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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十六 文化大革命浩劫(上)

小林 (发表日期:2006-08-04 12:24:21 阅读人次:1317 回复数:2)

  生是日本人、死为中国魂

  
十六 文化大革命浩劫(上)

  
一自貶嫡出关外,炎涼世态寸心伤。強顔繁衍只为家,不知何时归故乡。

  
只怪痴心未多想,谁知塞外竟牧羊。风流富贵辛酸语,十載漂零客异乡。

  
- 小林清

  
“文化大革命”是一场旷古未有的浩劫,不但在中国历史上是空前的,即使是在世界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文化大革命”给中国和中华民族所造成的灾难之深重,影响之深远,恐怕是没有笔墨可以形容;它的疯狂,它的恐怖,它的激进,它的愚盲,它的滑稽,亦只有亲身经历过这场“洗礼”的人才能有深切的感受。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用“爆发”一词形容文化大革命是并不夸张的。尽管它在国家最高领导人那里的准备是较周密并是经过了较长期运筹的,但对于绝大多数中国人,它来得还是太突然了。

  
在史无前例的十年“文化大革命”浩劫开始时,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红卫兵,造反派,武斗,夺权,无产阶级专政。

  
早请示,晚汇报,三忠于,四无限,语录歌,忠字舞,斗私批修。也许这些词汇对今天的年轻人已是天方夜谭,但在那个时代却是非常真实地填补着一天又一天。

  
那时毎天要搞“三忠于”、“四无限”。三忠于是忠于伟大领袖毛主席!忠于伟大的毛泽东思想!忠于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四无限”是无限敬仰毛主席! 无限热爱毛主席!无限崇拜毛主席!无限忠诚毛主席!

  
而“早請示” “晩汇报”是 “文化大革命”中风行全国的帯有宗教色彩的向老人家表忠心仪式。小林清在家里找出一塊浄地、供上毛主席像、毎日早晩两次、手持《毛主席语录》站在毛主席像前、口中念念有词。早上叫“請示”即向他老人家請示今天我該干什么;晩上叫“汇报” 即向他老人家汇报这一天我干的怎么样。

  
“语录歌”就是把毛主席语录谱成曲。语录歌的发明可以说是空前绝后。

  
凡是歌词必须是词,讲究格律和韵调,词必须是凝炼而充满诗意,富有奇特的想象力,若是专为歌曲而作的词,连什么声起唱,什么音收尾都有要求,不可胡来,否则唱不出效果。而语录歌的词根本不是词,是把毛泽东写的书、说的话一字不改地谱上曲子唱。

  
给语录谱曲的人是极少的,只有几个人,其中最著名的叫劫夫。歌曲一旦谱出来,一夜之间便会通过高音喇叭传遍中国大地。人人都能听到,一天之后,人人都会唱。据一位曾替语录谱了几十首曲的人诉苦说:

  
“给语录谱曲太难了!因为语录没有韵律,需要曲子去凑合歌词,一遇上‘因为’、‘所以’、‘那么’、‘于是’、‘而且’之类的关联中介词汇,就象一道道关口难过,最高指示一点也不能删改。过了这些关口,还有更难的关,老人家有时脾气不好,在文中骂人,‘不须放屁!’之类的,真不知用什么样的曲子来配合。”

  
语录歌必须是合唱,很少有独唱,要强有力,不能有丝毫靡靡之音。而且唱语录,犹如读语录,是庄重、严肃的事,上滑音、下滑音之类绝不能用;还必须照顾一般男女老幼的歌喉,包括一切乐盲,太高或太低的音阶均不能用,整个歌都在中速中音阶里铿镪有力地进行着。

  
语录歌每首必须在二分钟左右,只能长,不能短,有些短语录必须反复咏唱。最少的歌词只有五个字:“要斗私批修”,要使这五个字成为一首歌,而不是唱口号,可为难了作曲者,硬是在一个速度、调号、曲式中,将有限的音阶结合得错落有致,把五个歌词足足拖了三分多钟,让人难以数计到底重复了多少遍“要斗私批修”。

