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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戚

雪非雪 (发表日期:2006-09-12 19:18:50 阅读人次:2176 回复数:8)

  

  
弟弟来电话说姑夫病逝了。我心里暗了一下。想起我还有个好多年不曾见面的姑姑。

  
姑姑是爸爸的姐姐,跟我家住一个城市里,不太远,却很少往来。小时候,姑姑到我家来串门时,邻居就会搭话问她“你是雪非姑姑吧,长得一模一样。”所以,一有人奇怪我长得不象父母,我就说“我象我姑姑,大眼睛,小个儿。”

  
我家影集里有一张姑姑姑夫的订婚照。姑姑穿着翻在外衣上的滚边儿圆领白衬衣,头上饰着蝴蝶结,长眉秀眼。看上去再大不过二十岁。姑夫是五十年代好青年的那种短分头。我印象里他们总是这个样子。大概是由于实际见面还不如小时候翻看影集的次数多。离现在最近一次看见姑姑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了,大概有15年以上了。回家时在父母的影集里看见姑姑近年的照片,她已是满口整齐的义齿,大眼睛含在无数的皱纹里,是一个标准的小老太太了。于是我便自觉的预感到若干年后也要把眼睛不得不装进那些岁月给准备好的皱纹里。

  
姑夫,倒是比跟姑姑多见了两面。一次是大约8年前,我回国探亲,一天晚上,姑夫匆匆来到我家,送奶奶去世的讣告。当晚爸爸跟姑姑姑夫上火车去了内蒙老家,我由于马上要赶回日本工作便没能同去。那一次见姑夫时,他还很健康,约近60岁。最后一次是大约5年前,在他出售服装的柜台。他本来是市首家国营大厂的员工,有过几十年安逸的工作和收入。退休后又跟孩子做起个体生意。站在柜台里面他笑容满面,看上去生意很好。

  
小学时代的寒暑假里,我曾经在姑姑家住过两三次。表姐比我大三岁,她比我丰富几倍的糖纸收藏和长长短短的毛衣针是我愿意住在那儿的原因。在姑姑家住时,姑夫跟我的对话往往比姑姑多。吃饭的时候他就问“这个好吃吧?你在家是不很难得吃一次?”他还不厌其烦地几次指着墙上镜框里的彩色照片说“这可不是上的色,一照出来就是带色的。”那是到赞比亚援助铺铁路的姑夫的四弟寄回来的照片。一大堆男人,红红的脸,眼睛象怕阳光烫着似的虚眯着。蹲着的站着的都有。后面是几株椰子树,几人膝下还放着大椰子。他们家人不在时,我曾登椅子爬上近处细看那照片,对赞比亚充满不着边际的想象。

  
听弟弟说姑夫患的是肝癌。住院期间弟弟多次去探望,姑夫很感动。我们两家所以很少交往,是由于母亲觉得姑夫的优越感有些压人,还说他们家爱贪小便宜,内蒙老家捎来的鸡蛋黄米什么的总是被他们贪污掉,所以她抱着偏见总是不愿意主动接触姑姑家。在那样物质拮据的年代,这些与实物相关的斤斤计较,很容易生疑相厌。我们做孩子的,在这种提示下也觉得聚在一起有点不开心。后来我走得远,断断续续听一点关于姑姑家的消息,都是二弟那里得来的。他跟姑姑家的二表弟有交往。那种交往不是两家亲属的交往,更象是两个哥们儿的交往。办理姑夫丧事的时候,弟弟们帮着前后张罗,办得很象样。他们也都年过30了,都想做好一个顶事的晚辈。后来见面我问他们姑姑现在怎么样,他们说“挺好。姑夫死了我看他们都挺轻松。”我倒是觉得他们也许给说得太轻松了。也许是姑夫病卧在床期间,使家人确实度过了许多难以承受的具体苦难。问起父亲时,父亲却说姑夫没了日子难过多了,一个月一千多元的退休金没有了。

