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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期记之七月篇
雪非雪 (发表日期:2020-08-23 19:57:57 阅读人次:4571 回复数:0)
京都今年的七月,阴雨连绵,放晴日累计不满一星期。窗边的百子莲,花期全程开在雨中。雨下个不停,花照常开,照常谢,照常打籽。雨粒的直击摧残,让花没能呈现出完美的散圆形花团,看着不忍,剪下来取到屋里,做成“一輪挿”,近看。
紫阳花还开着,颜色现出倦怠,花簇日渐衰萎,把开始垂坠的花头剪断下来,几个漂进树下石钵里,几个插进喷壶口,放在院子石板过道上,姑且算是花龄周期的结业仪式。四月开始,从叶芽到凋谢,亲眼看着它的成长变化,我要以我的方式向花们道别致谢。
去定期复查身体
每三个月一次的定期复查随访一再改期,五月曾经电话诊疗一次。月初,时隔半年去医院见了主治医师。一如既往的平易亲切。我问医院是否曾经因疫情停诊,医生说没有,一直照常执医,并且也曾有新冠病毒感染者住院。做了问诊触诊,未见异常。预约诸项检查时,和每次一样,问我验血时有否个人需要检查的项目,我说我不懂,不知道该查什么。他看一下病历,说去年查过骨密度,不过今年不用查,数值很好。全医院医护人员都戴口罩,候诊椅上贴着字条,让隔位使用。但是,进出口处没有提供消毒液。有点奇怪,许多超市进出口都放有自由使用的杀菌喷剂,医院反而没有。京都常去的一家牙科医院,入门前需要做手指消毒,然后戴上医院准备的隔离手套,挂号处每次测体温,签名填写十几项疫情防控问卷。院内不可以摘下手套、不可以触摸手机。
7月1日起,大部分商店购物袋实施收费制,车站商业街挂满各式环保购物袋,但是,包装上印有“中国制造”的可洗用口罩吸引的顾客更多。
昙花在一个月里长出五朵花蕾,夜里将再度“昙花一现”,五朵花,五场豪华“一现”。挂着雨珠的整个株体,都在为向滋育它的世界献出自己的最美做最后的准备。所有的能量,都聚集在花蕾上,如同正在考场的考生,不思量其他,竭尽全力,只为迎来如同使命的完美绽放,将自身具有的可能性呈现出更高价值的姿态,让缓缓流淌的生命河流,在日月星辉的呵护陪伴下,静静地体验并享受生命里程中付出的努力回报给自己的欢乐和奇迹。
家猫敏童病了
早上五点半起来,手针给家猫敏童缝了一个窝,底部低反弹垫,围圈内一条浴巾,外部裹上毛质披肩。缝好了把敏童放进去,她就那么卧进去再也不出来。我以为她是喜欢得不离开,高兴得不得了。到了下午后半,发现她虽然出来走动,但是没有精神,从来没有过的不振作。当看见地板上有一滴血色糊状物,开始担心她是不是病了,就上网查阅,果然,症状接近膀胱炎,就马上搜出附近一家动物医院打了电话。
B超显示肾脏有两粒2-3毫米结石,可通过食疗消除。打了点滴,两剂皮下注射,一袋食疗猫粮。合计9250日元。三天后又去点滴注射巩固治疗一次,很快康复。
10年前,敏童是京都市北区一个流浪猫家庭的新生儿,女儿夜里打工回家把她捡回家,她毕业把猫带回大阪跟我们一起住,后来又跟随我们搬到京都,并且就是她出生的地方。对她来说是归故里,我们都是异乡人。
经与医生一起分析,结石原因可能有二:其一,大约两周前一个晚上,敏童在窗边突然发出凶暴可怖的猫吼,那是不曾有过的声音,尾巴直竖起来,眼睛发出异样的光。我惊呆了,真的,以为她突然疯了。这时,我看见窗外院子里有一只白色的猫,不知道哪里的谁家的……第二天早上,发现窗边有敏童尿,据说这是战斗姿态,表示这是我的地盘儿。但是,对于从来没见过猫的敏童来说,这太惊心动魄,精神受到强刺激。其二,因为疫情,常年使用的美国猫砂因物流不畅导致断货,猫砂换了,她不习惯,就懒得如厕。医生说这样的原因可以在短期内引发结石等泌尿外科病症。
芳贺矢一《国民性十论》中译本简体字版,由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授权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月初在中国内地独家出版发行。两位译者,41年前这个时节,各自在不同省市参加高考,谁也不知道谁。两个多月后,编入同系同班。若干年后,写进一个户口薄。现在,他们刚刚做了10个月男婴的姥爷姥姥。
衰老的父亲
7月7日,是中国高考实施延期一个月的开考日。41年前这一天,我在考场里的时候,父亲在教室外面陪考。出考场时,看见他和我们的语文老师历史老师都是神采飞扬的表情,好像他们自己每人都接到了录取通知一样。
父亲越来越衰弱,饮食起居几近不能自理。满心焦虑,却不能回国探望。牵挂着,无法体会他的难受,便无法摆脱心里的难受。一边祈祷着不要让他遭受太多病痛折磨,一边回望不断浮现在眼前的父亲年轻时的音容身影。1980年春节前的一个夜里,火车进站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多。长春到齐齐哈尔,除去一个不是每天通车的特快车次之外,其他都须经哈尔滨转车才能回到家。没买到特快票,只好转夜车。
那是大学第一个寒假。夹在人群中,走在通向出站口的地下通道里,离着老远就听到父亲的声音:“小玲!小玲!”虽然灯光不像现在这样明亮,黑压压的人群里,还没走上阶梯,我就看见了上半身探出楼梯围栏的父亲。他拼命大声喊着他女儿的名字,好像在战乱中刚刚失散了一般。但是,我却没有马上应答,而是任他大喊得声音快要嘶哑待我走近了才说“爸,我在这儿。”父亲留在冬夜火车站里叫我小名的声音,一辈子不能忘记。因为我没有及时答应,永远响在耳边。他不顾四周声嘶力竭地迫切呼喊,若答应,我也必须发出同样大的声音他才能听到,而心下里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就是被喊的“小玲”……现在,父亲已经不再叫我的名字,谁的名字也不叫了,他再没有心力关注他人。
半年前的除夕夜,下火车回到父母家。进屋就到放行李的房间开箱整理携带物,拿出一些口罩,到楼下房间时,全家人已经围坐在餐桌上,弟弟们正在一盘又一盘从厨房往桌上端菜。父亲看见我,眼睛一下子放出光来。我叫一声“爸!”,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比半年前变得有些瘦弱的身体里,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了盯着我的目光里。
我心里扑通一沉,自责羞愧着恨自己,懊悔进家没有先下楼看父亲,而是直接掉进“回家了!”的自然松弛状态,如同几十年间每次回家一样。这么大人,不仅一丁点礼数规矩意识没有,更重要的是,没有把老人在一天天变得更老更弱时刻挂在心上。说到底,我心里的父亲和父亲心里的我,所占份量无法相比。十多年前患脑血栓之后,父亲不再主动说哪怕一句话,他知道我已经进家门,却没有看见我,沉默着,不知道在心里喊了多少遍“小玲!”