  
“忠字舞”是一种集体舞,它不象老年迪斯科,有鍛练身体的目的,也不象那些交际舞令人赏心悦目。跳“忠字舞”就是为了向毛主席表达“忠”。

  
舞风从何刮来不得而知。1969年开中国共产党九大,全体代表齐刷刷从座位上站起来,站在原地就跳开了忠字舞。可见这舞的普及率。人人必跳,不跳不忠,扭得越凶越忠。

  
小林清觉得自己老了,想躱起来不跳。这不成。上班时单位的大门口要你跳段忠字舞才能进大门,在街口上许多骨干分子要你跳忠字舞才能过街,你若不会,当场拉你到一边教授,直到把你教会为止。甚至上商店买东西,也得先跳舞。上公共汽车,火车之前都会被售票员堵在车门口,跳一段忠字舞。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谁也脱不了跳忠字舞。最痛苦的是单位食堂开饭前,要集体跳忠字舞,面对热气腾腾的饭菜,却要饥肠辘辘地跳舞,偏又遇上一些无限忠于的傢伙,起一段又臭又长的舞,动作单调,半天跳不完。

  
没有人笑,没有人敢笑,表情只有神圣和麻木。

  
忠字舞的舞歩显然吸收了蒙古民族舞踏的精华,而且把“精华”简化到极为可笑的地歩。脚歩法简便易学,一般是左脚不动,右脚随歌曲节奏上下点动,然后帯动屁股身姿作揺摆状,頗似蒙古族娯神舞。忠字舞常以屁股的揺摆作为跳得好坏的标准,屁股扭得越高,表达的忠心越诚。

  
跳舞时,人人必須胸佩帯毛主席像章,手捧《毛主席语录》,在适当的场地围成一个象征“忠心”的不規則园圈,中间有一人领舞。可以作为跳忠字舞的歌曲,是有关方面下达文件規定好的,主要有毛主席语录歌,和歌頌毛主席的歌曲,最流行的便是《大海航行靠舵手》和《敬爱的毛主席》。

  
遇有家中有不快之事或自己有心事,跳舞时也只能表情严肃而愉快,来不得哭丧脸,哭丧脸定会被革命群众发觉,并弄去“挖根”,让你交代对跳忠字舞不满的思想根源。

  
忠字舞的动作也不复杂,反反复复老一套,没有什么神秘莫測的舞踏语言,动作贴近歌词,老老少少一看就明白,比如唱“敬爱的毛主席”,便手举《毛主席语录》本,反复深情凝望语录本上印的毛主席像。唱“您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陽”时,便把语录本收回到自己心口处紧贴,表示“心中的”,接着两手张开,有节奏地来回高举摆动, 头仰望天空中的太陽。“魚 离不开水呀”便一手叉腰,一手在腰前摆动,做魚儿在水中游状。表达“紧跟”或“战斗”就更简单了,因为这些动作早有“定式”,一是把脚做成弓形,一是高举拳头又狠狠砸下。

  
一时间,五六岁孩子跳,六七旬老人跳,在自家里跳,在单位中跳,在大街上跳。小林清跳得浑身出汗,他幽黙地说,倒省得鍛练身体了。

  
中华民族在感情表达上向来含蓄,可如今一下子变得热情奔放起来,大喊大叫,載歌載舞,几乎成西班牙人。这使人不能不承认,老人家在驾驶群众感情方面确实有过人之处。他的所谓“群众运动”实是“运动群众”。

  
武斗过后,开始无产阶级专政,所有的牛鬼蛇神都逃避不了。日本鬼子小林清成了日本特务,无产阶级的造反派把小林清送进专政机关禁闭起来。

  
小林清被帯进无产阶级专政的审讯室里,进去后必須把身后的门关上,如果忘了这一点,专政人员就会对他大声吼叫,以后他就记住了。然后是向墙上的毛主席像鞠躬,向毛主席请罪。在那之后,还得把墙上贴着毛主席语录念一遍: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

  
“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们自己則往往是幼稚可笑的。”

  
群专人员说他“你是日本特务”,“你是反革命”。若是解释一句,他们立即反问: 

  
“你是八路军,笑话!你是八路军的敌人日本鬼子!”

  
“你不是日本特务?是在内蒙古学习?你一个日本人为什么在内蒙古学习呢?内蒙古是反修前线,所以才是你活动的地方吧!你要坦白交代,才有你的活路!”

  
“看来我们要对你做的第一件事,是糾正你的态度。你说你不是日本特务,没有犯罪,而我们是誣陥你。你在我们的专政下,还敢狡辨,你还敢对社会主义制度进行邪恶的攻击!”

  
一个看来是负责的人对他说:

  
“你最好重新看看现在的政治局势,做更深入的了解。”

  
负责人说:“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要将所有帝国主义,封建制度和垄断性资本主义遗留的牛鬼蛇神全部连根拔除。你难道真的以为你可以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过关吗?”

