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在心中│单喜军│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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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在心中
单喜军 (发表日期:2006-06-22 18:21:47 阅读人次:1591 回复数:3)
对灯，我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小时候，住在乡下的奶奶家里，那盏小小的“洋油灯”便是全家人夜晚唯一的光源。它被放在火炕和灶台之间的墙龛里，这样里屋外屋都能得到它的光明。晚上,奶奶总是在灶前忙活到很晚，洗唰碗筷，收拾瓢盆，还要发上第二天一家人吃的苞米面。奶奶的一生，除了去过一次省城看望参军在外的儿子，还有晚年去市里的医院做手术，大概从来没有走出过那个娘家和婆家都在那里繁衍生息的小村庄。奶奶总是那么忙碌，似乎没有片刻的清闲，忙完了灶间的活计，她便爬到炕上来纺线，“嗡嗡”的纺车转动声曾多少次伴我进入梦乡，现在想来，那木制的纺车，洁白的棉絮，还有奶奶那缠得结结实实的小脚，似乎都是亘古久远的往事了，可是，它们确实都曾经真实地存在于我的生活中，伴随过我的童年；爷爷是个多少有些大男子主义的庄稼汉，吃过晚饭后盘腿坐在炕头上吸烟是他惯常的动作，一张粗草纸，一撮烟叶末，在爷爷的大手下三转两转就成了一支又细又长的烟卷，爷爷将它放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咂吸着，听起来是那么津津有味。就在那个透着昏黄灯光的土胚房里，少不更事的我也在洋油灯下铺展着属于那个年代孩子的生活画卷，一把奶奶做衣服的大铁剪子，两张叔叔写过字的演算纸，几支妈妈从城里买回来的红蓝铅笔，便足以满足那个穿着花布袄的小姑娘一切缤纷的梦想。就在那缭绕着淡淡洋油味儿的灯影下，我用剪子剪出太阳、月亮、星星．．．．．．然后随心所欲地为它们涂抹上颜色，现在想来，童年的色彩是不会因为物质上的贫瘠而显得单调的，那盏昏黄的小洋油灯，照亮了我的童年。以至于直到如今，那灯头上小小火焰，都还常常如一个快乐的天使一般跳动在我的心坎上。　　到了该上学的年龄，我回到了妈妈教书的那个小镇。妈妈教书的学校，是镇上唯一的一所中学，晚上学生们要上晚自习，点汽灯便成了晚饭后我家门前的一个大工程，到现在我也闹不清为什么汽灯会那么难点，几个男学生围在妈妈身边，小心翼翼地换灯芯、打火，可是每次总要打上好多遍才能成功，当学生们提着明亮的汽油灯，欢呼着簇拥在妈妈身后走向教室的时候，我总是有些怅然若失，妈妈是个对待工作十分投入的人，在她的心里，学生和工作几乎是高于一切的，而当妈妈在教室的汽油灯下为学生们讲解一道道方程式和几何图解的时候，陪伴我和妹妹度过一天中最后时光的，便是家里桌子上的那盏罩子灯。它也是燃煤油的，但是因为有了玻璃罩子，看起来比洋油灯更明亮，也不易被风吹灭。我和妹妹头对头地凑在那温暖的灯光下看书，做作业，玩游戏。妈妈说，我们的近视眼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造成的，但是，我却一点也不记恨罩子灯，在那个年代，那个年龄，世界在我们眼里是自然而朴实的，因为从来没有走出去过，因为从来没有过比较和诱惑，所以也就从来没有期望太多，而正是因为心无奢望，所以才过地单纯快乐。明亮的罩子灯，温暖了我少年的梦。　　后来像那个年代的大多数中国人一样,我又经历了单位发电，分时段供电等或长或短的历程，终于迎来全天候通电的时候，那时我们家已经搬到城里了，明亮的节能灯，便利的台灯，精巧华美的吊灯，雍容典雅的街灯，五颜六色的彩灯．．．．．．五光十色的灯在我眼前散发着形形色色的光，世界在我眼里越来越璀璨眩目，年轻的心也在那精彩世界里沉浮摇曳。