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二十六日本战友们的委託│小林│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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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二十六日本战友们的委託
小林 (发表日期:2006-08-13 21:09:10 阅读人次:1519 回复数:4)
生是日本人，死为中国魂　　二十六日本战友们的委託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志不己” 　　在日本的原在华日人反战同盟华北连合会会长前田光繁（杉本一夫）等为首的老战友们知道了小林清的消息，首先是小林宽澄来到天津，到小林清家访问，他们是在山东八路军中的战友，分别四十年了。通过小林宽澄的介绍，他得知原在华日本人反战同盟的战友们组织了“椰子实会”，椰子的日语发音是八，四，是为记念参加过八路军，新四军而起的名。椰子实会的成员也都是当年参加日本八路军，新四军的反战同盟盟员们，年青一点的也是年过七十以上，参加解放军第四野战军部队的。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志不己》。椰子实会的会员们关心政治，反对有事法案，反对日本走军国主义之路。反对日本政府首脑参拜靖国神社。为维护中日两国友好关系做出了不懈的努力。　　前田光繁先生建议小林清，在中国比较方便捜集当年抗日战争中反战同盟的资料，希望小林清能把反战同盟的这一段历史写下来。　　小林清自己也有这个想法，他在中国已经生活了半个世纪，是唯一留在中国的原在华日人反战同盟盟员，他认为其中最美好的年代，也就是在峰火连天的抗日战争中渡过的。虽然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但是在那艰苦的岁月中，原在华日人反战同盟和中国人民并肩与日本帝国主义浴血奋战的情景，经常在他脑海里翻腾，激励着他。他感到有义务和责任把这个组织的历史情况记述下来，以总结经验，以记念和緬怀那些不计名，不计利，为中国的抗日战争和中日友好曾献出宝贵生命的中国同志和日本同志。由于在华日本人反战同盟的反战活动是在中国的土地上进行的，在中国留下了许多历史资料和档案资料，所以小林清比回到日本的反战同盟同志有许多方便条件，他不顾年高，身体不好，四处寻找，捜集史料，于１９８７年，以将近七十岁的高龄完成了这項困难而有意义的工作。　　由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给出版了《在华日人反战组织史话》一书。比较全面，准确，客观地总结了抗日战争时期的在华日本人反战组织的这一段历史。为抗日战争中这一段特殊的历史填写了空白，留下了珍贵的历史资料。　　　小林清在这本历史资料出版时说：“我仅把本书奉献给没有经历过抗日战争的广大读者以及日本人民，使他们明白，即使在中日两国处于交战的状态，日本军阀仍然无法破坏中日两国人民的团结和友谊。” 　　他还说：“这些历史资料，对于中国共产党党史，军史，中日关系史，特别是抗日战争史的研究者来说，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参考。　　我作为一个原在华日人反战同盟的盟员的，有义务和责任把这个组织和运动的历史情况记述下来，以纪念和缅怀为了日中友好曾作出巨大贡献和牺牲的日本同志和中国同志。　　特别是在前田光繁(杉本一夫)同志，提了许多建设性的意见，提供了珍贵的资料。在他的帮助下。所以我能够完成这项困难而有意义的工作。　　我的目的，就是力求客观地再现当年的历史情景，引用一些当年《解放日报》的报道和尽量地保留着当年的语言。让没有经过战争的年轻人对那个时代有个深刻的体会。