  
“回去!”负责人说:“把事情仔细再想一遍,我们有无限的耐心和时间,我们巳经让你有《毛主席语录》了,不要利用它来欺骗人民,学习书中的教导,应用到你目前的处境上,书里会告诉你该怎么做的。”

  
《毛主席语录》又称“红宝书”,是文化大革命期间对《毛主席语录》的一种特有的敬称。《毛主席语录》是一本64开,270页的小书,其内容是从毛泽东不同时期的文章中摘取片断,分成33个专题,从共产党到国民党,从男人到妇女,从老头到小孩,应有尽有。最初只在人民解放军内部发行,“文化大革命”开始后,1966年12月由林彪写了“再版前言”,扩大发行到全中国,甚至流行到緬甸,古巴。

  
《毛主席语录》用鮮红朔料封面包裹起来,封面有燙金字和彩色毛主席头像。毛主席语录是革命的“圣经”,可是它比真正的《圣经》的发行量要多得多。1966年到1976年间在新华书店售出送出的数量达50多亿冊。如此庞大的数目,《圣经》只好退避三舎。

  
若是父亲要打儿子,儿子立即说“要文斗,不要武斗。”又说“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父亲气得要命,你明明是我造出来的儿子,却偏要来自“五湖四海”,可是这是毛主席的教导呀,不能说儿子不对,只好也出一招,“毛主席教导我们,自由主义有十一种表现……自己错了,也巳经懂得,就是不愿改正,这是自由主义的第十一种表现。” 儿子又说,“毛主席教导我们:批评和自我批评是我们的武器……”

  
如此引用下去,语录仗半天打不完,会打语录仗的是武林高手,好象少数民族青年对歌一样,引用语录越多越巧妙越是英雄,战敗的一方,往往狼狽不堪,接下去便更加紧学习毛主席语录。

  
有对新人结婚时,客人们共送来100多本《毛主席语录》,客人走后,妻子说“这么一大堆红宝书,小山一样,卖不能卖,吃不能吃,烧更不敢烧,我们儿子,孙子都用不完呀!”

  
丈夫说“没有关系!毛主席教导我们‘儿子死了还有孙子,子子孙孙是没有穷尽的’‘这山虽然很高,却是不会再増高了’用一本就会少一本,有什么用不完呢?”

  
小林清在这么多年的政治运动及经历中,自知要远离是非,环境迫使他学会了一套避禍 方法。在被问及对一些政治事件的看法时,他说自己是外国人,又是一介武夫,后来当了八路军,只知在战场上拼命,不懂哲学,更不懂政治,还有中国话也听不懂多少,和文盲差不多。无论群专人员怎么说方的是园的,园的是方的;或者把黒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黒的,他既不反对,也不赞成。让学习就学习,无非是照本宣科。

  
在所有提问中,最让小林清感到哭笑不得的问题是:

  
“为什么你这个日本特务有特殊照顾?为什么你比别人吃得肉多?连食品公司杀猪,宰羊的无产阶级都吃不上肉?”

  
还有“为什么你一个日本人不回日本,你还想侵略中国多久?”

  
“你如何作特务工作的?都和哪些人联系 ?”

  
这些群众专政人员想证明他是一个国际间諜。是一个负有特殊使命,专门与上层人物打交道的特务。他们设想他的下面,有一张向四面八方展开的网……

  
审讯者不断的暗示:“要指出你真正的罪名实在易如反掌。它和我们只隔着一层窗戸纸,一捅就破。我们之所以没有这样做,是想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这样做对你比较好,不过,我们不会永远等下去。”

  
在这个的暗示之后,审讯者有时会突然变脸,破口大骂:“你这个狗日的日本特务!混蛋!毛主席说,扫拄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不知道你姓什么了!”