我曾和好友徜徉在城市的暮色里因为流连于歌声灯影而耽误了晚修课；也曾贪恋和男友缠绵在街头灯火阑珊处而忘了回家的时辰；还曾和三五知己在小茶馆的迷离灯色里猜拳划指，忘乎所以；也曾忘情地沉醉于歌舞厅霓虹灯下那疯狂的旋律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缤纷斑斓的灯光给了我宣泄青春张扬个性的欲望和勇气。但是，曲终人散，身心俱疲，最让我安心的，还是家里父母房间那盏默默无闻的床头灯。无论我回家多晚，它都为我而亮。直到我平安归来，它才会安然熄去。只要女儿没有回家，父母的心就是悬着的,，而那时的我，又何曾体会得到这份柔和家灯之下的殷殷舐犊之爱?只顾尽情挥洒青春浪漫的我，一心向往外面世界的热闹喧哗。　　女承母志是妈妈所希望的，当我走上那条妈妈走了许多年的路，站在讲台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我才真正体会到责任的含义。灯火通明的教室里，我跟学生们一起上晚自习，为他们解难答疑；夜晚静谧的灯光下，我埋头案前，为他们批改作业。当我忙完一天的工作在夜色中赶回家，远远的，总会看到三楼上我家里透出的灯光。我知道，父母还在等我。妈妈总说她喜欢在睡前看小说，爸爸说他习惯晚睡，可我知道，其实那是父母对女儿一份无言的牵挂，深深的关爱。无论是寒冬还是酷暑，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父母床前，总是为晚归的女儿亮一盏灯，父母那用爱点燃的灯，照亮我回家的路。　　结婚后，我有了自己的小家，丈夫对我疼爱有加，有时候下班晚了，他便跑到学校去接我，橘黄色的路灯下映着我们长长的身影,茫茫夜路,因了爱人的陪伴而变短,但每每走到楼下，我仍旧还是习惯性地抬头望去-----我已经习惯了那种家里亮着灯的感觉，那是一份踏实和温馨。　　来到异国，很长时间里我不能适应。背井离乡的伤感加上对异文化的本能抵触，让我陷入深深的痛苦。“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找不到我的家；在人来人往的拥挤街头，浪迹天涯 ” 不记得这是谁唱过的歌了，却是当时我惨淡心境的真实写照。我害怕黑天，害怕夜晚，害怕一个人孤独地行走在路上。丈夫的实验不分昼夜，空荡荡的住处便常常只有我一人。我拉亮所有的灯，试图在光明里寻求一点慰藉，可仍然感到无助。我知道我缺少的其实不是胆量，而是那种对家的感觉，那种心有所依的归属感。电话那一头，父母的安慰让我稍稍定下神来，可是放下电话，眼前弥漫缠绕的仍旧是一片迷惘和空洞。异国的灯与家里的灯并无二致，不一样的只是自己的心情。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那一盏灯------那盏为我而亮的灯。它位于从学校通往住处的路上，在一个路口拐角处，那是一户人家门口的灯光。当我走上去的时候，它马上就亮了，而当我走过去的时候，它马上又灭了------那其实是一盏感应灯。但我宁愿将它当做一盏为我而亮的灯，尽管它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任何一个从这里经过的人都能沐浴到它的光泽，感受到它的明亮，但我相信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感觉到这份温情和暖意的，为什么一定要固执地否定着周围的一切而将自己投掷在一个冰冷的旋涡里呢?有没有一颗爱国心，有没有一种归属感，其实并不一定非要看你身在哪里，而是看你心在何处。而心灵的归依也并不一定非要以排他为前提，美好的事物是没有国界的，真善美需要用心去感受，将心放在该放的地方，带着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你会发现这个世界很美丽很丰富，人生的旅途，一路都是风景。　　我终于明白,只要心中有灯,人生就是亮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