特别是日本工农学校召开的有关日军暴行座谈会，由日本同志们揭露日本法西斯军阀在中国施行的种种暴行。所反映的情形也许还只能算是很小的一部分。但是那血淋淋的杀戳，放火，掠夺，异想天开的残忍，狠毒的杀人花样，已经令任何一个人都十分令人惊心动魄，非常愤恨了。　　这说明了当年日本法西斯的野蛮，残暴。这些事实足以说明当年日本侵略中国所犯下的罪行。这是血与铁铸成的事实，是任何人也改变不了的。近年来，日本有一小部分人妄图否认他们侵略中国的罪行。说什么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审判是“不公正”的，“不是依照国际法进行的”。这不能不引起中国人民和日本人民以及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们的关注。　　在这部书里，日本同志们用活生生的事实，揭露了侵华日军的血腥罪行。读一读这部作品，可以引起人们许多值得反思的东西。　　中日两国是一衣带水的邻邦，中日两国人民有着数千年的传统友谊。但是，谁也不应忘记，两国关系史上曾有过侵略和被侵略的岁月。历史是不能忘记的。作为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暴行，理应公诸于世并让人们牢牢地记住，记住历史的教训。化干戈为玉帛。一个民族的自省比一个民族的宽容更重要。因为日本帝国主义在给中国人民带来深重灾难的同时，也给日本人民造成了种种的苦难。　　岁月流逝，往事如烟，半个世纪弹指而去。世界进入了新的文明的里程。生活在同一个地球的人们，都应该相亲相爱。因为我们热爱和平。　　我最大的努力就是让读者从历史事实本身做出应有的结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立足现在，认识过去，展望将来。在抗日战争爆发五十周年的今天，我们应该认识到，我们两国之间再不要发生这样的历史悲剧。愿中日两国人民和政府，在和平友好，平等互利，长期穏定，相互信赖的原則上更加友好，为保卫世界和平作出贡献。这是中日两国人民的共同心愿。” 　　１９９１年３月１５日到３月２５日，他参加了原在华日本人反战同盟友好访华团的活动，访问了位于卢沟桥附近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记念館，并题字记念。和分别了四十多年的老战友前田光繁（杉本一夫，原在华日本人反战同盟华北连合会会长），保谷政治（水野靖夫，原在华日本人反战同盟冀魯豫支部支部长），小林宽澄（原在华日本人反战同盟魯中支部副支部长，反战同盟浜海支部长）等重逢。还拜见了张香山，李初梨，趙安博等老首长，中国共产党中央对外联络部朱善卿副部长会见了他们。　　晚上张香山在人民大会堂宴请他们这些日本八路。人民大会堂的菜肴为全国第一的美味佳肴。饕餮之徒的小林清非常知足满意。　　一天，快七十岁的小林清从内心升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他想起了山东招远县的赵家村，在这之前，他曾无数次地想起过这个村的赵姑娘，但只是匆匆而过的一个念想而已。快七十岁的小林清现在的心情却不一样了，赵家村的赵姑娘一旦从他的脑海里冒出来，便再也挥之不去了。　　于是小林清决定回一趟第二故乡。小林清回故乡时，是和妻子一起匆匆上路的，先到了青島市。又到了烟台，受到烟台政府外办的热烈地接待。这是当年的“日本八路”回家乡啊！《烟台日报》报道了他这个当年的日本八路来烟台情景。称他为“日本八路回家乡”。《胶东文学》连载了他在山东八路军时代的故事。　　小林清先观看了当年战斗过的地方。又去了栖霞县英烈山，向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牺牲的革命烈士们敬献了花圈。　　陵园正面是一座纪念碑，上刻着“中国人民革命烈士永垂不朽”几个大字，字之间镶嵌着闪亮的红星，寓意中国人民革命烈士的英雄主义精神永放光芒。　　