  
“说!要不你的死期就快到了。”

  
无产阶级群众的专政人员对他通宵达旦地审讯,大吼大骂,拍桌瞪眼,声震屋瓦,不仅被审讯者胆战心惊,旁听者也是人人自危。

  
那天晩上,小林清第一次听到被专政的人遭严刑拷打的声音。

  
大概因为小林清是外国人,在肉体上从来没有遭受过折磨。但是夜复一夜地躺在那里,无助地听着四周痛苦的呻吟声和惨叫声,有时候他真宁愿受毒打逼刑的是自己,有一天,他听见一种不知是用拳头还是用棍子打在赤膊肉体上的声音。他听不出打人的是什么东西,但是击打声时而是劈啪啪的,时而是屏地一声闷响。然后他听到一个男子哀求的声音。

  
“不要打了……我求你,饶了我吧!我求求你。我什么也不知道。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没有背叛党……。”

  
“我们没有打你。是你在处罰你自己,因为你不肯说实话。”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这么说。小林清猜想说话的一定是群专的审讯人员。

  
“只要你说实话,我们马上就走。是你自己不对,一切全看你自己。”

  
啪!啪!啪!然后是囚犯(大部分是走资派,也有四类分子)更痛苦的尖叫。

  
还有一晩上,从外头传来有人对群专的审讯员的詛呪“你们这些流氓,你们这些小杂种。”他叫骂着,然后开始数说对党的贡献。“我是毛主席忠实的追随者。你们这些废物!我为党,为人民工作巳经很久了。你们呢?你们是谁?不过是一堆拉圾,你们别想叫我住嘴。”

  
他听到一阵乱拳打在人身上的声音,还有那位走资派愤怒的狂吼“谁给你们打我的权力?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谁说你们有理由可以打我的?”

  
在这些声音的刺激下,小林清一次次感觉到要墜入疯狂的边縁。他伸手想摘掉戴在头上的帽子,他感觉那帽子太紧,压得他头疼。但是他一摸,自己的头上根本没有戴帽子。他不过是感受到一阵庞大的紧张。但只有那么一下,就过去了。

  
但每到夜晚,当他躺在被窝里,眼前一团漆黑,他便跌落到沮丧和无望的深渊,感到一种空虚和不安紧紧攫住了他。他在黑暗中,白天的一切却清楚地浮现在眼前,犹如一觉醒来梦境依然回旋,那荒唐的情景、奇特的人物、不合逻辑的事情。他清醒之极,以至完全无法入睡,一夜又一夜地辗转反侧,想合眼的意图往往被另一股更大的力量抵消产,压制了,他几乎是强迫般地大睁着双眼整夜盯着天花板,疲倦已极,眼睛皮却纹丝不动甚至连眨都不眨一下。直到黑暗在曙光的照耀下一点点变稀变淡,室内的什物轮廓渐渐显现,他这才眼皮像铡刀一样沉重地切落,一下睡了过去。

  
他恐惧夜晚,恐惧黑暗,一到晚上入睡时间,便如大祸临头,那一到黑夜就会突然出现的噩梦般的清醒使他心耗身损。

  
当他有一次醒来时,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恶梦找上了他。他听见一个女人在痛哭,凄切的声音宛如送葬者的悲嚎:

  
“我求你们不要再折磨我了。”她叫道:

  
“我是一个毫无抵抗力的可怜的女人。我爱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他是我的救星。我没有犯什么罪,求你们让我回家。我的小孩孤孤单单的,他们没有人照顾。我求你们,不要再打我了,让我回家吧。我受不了,我再也忍受不了,忍受不了了……”

  
接着,是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同时对着这个女人的大声尖叫,然后,又是东西打在人身上的声音,夹杂着被关押人的呻吟和叫喊。

  
对于这种暴行的无能为力,使小林清痛苦得简直要狂。他觉得自己在往下滑,身体明明躺在床板上,可牢门和四周的墙欲向他挤压而来。

  
他感到窒息,像被人用手捂住了嘴,身轻如燕心载千钧。他想喊,但用尽全身力气也张不开嘴,那两片薄薄的嘴唇犹如两块沉重的钢被焊在了一起。他想抬手招呼看守,但手也似僵了一般没有知觉。他整个身体瘫痪了,连脖子不能转动,只能泥胎木塑般地呆躺着。

  
“我只不过是肌肉僵紧罢了。”他有意使自己这么想。

  
“我的神经没有问题。”

  
他做着深呼吸,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使神经放松。

  
“他们没有办法打倒我的。我绝不让他们得逞。我已严阵以待,我会坚持到底。他们是打不倒我的。”他反来复去地这么想着,对自己说着。

  
小林清不久便了解到,他们真正的意图就是要迫使他屈服,虽然他们已经奉命不得对他施加肉体上的折磨。

  
另一个晩上,小林清听到隔壁牢房前有群专的审讯员在大声咆哮:“你这样子多恶心啊!不要对我下跪。那是封建地主教人做的事,你给我磕头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磕再多头也是没有用的。”

