸年轻时的身影投射到眼前的玻璃上来。

  
最近在看习字和篆刻方面的书籍,眼前时常浮现出一个寒假在家写毛笔字的场景。那年姥爷单位给发了一个特别精致的挂历,彩色的,纸质厚重光滑,每一页都是红旗轿车。那年过年,凡是来串门拜年的人都要翻看几下,啧啧有声地夸赞汽车和挂历高级。这几天,这个场景反复浮现出来,就在网络上检索了一下,好像1975年出过一本红旗轿车挂历,没找到全本图片资料,但是觉得应该就是那个。在门旁墙上挂着高大上挂历的屋子里,我照着字帖写魏碑,好像还写了几页隶书,父亲弯腰低头指教,不时说一句“蚕头燕尾”什么的。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高考制度恢复正常,我们这批一直以为毕业就得下乡插队干农活的中学生,有了可以凭考试升学的新出路,父亲立刻决定让我从半专业性质的美术学校转进普通高中,集中补习文化课。当年被小学美术老师推荐去考全市唯一一家艺术类中学,父母特别高兴,想着有点特长将来下乡插队或进工厂也许有机会被选去画板报写美术字,总比下地下车间干活儿好。

  
1976年以后,那段中国的文化复兴时期,父亲也迎来了他的好时光,机关下班之后,去市文化宫举办的书法班教授书法。晚上九十点钟回来,自行车一推进屋就刷一下挂满白霜。他鼻子上挂着一滴清涕,目中含笑。母亲掀开锅盖拿出一直热着的饭菜,笑吟吟地端上桌。他那时候指导的十多岁少年,后来有几位在书法界成就优异。娶城里独生女倒插门的父亲,一直遭岳丈岳母的白眼。“肚子有墨水有嘛用?能当饭吃吗?还不是个穷酸!”他翻身扬眉吐气的时候,高兴的是肚子里的墨水获得了认可,出门成了房老师,母亲高兴的是工资以外的报酬。

  
作为父亲,作为女儿,我们彼此成全了人生角色。最后一次和父亲在一起的2020年春节十天里,我和他总共说了不到50句话。“爸你喝水吗?”点头,倒一杯水给他。他接过去抿一口。其实他可能根本没想喝水,只是为了让我心里舒服,接受我孝顺他一杯水……即使依然健在,今天这个日子里,我能做的无非是微信发个信息,问个好,淘宝买个什么快递到家……去年的今天,午饭我给点了包子和小米粥外加两样小菜儿送到家里,父母吃得很高兴,说没吃过那么香的包子。今天上午我问母亲想不想吃那家的包子,想吃我订,她说不用,孙子媳妇给送来了她包的茴香馅儿包子。然后,母亲说“我想写自传,你爸不在了,我觉得我有责任把该告诉子女儿孙的事儿都留下来……”我说“妈,太好了,写,现在就开始。”今天下午的小麻将也不打了,自传第一章已经开笔了。

  
父亲走后的第一个父亲节,我和母亲各自都以自己的具体行动进行了纪念。

  
(京都2021.6.20)

  
—————

  
中文导报 笔会专栏

  
杂记帐(2021年7月1期

  




 回复[1]: 作为父亲,作为女儿,我们彼此成全了人生角色。写得真好 小草 (2021-07-11 21:14:04)  
 
  读着雪的文字,想起了当年我母亲去世。

  
记得当时我就在樱花树下不停的走啊走啊,一圈又一圈

  
...

  
脑子一片空白,只感觉心如花瓣,在片片撕裂,坠地...

  
雪的母亲很棒啊!等着拜读

 回复[2]:  雪非雪 (2021-07-12 13:30:45)  
 
  谢谢小草。

  
在这里对话,恍如隔世。

  


  

 回复[3]: 15年了 科长 (2021-07-12 16:57:30)  
 
  

  
查了一下,域名是2006年买的,买了17年

  


  
Expires On 2023-03-03

  
Registered On 2006-03-03

 回复[4]:  雪非雪 (2021-07-12 21:02:44)  
 
  15年,老科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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