从正门往里走，挺立着一座二层歇山式牌坊。深灰色的檐顶、殷红色的立柱，丹青图案上绘着的只只白鸽，寄语和平。傲立在陵园的百余棵青松下，座座烈士墓碑和墓基都用大理石砌成，墓冢上覆盖着青青的小草。每座墓茔下都是一颗不屈的英魂，都有一个壮怀激烈、荡气回肠的英雄故事。　　整整的一座山，都是烈士墓，从山脚一直到山顶，布满一排排烈士的墓碑，每一块碑上刻着烈士的名字，简洁、干净得如同一首荡气回肠的绝句。风霜剥蚀，墓碑残破斑驳，被苔藓浸透，字迹却依然那样地清晰，刀凿斧刻，每一道笔划，都浸透着方刚的血气，都迸发出心底的呼声，都有一段碧血丹心的故事。一路拾阶而上，一路的墓碑像行注目礼一样紧紧地跟随着小林清，铺铺排排，整齐的方阵，像大海的浪一样，由远到近，无声却极其有韵律地起伏着，蔓延在他的脚下，激荡在他的心里。看着碑上那些雕刻着姓名的字迹，像是一幕幕画卷轰然展开，像是这些烈士们……还是按照当年作战的序列一样，整齐列队，手握刀枪，半跪着掩映在丛林草莽之中，在听候进攻的号角，随时都可以冲出来，腾空而越，一片呐喊，杀进血泊之中。他能够感觉到每一块墓碑上面都睁大一双血红的眼睛，在注视着他，在注视着前方。　　天色晚了，残留的晚霞也被树林所遮挡，烈士墓前一片森然，天光被蓊郁的枝叶滤下，像下着蒙蒙的细雨，萋萋芳草摇曳的山坡上，有一种湿漉漉的感觉，仿佛墓碑像是被水浸泡过一样，让你想蹲下来为它们擦拭。松风簌簌，吹得小林清心头弥漫哀婉却又深沉的乐声，像是一曲安魂曲，又像是一支肃穆悠长的弥撒，他忍不住垂下头，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　　这里埋葬着抗日战争中牺牲的所有烈士的尸骨。在那场八年的惊心动魄的战争中，中国人民同仇敌忾，铸成血肉长城，付出了三千万人的性命，取得了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面对日本侵略者，中国人民视死如归的英雄血气，在山东得到最淋漓尽致的体现。尽管山东省许多村镇毁于战火之中，许多房屋成为一片焦土，可是山东却像火中涅槃的凤凰一样，挺立在世人的面前。　　山东省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是八路军、解放军重要的战场，这里的战斗最为激烈，死伤的烈士也最多，所以山东省烈士墓也很多。因此，山东省人民对八路军、解放军的感情也是最深的。这里的人民也是奉献最大的。　　他爬上山顶，矗立着一块白色的方尖碑，上面写着“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牺牲烈士纪念塔”。这是一块大理石雕刻而成的，整座烈士山，就像是一座火山，当初喷发的炽热岩浆，曾经是烈士的一腔热血。火山是他们形象与心灵最好的写照，是他们死去的灵魂最好的外化和寄托。地热与心热，一起温暖到现在，让任何一个人到这里来，都会忍不住血流加速。熄灭了曾经冲天的火焰，储存在煤层一样，把每一寸悲壮的记忆铭刻在山里面，只要一星火苗，立刻能够把整座火山重新点燃。　　走下山来，是纪念馆。馆内的四壁墙上都满满地镶嵌着石碑，石碑上雕刻着牺牲的烈士们的名字。由于到了闭馆的时间，馆内除了小林清，没有一个人，他可以细细地仰望那每一位烈士的名字，想象着他们当时的样子，想象着如果活到今天他们的情景。每一位都是那样陌生，又是那样熟悉，那样亲近。　　瞻仰完纪念馆，走出烈士陵园。华灯初放，小林清仍忍不住回头寻找刚刚拜谒过的烈士陵园，它在夜空中的哪个位置上？他站在那里，久久地向它垂首致敬。　　烟台政府外办的同志一再说小林清有什么要求，一定满足。小林清心不在焉地在烟台市里走了走看了看，便说想去招远县的赵家村。他像回家一样归心似箭了。以前，小林清回家乡的心情也从没有这么迫切过，马上就要到第二故乡的家门口了，小林清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煎熬。当天小林清就奔招远县而去。