  
接着,就是打人的声音,挨打者是个聪明人,马上便高呼“毛主席万岁!”结果,打人的群专人员马上住了手,跟他一起高呼“毛主席万岁!”,喊两句就得了吧,这个聪明人却喊起没完。他知道一旦停止呼喊,就会遭受皮肉之苦。他一声接一声地喊,在场的人只有跟着喊。

  
结果,“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响徹整个专政机关。

  
群专人员接受了这次的经验,后来再有喊“毛主席万岁!”的,就给他填住嘴,一边打一边咆哮骂道:“你这样的牛鬼蛇神也配喊‘毛主席万岁’你们这些东西!只能‘油炸’‘火烧’‘砲轰’”

  
“毛主席万岁”在那惨酷的年代中,是许多人的盔甲,防弹衣。在专政机关里被关押的许多人因为受怀疑,白天喊了无数次“毛主席万岁!”虽然没有获得信任,夜晩睡着或者假装睡着,便高呼“毛主席万岁!”直至把周围的人吵醒,而他本人还不醒。这是证明他的无产阶级感情是如此之深,竟至在梦里还念念不忘对毛主席的热爱。此招一般比较灵。

  
毛主席万岁是一个人出生的第一句话,也是一个人离世前的最后一句话。那个时代的妇女在痛苦中掙扎了半天,生下孩子,淌着幸福的热泪高呼“毛主席万岁!”。

  
全世界的孩子首先学会的语言是“爸爸,妈妈”唯独那个时代的中国人要在孩子会说“爸爸,妈妈”之前先说“毛主席万岁!”。可是难为了那时的大人和孩子,孩子会说“毛主席万岁!”了,大人会激动得奔走乡里,传告喜讯。因为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

  
那时的一切英雄人物似乎都是呼喊着毛主席万岁而断气的。1968年11月19日《光明日报》是这样登載英雄的最后一刻的“……这时战士们透过翻腾咆哮的烈火浓烟,看到王幼康为人民英勇献身的光輝形象:他高举起红彤彤的《毛主席语录》,连连喊出了气壮山河的呼声:‘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当同志们沖到他的跟前时,他巳经停止呼吸。他左手紧紧握着红宝书,右手拿着指挥战斗的哨子。”

  
英雄人物死前的形象大多如此。

  
但遭受冤枉的人也喊“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作为窦蛾冤的代名词。有一次公审“反革命分子”大会后,枪毙这些“反革命分子”,一个“反革命分子”在枪响之前大声呼喊“毛主席万岁!”然后英勇就义。

  
例如,在邓拓身上就表现出这种崇毛情结。邓拓是中国一位很有才气且很有骨气的知识份子型干部,三十年代加入中共,曾任《晋察冀日报》社长、《人民日报》社长,北京市委副书记。他1966年在“三家村”案中被揪出来,受到狂轰滥炸式的批判,以致深感绝望而自尽。他临终前还写下这样一段话:

  
“我的这一颗心,永远是向着敬爱的党,向着敬爱的毛主席,我要离开你们的时侯,让我再一次高呼: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万岁!我们敬爱的领袖毛主席万岁!”

  
刚解放时,人民群众都像孩子一样争抢着一睹毛主席风采。当时的情景,所有人都是发自内心地欢呼,夹道迎着毛主席鼓掌,拼命挤前一点,就是想多看一眼,那是真正的崇拜,没有伪装和做作,见到毛主席时,多少人流下了泪。真流泪假流泪,真欢呼假欢呼,真激动假激动小林清还是分得清,看得明的。但是“文化大革命”开始一年后,那种欢呼万岁已是越来越假,越来越口是心非。岂止小林清看出来,绝大多数人都清楚,只是不敢说或不能说罢了。

  
审讯者还引誘小林清表达对中国的怨恨和愤怒,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抓住这个小辮子作为证据,证明小林清的帝国主义心态,这又正好可以符合他们认为小林清是特务的正确性。

  
有好几次,他们威脅小林清要杀他。“我们巳经失去耐心了……要不你现在就做自白,就是今晩,否則明天早上就送你这个死頑固特务上西天!你会连叫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如果你以为我们只是吓唬你,你就试试看吧!”

