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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的鲜花

雪非雪 (发表日期:2006-11-28 20:06:38 阅读人次:1211 回复数:0)

   刚到日本的时候,有很多看了觉得不解的事。捆在马路旁护栏上的漂亮花束,就是其中之一。当时想,是谁把花放这儿做什么呢?后来,渐渐的对日本是一个汽车社会有了一点了解,才知道,路边的鲜花寄托着对身亡路上的交通事故牺牲者的哀思。

  
1997年6月底的一天,香港回归前夕。讲完大学夜间部的课,开着我的50cc摩托车回家,心里兴冲冲的,急着回家看电视中的有关回归的报导。

  
我家在“近畿自动车道”南北走向段的北部,据高速公路只有几十米。开着车走出大阪市,走国道1号线穿过守口市,上了“近畿”下面的大阪2号府道,一直往北,就到家了。晚上8点多钟,主干道上的车依然是一辆接一辆,五光十色的大型卡车把双行线马路塞得满满的,使马路远看象一条流光的彩绸。

  
从国道1号线拐上“近畿”侧道的时候,一个骑大型摩托的青年,在我身边轰然驶过。他伏身在他的车上,浑然一体,操作自如,风驰电掣。在双边行驶着的卡车夹缝里,时隐时现着远去。

  
过了没有几分钟,车流速度慢下来。我的车小,从侧道可以超到前面。我看见马路上出现一只运动鞋,接着又看见破碎了的摩托车侧镜和其它什么部件,马路上东一件西一件的。然后是斜躺着的摩托车。再向前开,我来到一个事故现场:一个男青年伏地而卧,一只脚裸着,头盔还戴在头上。事故刚刚发生,旁边只有两三个人。我停下车,马上走过去,急问旁边一个高个子青年“打电话叫救护车了吗?”他说“打了。”

  
走近去,看见灯光下一道黑色的血流,从头盔底下往外淌,快要延有一米长。我不知如何是好。对高个子青年求援似地说“给他做人工呼吸吧!”他说“没用了,卡车拖了他十几米又甩出来的。”他的声音非常平稳,是震惊之后的冷静。一台大卡车停在前面道旁。旁边走来走去打手提电话的人大概是司机。右面车线上,车流依旧。那些破损的摩托车部件和他的另一只鞋已经被碾碎,随着车轮不知旋飞到了哪里。

  
我的身上被汗水湿透。衣服贴到后背上,头盔里全是汗。那伏在地上的青年一动不动,任血从他头里往路上流。 他,或许就是几分钟之前伏在摩托车上与我擦身而过的那个人。

  
过了有十分钟,警车呼叫着冲过来。跳下来一个矮个子警察。他迅速地把事故标志放到马路中央,大声吹口笛指挥着车流如何绕过现场。

  
这个人我认识,是我所住的市警察署的交通警。刚搬进这个市不几天,晚上骑着50cc在一条小街上和他的警车正面相遇。他下来友好地给我一张5千日元罚款单,因为那是一条单行道。现在,看他蹦着身子忙来忙去,不禁心中涌出一股敬意。其它的警察也忙着诱导现场附近的流动车辆。没有人来过问一声倒在现场的人如何。警察只负责维持现场交通,救护车还没到。

  
青年的血在闪光,因为还流动着。

  
我要回家,可是我的车却怎么也打不着火。那个高个子青年要帮我,我说“不要紧,大概是没油了。”他说“我车里有,给你装一些吧。”我说“不用了,谢谢。”我当时是临时停车,不会突然没有油的。我的车和我一样,被眼前发生的事吓得失调。我推着车离开现场。现场离我家还有1公里的路。推车走在汽车道上,任车列在我身边飞驰而过,全然听不见看不见身边的惊险。心里想的都是那个伏地不起的青年,他的母亲,此刻知不知道儿子倒在地上流血?他有没有妻子儿女或者恋人?又联想到假如他是我的孩子,我的弟弟,我的亲人。

  
回家一进房间,就倒在沙发上起不来了。男主人和孩子忙问怎么了,我说“从今以后,我再也不骑摩托车了。”他说“又打不着火了?”“不是。”我闭着眼睛,默默祈祷我和我亲人们的永久平安。

  
电视里播放着香港。

  
彭定康的三个女儿如花似玉,向香港和亲友挥泪告别。我的心里做着另一种告别。告别平凡日子里突然出现的不幸。告别摩托车。

  
躺在沙发上,听见警车和救护车在窗前尖叫着急迫而过。我知道那车里载着那个伏地流血的青年。窗外这条路,是通向警察署和急救中心的必经之路。心里为那个人祈祷,希望他能在天使手中获救。

  
一年以后的一个晚上,开车路过那条路。当时已经9点多。远远看见去年的现场处灯火通明。走过现场时,看见几部汽车和几台摩托车靠边停在那里。所有的车都把车灯放到最亮,围照出一个地面舞台。几个青年席地而坐,抱着吉他,边弹边唱。歌声很大,隔着车窗传进来。旁边道路护栏上挂满鲜花。车灯照耀下的歌声与鲜花,一种别有一番滋味的音乐晚会。

  
这个情景,让我的泪水一下子涌出来。那个青年,他到底是死了。他的这些朋友们,在纪念他的一周年。往家走的路上,我觉得我也是他的朋友之一。这种莫名的友情是从他倒地之后开始的。车流不止的夜路,布满看不见影子的无常。

  
从那里走过的时候,我总是要多看几眼护栏上的那几束花。我差不多一星期从这条路上过两三次。那些花束,渐渐的失去色彩,渐渐的只剩下干枯的断茎。最后,就只剩下连着褪色丝带的透明包装纸,在过往车辆带起的风和噪音中萧娑抖动。再过一段,就什么也没有了,仿佛一切不曾发生。

  
第三年的6月,还没到。现在是3月。

  
每次过往那里,我都要想起这件事。想起去者的朋友们的歌声。开车所到之处,看见路边有鲜花或鲜花的痕迹,就心生哀思肃穆。这样的时候,就仿佛听到有个声音在说:你要好好活着,负责任地活着。

  
我的50cc,自那以后,再没开过引擎。一天下午,打电话免费转让给了收购中古车的摩托车行。头盔当做不燃垃圾处理了。

  
路边的鲜花,对死者说:请你安息。对生者说:祝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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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3月6日(20050407中文导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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