烟台外办为了使小林清高兴，同时也为了使小林清这次返第二故乡之旅愉快，他们做了周密的安排。除派出一辆专车，还有烟台外办的领导也亲自陪同。　　尽管路途艰辛，但他的心绪早已飞向魂萦梦绕的赵家村，不知几十年前的姑娘赵玉芳还记得他吗？她们一家现在如何？那里的山山水水还是记忆中那样吗？他兴致勃勃来到招远县。　　招远县政府的同志热情地接待了小林清一行。但是当地政府的同志告诉小林清，招远县没有这个赵家村。小林清傻眼了，他兴冲冲而来，做梦也没想到没有这个地方。当年的赵玉芳还活着吗？他以为来到这里，就会找到赵玉芳。　　招远县政府的同志们又领着他到道头镇，可道头镇也不是当年的那个模样了。根据小林清提供的线索，附近八里左右的村子没有一个叫赵家村。　　招远县政府的同志们替他在道头镇附近八里左右的村子里查找年纪约六十多岁，叫赵玉芳的老大娘。但也没有线索。　　倒是招远县政府的一位老同志曾跟着当年的“日本八路”小林清一起向日军进行过反战宣传。他把小林清请到他家里作客。　　那村庄其实算不得穷乡僻壤，离招远县不过十几华里，一条水泥公路直达。但村内街巷仍然是坑坑洼洼的泥土道。在中国广大农村普遍贫穷的年代，这胶东半岛的乡村以盛产海鲜蔬果而属于富裕之邦。然而，当全国农民都奔向致富之路后，这里的农村却因缺乏新兴开拓潜力而停滞不前，没有一些地方的暴发户景象。与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前相比，此地变化不大，景象依旧…… 　　村里新改建的房屋不多，那位老同志所住的房子就是几十年的老屋，只是将室内粉刷装饰了一下。仍然是北方农村一堂屋二套间的格局，还用着传统的连灶土炕。乡亲们说，习惯了睡热炕，不睡还腰疼！　　老同志还把当年参加抗战的几位老战士，民兵都呼唤来，一睹“日本八路”小林清的风采。他们站在小林清的面前不敢认，小林清也认不出他们。于是，他们相互启发着回忆着，终于想起来在某次的战斗…… 　　然后他们的手握在一起，眼泪横流，老战友们的心是热的，情是真的。想起那时战斗的种种细节，他们都啼嘘不止。小林清还想起当年在老乡家吃饭：李家曾给他吃的烙油饼，张家给他做的饺子…… 　　老同志家的院子不大，功能却齐全。猪圈、鸡窝、羊舍、菜园、柴房、压水井……当然还有茅厕。甚至有间浴室，洗澡水来自土法上马的太阳能热水器——靠日光晒热房顶上的大水袋。　　院子里的压水井，引起小林清的兴趣。据说这村里之所以没装自来水，是因这压水井打出的浅层地下水质地甘甜，乡民不舍得更换。　　热情待客是农村风俗，满桌丰盛饭菜，尽是当地特产，以海货为主，扇贝、牡蛎、海瓜子、新鲜海带，外加自家采摘的蔬菜瓜果。爱吃海鲜的小林清可过了瘾。　　到村里走走，到地里看看，采回了一兜李子解馋。　水果，仍然是当地的主要经济作物，但如今不再因稀而贵。加上近来政府整顿交通安全，禁止超载运输，运费成本增加，销售利润减少，农民们种水果有时甚至入不敷出。老同志家地里种的樱桃过了季，苹果枣子尚未成熟，只有李子正当红。这李子品种好，绿中带红，又大又甜，大家摘采得兴高采烈。据说原来家有李树十余棵，因为果子卖不出好价钱，留着得不偿失，便全遭砍伐，只剩下这一棵给自家尝鲜。　　农村的食宿还能习惯，不大受得住的，是过份悠闲的苦闷。电视，既是乡民们了解世界的主要渠道，也是解闷娱乐的主要工具。除此之外，只能以下棋打麻将读书报来消磨时光。这种封闭与孤寂，是最难以容忍的。然而，多少中国农民，一代复一代，就在这恬淡闭塞中，耗费着岁月与人生！　　小林清满足了一下自己的怀旧情结，整整四十年了，至今那乡下往事依旧如烟如梦，这就是他当年战斗过的的故乡。　　这一切的一切，使小林清既伤心又亲切。回到家中许多天，小林清仍然处在亢奋中。　　在小林清的眼里，胶东的老乡还是胶东的老乡，只不过现在的胶东的老乡比以前日子好过一些了。小林清的心情波澜难平，他每到一处，他都会想起一串当年抗战的往事。　　小林清恋恋下舍地告别了他的父老乡亲，告别了他的第二家乡，又回到了天津。　　但是他想起没有找到赵玉芳，还是非常内疚，。那是他和山东人民在艰苦的战斗环境与鲜血凝成的战斗友谊啊。