  
受审令小林清筋疲力竭。而审讯者可以抽烟,可以坐可以站,也可以自由自在地走动。他们渴 了可以喝水,也可以聊天,开玩笑,说一些有关男女性方面的葷笑话。小林清发现在男女性方面的话题是他们最喜欢的事,他们赤裸裸地放肆地说着男女性方面的事。

  
他们一边说着性方面的事,一边把脚放在桌子上,把上衣脱下或穿上,或做任何他们高兴做的事。

  
小林清則除非有直接命令,否則不能坐只能站,也不能说话或走动。

  
为了达到目的,审讯员会在没有丝毫预警的情况下,突然就变得恐怖起来。等待他的一次审讯就是这样开始的。那一天,审讯室里除原来参与审讯的人以外,还多了几个人。审讯又从交待党的政策和要他老实交代开始了。

  
“我不需要再多想。从我到这里来之后,我就一直想坦白。”小林清说。

  
“你说你一直想坦白?”带山西腔的一个群专审讯员把眼睛瞪得很大,目光中从充满敌意。以致小林清认为他立即就会对他动手:“那你为什么还在拖?”

  
小林清回答说:“那是因为你们看起来好像已经认定我有罪,而且你们又不想听我解释……”

  
“住嘴!” 山西腔的审讯员举起一根棍子用力敲打桌子,弄出很大的声音。小林清被小屋子里这巨大的声音弄得吓了一跳,血液一下子涌到脑门。

  
这时,他被勒令站起来,立正。他立即感到了头晕。

  
“看起来我们要对你做的第一件事,是纠正你的态度……”对方说。

  
“你的真正意思是说,你并没有犯罪,而我们想要诬陷你。你在我们的专政下,在这间等于法庭的审讯室里,你还在对社会主义制度造行邪恶的抨击。”

  
“法庭?” 小林清不相信似地问道:“你说这真的是一个……”

  
“安静!”桌子又砰地响了一声。那个山西腔的审讯员说话了:“你让我很吃惊。我知道你很狡猾,但是没想到你这么大胆,敢在这间囚室里不停地向我们挑战,你就要大祸临头了,不过我建议你还是放聪明一些,要不然你会为发现你得付出很高的代价!”

  
“拜托你们让我坐下好吗?” 小林清双膝无力,头重脚轻,胸口憋闷,呼吸急促,他已经被这出其不意的审讯弄得有点失衡了。

  
但是,他仍然被命令站在那里。并被命令就自己的态度向毛主席请罪。

  
小林清拿着毛主席语录,先背诵“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同时还必须抬右脚,挥左手,很有节奏地,然后高声背诵规定好的毛主席语录。语录内容是:“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针对性极强,念完之后小林清确实有点吓的心惊肉跳,汗如雨下。语录念完后,便发神经般地开始‘请罪”,其开场白是:“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我向你请罪;我叫小林清,现年50岁,男,我是被称为日本特务抓进来的,但我不承认自己是日本特务。我罪该万死;我破坏了……”

  
毛主席宝像耳聪目明,且有耐心地听小林清数叨自己的罪恶。审讯员手持棍棒,在一旁呵责他狡辩,声音太小。

  
有一次,审讯员在审讯中对他说:“我们巳经決定不准你再拒绝承认自己是个特务了。这样对你有好处,可以让你少撒一点謊,免得罪上加罪,从现在开始,当我们说你是日本特务时,你不可以否认,明白吗?”

  
小林清点头说:“我明白,可是我一定要否认。因为你先前要求我说实话,并警告我如果不说实话会使罪上加罪,所以我必須诚实地回答任何问题。”

  
“把这些狡辨放一边去,照我的话去做!”审讯员命令道。

  
就这样,他们之间一再重复同样的对话。

  
“你是日本特务,而且頑固地拒绝承认。你是个頑固的日本特务!”

  
“不!我不是日本特务!”

  
一天三顿饭,但是毎顿都吃不饱,菜是和清水一样的青菜湯,只有几根菜梗子浮在上面。主食是玉米面窩头。早饭是一碗稀粥跟很小的一块咸菜。有时个别群众专政人员会額外给他一个馒头,或是把分给其他囚犯剩下的一点食物给他,那时感觉真像上天額外的恩賜一般。

  
小林清试着把给他的少许食品变成期待的美食。毎天吃早饭时,除了稀粥还有一片和拇指指甲大的咸菜可以慢慢地,一点点地咀嚼。他开始把毎天的那个时刻当成一种期待。毎当饥饿使他极度虚弱时,他便安慰自己,还有十个小时或八个小时就要用早饭了,到时候就可以用那些咸咸的可口蔬菜了。这样一想,整个人都会很愉快,这种自我安慰的方法还是相当有効的。