东墙的花儿开了
月底的一个早上,偶然看见东墙边有花开,凑近看,是第一次见到的花。查阅资料知道叫换锦花,日语叫RIKORISU,石蒜科。住进这个院子6年了,每年春天都有一丛带状宽叶早早地冒出来报春,像水仙,只是比水仙粗壮。长到一尺多高的时候,叶子就撑不住了,东倒西歪地躺下,那时候就剪断清理干净。今年也一样。6月初重新格局窗前石边植被,平整土地的时候,发现十来个小圆葱大小的球根,知道就是那些只长宽叶不开花的东西,便埋进一个陶瓷花盆里,放到东墙根。今早开花的,就是这个。十来个球根,只有这一棵开出花。这么好看,雨中打着伞凝视端详,心里问这花:你叫什么名字?赞赏它说:你真美。
看着花,眼前浮现出构建这个家园的第一个女主人。她身姿优雅,面容端庄。不知道这位美丽女人是哪年哪月栽下这些换锦花。前年春天,在墙外扫落叶的时候,邻居对我说她不久前病故了,享年83岁。还告诉我说她特别爱清洁,爱花,尤其是紫色和粉色的花。想起拿了钥匙第一次进门走到厨房让我深受触动的情形,干干净净的吧台上,放着两只花瓶。一只花瓶里插着满满的粉色绢花球,另一只是广口透明玻璃花瓶,里面装着满满的彩色千羽鹤。房子交接前,曾与她见过一面,她听说我正在接受治疗,用关切友好的眼神看我,并几次当面表达对我的好感。
在日本传统中,千羽鹤意味着祈愿幸福长寿和病痛康复。这些纸鹤,未必是她专门为我而折叠,但是,我相信她一定是特意为我而留下。看着眼前的绢花和纸鹤,想象着,她在离开自己精心创建打理的家园的最后时刻,把这两个花瓶放在窗光正好投射到的吧台上时,一定是为了让我这个新主人一进门就能看到。果然,我一进门就看到了,一眼就看到心里去。并且,计划搬入后要重新装修弃除所有遗留物的念头,顿然打消。所有她使用过的东西和触摸过的地方,都显现着好品质的经久不衰,让我感觉到都是家园整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具有一种温和友善的生活感和岁月感。今天,这株开出花来的RIKORISU,是她栽种下侍养过赏看过的,所以,就觉得它有特别的意义,在它短短的花期里,我要多看几回。
人类共患难
节气大寒时分,COVID-19凶猛爆发,那时候专家说这东西畏暑不畏寒,到夏天会好起来。二十四节气中,大小对应的有小寒大寒、小雪大雪和小暑大暑。现在,从大寒进入大暑了,还是口罩不离口。畏暑之说也不大有人分析了。一种忧,万人愁,不恋春华盼夏秋。各种花开了谢了,美好着,艳丽着,逐一欣赏着,欢喜的心情,却淡去了以往的单纯明朗,飞扬不起来,就无法释怀。院子里的每一根草,每一种花,每一株树,以及花盆土里的蝉蛹蝶蛹,挂在枝叶上的蝉蜕,大雨后为求生蠕动到地面而僵死的蚯蚓,都成为我仔细观察的对象。貌似闲适的情趣,生发于日久无以消除的落寞无助,几近抑郁疾患。
这是一场“新冠”围剿逼迫下的人类共患难。自觉自愿,服服贴贴,承受着想也没想过的当下怪异,并且,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被迫,对于口罩、隔离、感染、阳性等等关键词,越来越缺少过反应式的关注。
7月最后一天,东京感染者人数再创新高,午间发布463人。人们哑默地惊愕着,无声地哗然着,老实地蜗居着。世相不祥,各地洪灾泛滥,天地人之间关系失调。唯于心理于家事淡泊调理,别无他法。人生目标、工作计划等一系列无论长短,都发生飘摇不定的起伏跌宕。是人类做了有违自然法则的事招致的天谴吗?还是什么人在什么环节触犯了不可逾越的底线,从而碰翻潘多拉盒子,让所有人陷入魔鬼包围圈?这些疑团何时会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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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ちゃん、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し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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