他是个善良的人，就是逛商店见到售货员笑脸相迎而自己一件东西没买都觉得对不起售货员，他有一种深深的负疚感。　　一年一度秋风劲，战地黄花分外香。在这漫山红遍、层林尽染的时候，他还想将来再回来一次看望长眠在这里的革命烈士们，看望这片血染的土地，再叙写一段中日两国人民用鲜血凝成战斗友谊的壮美诗篇。　　不知为什么，他这个政治花瓶不但没有成为全国政治协商委员会的委员，而且连天津市政协委员也只作了两届就又给他免了。　　平心而论，天津市政协委员也不过是地方一级的委员。连“满州国”傀儡皇帝溥仪选的王妃李玉琴都是吉林省的政协委员，有些名气的，有点历史背景的人都能当。　　而国民党的战犯们，在特赦后，大部分被安排在全国政协文史資料委员会，担任文史专员，考虑到他们大部分是黄埔军校毕业生，和台湾执政者有关系。根据“爱国不分先后”的政策下，陆续安排他们当上了全国政协委员，有的还是政协常务委员。所以，跟国民党的战犯相比，以及郭沫若的日本妻子，女儿，还又一位日本人藤穎(藤原素子)女士相比　给小林清一个天津市政协委员的名誉，对他为抗日战争以及中国革命所作出的特殊贡献相比，并不相称。　　小林清对他的“免职”十分不满，而且不理解，政协委员又不是国家干部，一般要是没问题，都是到死为止的。“他妈的，我怎么又犯了錯误啦？” 　　他问中共天津市统战部是怎么回事，天津市统战部告诉他，是他那个组织上不让他継续作政协委员的，与天津市统战部无关，相反，作为统战部认为政协有他这个中国籍日本人，是天津政协的光荣，还可以表现统一战线的广范和全面。　　他以为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自己的命运是开始攒在自己手里了。其实不然。仍攒在别人的手里。那些人平时好象并不存在。当他的命运影响他们的命运时，不，仅仅是影响到他们的心理时，他们的嘴脸才显出来。好比蒙上一层灰尘的鏡子。灰尘一擦，什么都照见了。他们平时不过是攒着他的命运，笑呵呵地攒着。一张张面孔都是亲近的。友好的。诚摯的。和善的。无论他怎样努力，怎样掙扎，也只能由人家操纵。　　小林清没有所谓的“路线”，就是老上级，老领导。一个人如果没有“路线”还有“山头”，就是军队里的系统。如果没有“山头”，还有“位子”，就是官位，如果没有“位子”，还有“圈子” ，尚无大虞，如果连“圈子”都没有了，那就变成了寒江孤舟，无可救援。　　他要找那个组织问原因。妻子劝他不要找了，不当政协委员不是挺好吗！７４岁也属高龄，今后我们应该加倍爱惜自己的身体，因为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我们是相依为命的夫妻。在家休养未偿不是好事呢！　　妻子还说他“你在人生道路上走得很辛苦，在事业上走得也很辛苦，每每欲哭无泪，只好高歌当哭；浑不知是歌是哭，是血是泪？” 　　可以说道尽了他一生的辛酸，亦有劝他收场之意。　　小林清却说：“余程还有一小半，余生还有一小段，有待继续努力，努力继续走、走、走，走……” 　　他被免除政协委员职务，在家生气的时候，已经离休的老战友李维光来看望他，调侃地写了一段顺口溜给他。　　“倔老头，犟如牛，座上客？阶下囚？　　飞鸟尽，良弓藏，日本八路不入流。　　你说你算个什么毬！” 　　小林清看了，先是苦笑，细琢磨还深有哲理，不由得与李维光相对哈哈大笑起来，他很喜欢老战友开自己的玩笑，也懂得自嘲解嘲。有许多事情一时觉得心急火燎，事后想起来不无幽黙。幽黙了才能放松，放松了才能从容。此事作罢。　　事后他送給李维光一段顺口溜：　　“不信主义不参禅，不争官位不要权。　　政协委员是体面，不給拉倒随它便。　　人间那有长久宴，只盼有生望家园。” 　　细细琢磨，还有点幽黙感，反映了小林清对人生以及无奈的心态，当然也是他对事物和生命新的感悟　。　　而李维光却意味深长地对他说：“小林同志，你热爱中国，不能说爱得不深，也不能说爱得没有感情，只是爱得太痴，爱得不明智啊！” 　　那为什么要免去小林清的政协委员呢？阳吉猜測大概是那个组织害怕小林清的名声太大了吧！在这期间他发表了两部书，各种报刊杂志都报道了他这最后一个留在中国的，日本八路传奇人物的事。　　