  
碰到星期日跟假日,只给两顿饭。一餐是上午,一餐是下午。碰到这种日子时,那真是难捱。小林清坐在床上,饿得发昏,梦想着食物,而最难捱的时间莫过于假日,因为连上星期日会一连两天都是只有两顿饭吃。

  
他对吃有很深的感情!他梦想起家里的一些“佳肴” ;他的家人在“吃”上,属于北方菜系。主食有馒头、烙饼、饺子、面条、窝头、米饭等。在面食的制作上,妻子是很讲究的。单说这和面,要做到“三光”,即面光、盆光、手光,不能拖“泥”带“水”。吃擀面条时,要把面早早和好,让它“醒着”;等“醒”到一定的时候再用擀面杖去擀。这样擀出来的面条才劲道,吃起来有嚼头。吃面条要有好伴料,有的爱吃打卤,有的爱吃炸酱,各有一好。就拿这炸酱面来说,把酱炸好十分关键。炸酱要掌握好火候,黄酱下锅后需反复搅动,以免糊锅。炸的时候,要加些肉沫、葱、姜、蒜。炸好后,但见上面汪着一层油,闻着香喷喷的。吃的时候再拌些菜,如白菜、豆芽、黄瓜等。随着筷子在碗里不断搅拌、上下翻动,送到嘴里的面条,那叫一个香!再加上新鲜的大蒜瓣,那就更别有风味了。

  
饥饿使他重温起“三年自然灾害”吃不饱肚子的感觉来。他想起吃窝头,那是六十年代家里的主食。记得妻子一蒸就是一屉,黄澄澄的,挺好吃;有时候还把这窝头切成片放在油锅里炸着吃。那时候菜少,一般都就着咸菜吃,所谓“窝头咸菜一顿饭”。也说“窝头咸菜”。要说小林清啊,什么苦日子都能过,还挺能知足。在他的印象里,有那么一次,外面跑一天回来,妻子把饭菜准备好了。那吃饭用的小炕桌擦得锃亮,吃什么呢?窝头、大蒜、咸菜。他喝着“二锅头”,啃着窝头,吃得有滋有味。妻子问他怎么样?他连连点头说:“好吃,好吃,不错!”。

  


  
在幻想的朦胧中听到“开饭了!”。他清醒过来,回到了现实。送饭的是极端“革命”的人,他一边送饭一边咒骂:“快一点,你这个臭杂种!日本狗特务。动作快一点!要不然你连一粒饭也拿不到!你这个王八蛋,你到底要不要!”

  
关闭他的一间小屋是临时用来囚禁反革命的。被子也很薄,冷得他睡觉时把身子蜷起来,但翻身时不小心弄出声音,警卫就会来敲打他的房门,喋喋不休地数落他。

  
群众专政人员会在任何时候闯进他的囚室,他们把他围起来,挥舞着拳头。“你知道你是在那里吗?”他们咆哮着:“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小林清点头回答。他们不管他回答什么,仍然大喊大叫:“这里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地方,你在这里没有任何权利,你明白吗?没有任何权利!”

  
在审讯初期,警卫显然奉命吵他睡觉。小林清刚睡着就听见打门的声音,响得像鞭砲一般。这种情形头一次发生时,小林清立刻从床上跳起来,高喊:“报告!”

  
“你这么大声干什么?”门外一个愤怒的声音。

  
“有人敲我的门。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放屁!”那个愤怒的声音说:“你编的什么狗屎蛋? 回床上去睡觉,不然你就得受罰。”

  
然后,等小林清快睡着时,拍门声又响起来……。

  
他愤愤不平,一切的解释,辨白都是无用的。可是他的脑子里却翻滾着各种各样的念头。

  
生活对他太不公正了,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巳经冤枉过他两次了。他和所有中国的革命者一样,虔诚地遵循着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的一种宗法从属关系,不敢对施加于自己的凌辱表示一点异论和怀疑,然而命运却一再捉弄他。