  
(半年后续写:)

  
今年正月,挤时间跑回老家去一周。趁着跟同学聚餐吃长饭的空,让弟弟司机送我去了姑姑家。她的家也早不是原来的样子,平房区变成了走进去辨不出方向的楼群。敲门进去时,表姐来开门,屋里四个女人在打麻将。姑姑和表姐惊呼两声我的名字把我安排在沙发上坐下,她们又都坐回去恢复起牌局。直到那一圈打完才散。姑姑边数着零零碎碎的一叠钞票边跟出去的牌友打着招呼,之后才慢悠悠地过来。

  
住在对面房间的表弟也过来跟我聊天。姑姑、表姐、表弟和他5岁的儿子。聊我的孩子多大了,聊我在日本做什么工作之类。空白太久也太大,好象说什么话都填不实在。倒是跟那个5岁的男孩有很多话说,他把他的剪纸作品拿给我看,里面夹着几十张他随意剪的各种动物。他还拿着一把普通的家用大剪子当场剪给我看。那么小的手操纵着笨大的剪刀却能游刃有余地剪出一个个十分生动的动物。奔跑着的豹,飞行的鹰和游在水中的鱼。问他怎么知道那个豹跑的时候后腿是这个样子的,他头也不抬地说“我能看见它在这张纸里。”他这样说时,我觉得我看到了天才。

  
临出门,给姑姑留下一点钱。拿出钱的时候,我觉得有点难为情。觉得时空距离和感情距离都过大,钱在这种空白里象悬飞的断线风筝,缺少真情和温暖。其实,心里只有一点东西是清晰的,姑姑不是别人,是父亲的姐姐。是跟父亲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的人。

  
亲戚就是这样吧,处得好就象家人,处不好还不如朋友。朋友在一起时往往愿意说些开心的事同乐,而相处不蔼的亲戚在一起却往往满腹杂念满面难堪。就像此刻,我被自己排练出的父亲的姐弟情分纠缠得难以解脱,不情愿却又很自觉地敲开姑姑的家门来送钱。姑姑一家也一定跟我一样,多少年不会想起一回还有我这么一个侄女,她也一定从未期待过我来看她并且拿钱给她。出于一种脆弱的自尊,暗下先给自己做出解释,这样做,仅仅是因为姑姑跟父亲的血缘关联,是为了一种自我完成。果然,姑姑似乎看透了这一层,所以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真诚的欣喜和谢意。(20040530)

  


  




 回复[1]:  唐辛子 (2006-09-12 20:39:20)  
 
  “我被自己排练出的父亲的姐弟情分纠缠得难以解脱。。。这样做,仅仅是因为姑姑跟父亲的血缘关联,是为了一种自我完成。”-------写得真好!正是那样,非常有同感!送花!

 回复[2]: 感动! liyao (2006-09-12 20:47:29)  
 
  

 回复[3]:  雪非雪 (2006-09-12 21:17:57)  
 
  感谢两位的花。有时候,一些莫名其妙的亲情把自己搞得虚实难辨。

 回复[4]:  陈梅林 (2006-09-12 21:35:33)  
 
  就是这个理。亲戚就是这样吧,处得好就象家人,处不好还不如朋友。

 回复[5]:  yearn (2006-09-13 15:38:12)  
 
  

 回复[6]:  雪非雪 (2006-09-13 15:40:20)  
 
  谢谢yearn的花。

 回复[7]:  yearn (2006-09-13 15:45:50)  
 
  早该给了,可是一直找不到途径,呵呵

 回复[8]: 本文提到 雪非雪 (2007-04-24 09:22:38)  
 
  “他还拿着一把普通的家用大剪子当场剪给我看。那么小的手操纵着笨大的剪刀却能游刃有余地剪出一个个十分生动的动物。”

  
今年春节又见到这个孩子,11岁了,个头很小,跟7岁的堂弟一样高。剪纸依然是他的休闲游戏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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