１９８５年８月，他参加了在北京中国共产党中央党校举行的抗日战争胜利四十周年的学术讨论会，在会上他作了《抗日战争中的在华日人反战同盟》学术报告。并得到大会参加人员高度评价。　　同年９月３日，他在人民大会堂参加了庆祝抗日战争胜利四十周年大会，会后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彭真接见了他。　　１９８５年９月1日，中日友好协会会长夏衍先生会见小林清时，小林清向夏衍先生建议，要给原在华日人反战同盟在抗日战争中牺牲的盟员们建立一个记念碑。以缅怀，记念那些把殷红的鲜血流在中国土地上的日本同志。记念他们为中国人民民族解放事业献出生命的英勇事迹。　　1985年9月1日、与夏衍先生　　　　　　夏衍先生表示加以考虑，向有关部门反映情况。　　他还写信告訴日本战友前田光繁。并请日本的战友们向中国有关部门反映这个问题。于是日本椰子实会向中国国际交流协会，也就是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反映了。　　这件事由中联部给落实下来，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和中国抗日战争胜利五十周年的１９９５年８月２５日，这个建议得以实现。　　由中国国际交流协会，陜西省，延安市主持，在延安宝塔山，“日本工农学校”旧址举行了《在华日本人反战同盟牺牲者记念碑》落成仪式。中日友好二十一世纪委员会中方首席委员，原中联部部长，中国国际交流协会副会长张香山先生在掲幕式上发表了讲话。　　延安宝塔山是中国国家保护的特级革命文物，没有特殊情况，是不能在延安宝塔山动土搞建筑的。　　张香山先生在掲幕式上问原在华日本人反战同盟访华代表团团长前田光繁先生：“为什么没有邀请小林清来出席这个仪式呢？”前田光繁先生回答说，小林清已于一年前去世了。　　张香山先生说:“真是很遗憾啊！” 　　经他牵线还要给烟台市和日本福山市结成友好城市。和他一起战斗过的解放军第二十七集团军还请他去演讲。　　他要是当了全国政协委员，那还了得，“也许有”外国记者采访的，特别是日本记者采访的时候，怎么办！搞这一行工作的一般性格都十分多疑，小林清又像山东时一样名声远扬，“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沖天。”他们又惊，又怕，又耽心，想像力定然非常丰富。干脆，市政协委员你也别干了。　　中国历史上什么千奇百怪的事都有，因为名声大，因“莫須有”记者采访被免去政协委员的倒还是头一次。　　小林清本身有缺点。他耿直爽快而无遮拦，急躁倔強而欠冷静，朴实无华而拙于心计。他在内蒙古时愤愤不平，给中央所有部门写信乱告状，甚至还给毛主席写信告过御状。　　许多时候，他并不考虑环境和对象的不同，也不顾忌性情的挥洒所可能帯来的对自己不利的后果。不可更改的个性，加之一个外国人，注定让他以自己的方式成为特殊人物，并且在特殊的环境中饮下苦酒。　　一次，小林清偶然与当年送他去内蒙古的某领导，现在的离休干部相遇，当年的领导同志亲切地问候他：“好久不见了，身体还好吗！” 　　小林清想起当年 “鸿门宴” 的醉酒，怒从心里涌上来，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咆哮道：“好个毬！让你给送内蒙古二十五年，吃不饱，喝不足，你说能好吗！” 　　某“同志”忍住气送走了小林清，心里恨恨得在背后骂：“怎么当年在战场上没让你当烈士呢？” 　　他总是和领导对着干，比如领导和他谈话时，小林清以他习惯的几乎不掩饰愤怒的神情说：“反正我现在对你们没用了，所以你们就这样对待我！流放我二十五年！” 　　领导温文儒雅地劝他：“小林同志，不要这样说话吗！比如说吧，那是孩子干错事了，娘打孩子两下，是教育你，是为你好啊。” 　　“有这样教育孩子的吗？一教育就是软禁二十五年？没有见过这样当娘的！要有也太狠心了。准他妈的是个后娘！” 　　