  
首先,小林清被排除在正常的社会生活之外。人在生理上的死亡固然会使人失去生的幸福,但同时也会解脱掉人生的痛苦。而在政治上的死亡,不但使人失去幸福,又使人把苟延下来生命只能用于品味生的痛苦,这是比生命的终结更可怕的事情。他的生活成了无止境的恶梦。他的心变冷了。似乎一股冷液从心脏沿着血管蔓延到全身。使他手脚冰涼,咬牙切齿,而且一点点腐食掉他对人的善意,他的信仰,把他原来单纯,天真,热情的细胞,变成一团团癌组织。

  
他绝望了。想到了死。死对于当时的他来说,是最徹底的解脱,一切都会随着生命的停止而告终。而且日本人对于自杀好象还有一种特殊的钟爱。他捧着自己的头,搬不动,摘不下的,其苦万状,他屡次动了轻生的念头,一想起妻子和孩子,一想起未竟的事业与生活,就又忍不住心软了。真是觉得自己特别可怜,特别不幸,活着活受罪,死又不甘心,难煞我也!痛煞我也!每每肝肠寸断,潸然泪下,于伤心动情处不能自己。就在他在死亡的边縁上徘徊时,他想到了与他相依为命的妻子和儿女。在那个年代中,自杀是自绝于人民,是自绝于革命,是坚持仇恨而死的。小林清连自杀都不能。此时他的心情很象李白《北风行》诗里的“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

  
不可思议的是,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冤枉他的时候,他对组织不满,怨气十足。可是共产党第二次冤枉他的时候,他却火气也消了,不满也没有了。感觉“流放生活”也比被专政好上一万倍。他恨不得马上就恢复那“流放生活”。

  
小林清每天晚上躺下以后,看着天花板上那盏电灯,想到了自己这一生。“如果我的后半生就要这么过下去,那么有什么意义呢?”沮丧的感觉一下子使他彷佛跌进了无底的深渊。

  
但是,他心中的另一个声音-无产阶级、共产主义教育所给予的一个声音-马上回答:“你应该要致力于人类的解放跟自由事业才对。现在你有了麻烦,你怎能忘记世界上三分之二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劳苦人民呢?那些劳苦人民中有些人承受的痛苦何止千百倍于你呢?”于是,他的心情就好些了,走出阴郁和烦恼。

  
他不断地坚持把自己拉回这个让他受委屈的世界,即使这个世界充满无情的沈黙和痛苦。他为自己建立了几个信念,牢记心中,毎天早上醒来便在心中黙誦。“我是小林清,我是个日本人,志愿参加中国抗日战争和中国革命,我的目标是让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共产主义者,一个高尚的,一个纯粹的,有道德的人。要致力追求人类的自由和幸福,追求全世界的和平与正义。”

  
但是不知道何时能出去,空虚,烦燥,无聊,绝望轮番向他袭来,因为案子久拖不決,使他觉得永远有一柄利剑悬在头頂的那种难熬的岁月。漫漫长夜,他不知道这黒夜何时是尽头,如同不知道自己命运的出路在哪里一样。

  
除了对食物的欲求外,更糟糕的是身体和精神都日益衰弱。毎次坐着一站起来,他便头昏,整个人会在囚禁室里揺揺晃晃地转好几个圈,只要抬头往上看,就觉得血液往脑后湧,引起晕眩和头痛。他把身体紧贴着墙,想把头低下来,让自己不晕倒。但眼前只见浮动的斑点,有红有兰,就好像看电影里面下雨的画面那般。

  
他感觉这样下去,也许要死在这里,可是国家机密又不能暴露,当初来内蒙古“学习”时,组织上就说过怎么也不能泄露国家机密。想来想去只有把自己被专政的事让组织知道。于是在一次审讯中,他向群专的审讯员说道:

  
“我是不是日本特务,公安局知道。你们最好去问公安局,不是市公安局,是自治区公安厅。”而审讯员却将信将疑地说:

  
“你这个日本狗特务,不要骗我们,等有了证据,有你狗日的好看。”

  


  




 回复[1]:  maomao (2006-08-06 17:00:17)  
 
  看了几次 感到很沉重,不知道要怎么回复才好。奇怪为什么这些系列除了那个<<为什么写父亲>>以外,别的回复都很少,大概别人和我一样,不知道要怎么回复了吧。

  
真想说声对不起,可是这个声音也太没有价值了。。。与其不说~~~ 说不如不说。。。

 回复[2]: 无语 校长 (2006-08-22 17:33:21)  
 
  可以想象,当时那种失落,愤慨,伤心,失望,无奈的心情...

  
毛毛,俺们的道歉是苍白无力的,对于失望之极的人来说,理解是最好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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