一向拙于汉语的小林清，说起自己的遭遇也針锋相对，毫不相让。　　领导转換话题问他：“真让你回到日本，如果日本政府问你，你在中国做过什么工作，你怎么回答呢？” 　　小林清气沖沖地说：“我做过什么，就说什么！” 　　活脱脱像一个暴烈大兵的小林清頂的领导哑口无言。领导以后竟不再接见他。只由具体负责事务的同志们接待他，具体负责事务的同志们也解決不了他的问题，只能敷衍他，比如说，他拿哥哥寄来的日本厚生省援护局给他的回国探亲材料给部里同志们报告，具体负责事务的同志说：“援护局是日本的特务机关，他们寄来的探亲材料是誘骗你回国，你不要上他们的当。” 　　现在大家都知道日本厚生省是相当于中国的卫生部，援护局是民政局。　　小林清不懂中国的官场礼节，不懂中国的人情世故，不懂中国语言里的说话的艺术，更不懂选择场合，把握好时机，什么时候说什么话，说到那种程度。但是他知道中国共产党某部门对他是能哄就哄，能拖就拖，能圧就圧。他一肚子怨气，张口闭口用山东腔，内蒙调的“三字经”，骂骂咧咧，伤害了不少作具体工作同志们的革命感情。所以作具体工作的同志们见了他这又臭又硬的日本人也是人人嫌，人人躱。提起小林清，都说“那个日本人，有病！” 　　可以想像到，以小林清这种性格而遇上这种事情，不骂三字经何以泄心中之愤！也难怪领导不见他，否則被小林清饱以老拳，殴打领导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小林清哪里知道问题的关键是在共产党内生活的指导思想―斗争哲学！在民主制度不健全，无产阶级专政的大背景下，某“领导同志”根据原則办事。不给你发落实政策文件，你不是也没办法吗！你忠诚，你老实！你不是爱写信吗！只要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任何部门，都得转到我门下，你孙猴子还能跳出如来佛的手心！你有胆子敢跑到日本大使馆去吗！某“领导同志”也是一条硬汉，一句顶一万句，他就是毛主席！　　小林清則是一文不名的穷措大，倔巴头，也不示弱，“他妈的！你是个什么毬！”硬顶上，谁怕谁！唉！真是一个槽栓不住两头叫驴啊！　　小林清嫌落实政策不彻底，特别是在政治上没有落实。生活上也有许多地方不尽人意，部里没有他这名干部编制，他也没有级别，没有待遇，生活困难要补助，要住房，都向组织伸手。但是组织也是靠国家予算来运营的，有时从国家予算中抽些费用补助他。但组织毕竟不是民政救济机关，什么都能解決，国家的財力还有限吗！总之，他和中共某部五十余年的风风雨雨，恩恩怨怨，这些关系网，小林清都没有处理好。他是个粗魯的人，痴心的汉！　　一位部里资深望重的老同志劝小林清说：“小林同志啊、不要再闹回国，争待遇了、我们共产党人难道是为了待遇而革命的吗！” 　　这位老同志是当年在延安敌军工作干部学校中的干部。他开导小林清。老同志语气凝重地说“不要以为有了这个就会有那个、不要以为有了点名声就有了地位、不要以为有了一点贡献就有了討价还价的资本。” 　　他还语重意深地说“也不要抱怨别人不理解自己。人人都渴望理解、这正说明理解并不容易、被理解就更难、用无休无止的抱怨、要求、大喊大叫去求得理解、只会把人吓跑的。” 　　小林清也接受老同志的意見、反省自己、“遇事要多想自己的缺点、多想旁人的好处。不要钻到一个牛角尖里不出来、不要越分析自己越对、旁人越錯。不要老是覚得旁人对不起自己、那样、能不碰壁吗？” 　　老同志还沈痛地说“我们共产党干部、哪个人没有挨过整？又哪个人没有整过人呢？” 　　小林清苦笑一下、回答说：“可不是吗！” 　　回到家后，小林清跟妻子说起与老同志的谈话，并问：“我今天总没有说错话罢？”这是照例的问句，因为他每次与组织上谈话的结果，不是吵架，就是以骂人为结束的，没有一次能解决问题。妻子总要矫正他的错误。　　妻子说：“共产党干部是哪个人没有挨过整！又哪个人没有整过人！可你不是共产党干部！你是挨整的！而且没有整过人啊！你说可不是吗就不对了。” 　　小林清才醒悟过味来“是啊！我没有整过人、要说整人、我在遣送日本难民回国时、整过日本人、当时送他们回国时、想着日本侵略中国八年、杀害了多少中国人、捜刮了多少中国人民的财产、所以我採取很严格的审查和措施！” 　　于是，小林清对老同志的劝告置若罔闻。　　大人物以思想和行动影响时代，而象小林清这样的小人物就只好以牺牲身家性命留足历史。大人物引导方向，而小人物奉献牺牲。　　对于小林清来说，当时参加了中国的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完全可以不参加中国的“革命”，再说也没有这个义务。他完全有条件选择另一条道路，另一种活法，回到日本，静悄悄地在家里过小日子，又何偿不可呢！在历史上一无所有，却能安乐平和。然而，由于他这个热爱中国的痴心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心甘情愿地为 “中国革命”作贡献。　　“革命”都是为了中国的利益，可日本人为了中国，却不是那么容易作到吧！对于旁观者来说，小林清有功反而被流放，部分落实政策又给取消。真是可怜，可憫，又可笑。不管是谁都感詫异，更是愤愤不平！蒼天难容！　　作家白桦所写名著《苦恋》里有一句名台词“那个国家不爱你，你为什么还要爱那个国家呢？” 　　小林清的回答是：“我爱日本，因为那是我的祖国，我生长的地方，那里有我的亲人和许多值得怀念的人们。但是我更爱中国，爱那些在艰苦战争岁月和坎坷生活中和我同生死，共患难的中国人民……” 　　小林清沉吟良久，他的眼眶湿润了，那是泪光在闪烁。诗人艾青说：“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是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而对于一个来自异乡的人来说，对这片土地的这份感情，恐怕要来的更加无私，感性而纯粹！　　共产党流放了他２５年，时间不可谓不长，但长期的惨痛经验，似乎并未在他心中留下什么伤痕，他的人生观，并未因此而出现负面的改变。他对中国还是矢志如一，这就是他热爱中国根深蒂固的“痴心”可敬之处。夫复何言呢？

回复[1]: 丁潍潍 (2007-03-18 01:39:37)

　　小林先生：我能从文中读到一种人生沧桑、得到一种感悟、看到您父亲走过历史的脚印。

回复[2]: 小林 (2007-03-18 11:11:15)

　　谢谢丁先生读我的拙文。

　　父亲一生崎岖坎坷。但他留给我的精神遗产却足以鉴戒。他对中国可谓“鞠躬尽粹，死而后己”，当真是英雄寂寞，壮士悲歌。他明知自己有生之年不能重返故乡，只盼死后自己这一番苦心孤詣能为后人所理解。

　　当我写到这一段文字时，想到他的耿耿之怀，悠悠之心，忍不住又感到了剧烈的心酸，感到了他忠厚性格中巨大的悲壮美，深刻的凄愴意。在当今急功近利的时代，犹如秦书汉隶，古朴，雋永，风骨长存。

　　《父亲》连载已经撤下去了？你怎么又找到了？

　　

回复[3]: 丁潍潍 (2007-03-20 00:08:34)

　　大人物以思想和行动影响时代，而象小林清这样的小人物就只好以牺牲身家性命留足历史。大人物引导方向，而小人物奉献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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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读完了除《前传》外的所有篇章。您对自己父亲在中国的经历的板荡吟咏，足以让老人九泉之下可以笑慰！

　　我怎么找到的？通过搜索引擎可以找到《父亲》的链接。

　　小林先生：我有邮件发到你的信箱，不知道看到没有？

回复[4]: 诸多感慨在心头 红叶 (2007-03-20 07:53:11)

　　拜读完，不由得深深、长长呼吸一口……诸多感慨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