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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烟:玫瑰老师

东京博士 (发表日期:2006-06-30 17:32:51 阅读人次:2515 回复数:0)

  玫瑰老师姓龚,叫龚美瑰,由于一字之差,以至于叫惯了以后,很多人都以为她真名就叫玫瑰了,玫瑰老师是我小学时代非常崇拜的老师之一,也是我画画的启蒙老师。

  
龚美瑰老师就像她的名字那么美丽,我们都不叫她龚老师,而叫玫瑰老师。玫瑰老师是刚毕业的工农兵大学生,当时大概只有21,2岁,刚来我们学校就担任了我们的美术老师,也是我们科目中所有老师中年纪最轻的,那是我刚从苏州再次转学返回了上海的小学,4年级刚开始的春天,玫瑰盛开的季节。

  
那时我们的所有科目中有两个最轻松愉快,又最不太受学生尊重的老师,那就是音乐课的老师和图画课的老师。但是最漂亮的也是这两个科目的老师,音乐老师的嗓音非常美,也爱穿那个年代中很时髦的领袖带着点花边的[的确凉]衬衫,但是要说人长得漂亮,那非我们的美术老师玫瑰莫属了。

  
玫瑰老师中等身材,在那个几乎所有食物都是配给限量供应的年代,她看上去比平均的中国人水准略微胖些,但按照现在的眼光来说属于很标准的,以至于上课时每次走到我身边时都会情不自禁地深呼吸一下被她拂动过了的空气,虽然没有任何香气,却也会令人期待些什么,那种朦朦胧胧的异性相吸的悸动。

  
玫瑰老师几乎每次都穿一套黑色飘柔的服装,使她本来就比较丰满的身躯,更增添了些令人神往和遐想的美丽,也衬托着她本来就很白的皮肤显得更加端庄高贵,像我们临摹的那些洁白的石膏像中的一尊,轮廓分明。玫瑰老师有时候既会让学生们互相当模特儿,也会自己做我们的素描模特儿。

  
玫瑰老师是个长得非常完美的老师,仿佛她天生就是属于美术老师这种带美字的职业的,第一次出现在课堂上时,玫瑰老师就吸引了大概所有的女生,年轻漂亮这种词汇用在玫瑰老师身上或许已经显得太俗气了。

  
等课堂上鸦雀无声时,玫瑰老师开始自我介绍了这学期担任我们的美术课,她说着一口对上海人来说比较困难的普通话,却还有另外两个致命的缺点,每次说完为了强调一下,都会再跟上一句上海话:“那晓得了伐?(你们知道了吗?)”,而且我们都听出来了,玫瑰老师的舌头有点短,她的发音特色是:“那写得了伐?”,以至于有个男孩子在下面低声学了她一句,玫瑰老师的脸顿时变得绯红绯红,但我喜欢听她这么说,好像在问:“你们写生写了吗?”。

  
初出驴茅的小老师毕竟课堂经验不够丰富,很难压得住那些斗私批修,复课闹革命年代中自由散漫惯了的野孩子们,在我们认真听玫瑰老师讲述人体七个头的比率,成人的两手张开的伸臂长恰好是人体高度时,大家对这种直观的话题刚开始还比较有兴趣地在自己身上比划着,到了讲透视原理之类的枯燥的部分,下面说话的,打架的,抢女同学铅笔哇哇叫的,教室里乱成一团粥。

  
玫瑰老师开始提高了嗓门,脸色也涨得红红的了,但是几个老油条调皮学生立刻掌握了规律,玫瑰老师根本压不住他们,记得有几次课堂上闹得实在不像话时,班长把班主任叫来才太平,但是那样,玫瑰老师以后就更难以一个人压住那些成为惯犯的孩子们了。

  
学龄前就喜欢画画的我,理所当然地深受玫瑰老师的青睐,当时在班里我画画不算第一,也绝对不可能是第三以下,尤其从小擅长画马,画人像。但是至今为止大多是临摹连环画或者是大姐留下的那些50年代时期的苏联画册,玫瑰老师教我们开始临摹实体静物,还组织了课余兴趣小组,对好几个班里喜欢画画的孩子特别开小灶。学校也很支持,特意腾出一间原来放体育用品的小杂屋作为我们的活动室,我们立刻和玫瑰老师一起把活动室搞的像专业画廊似的,我还利用自己在学校小头头的权力,申请了一些经费,于是手工制作模型的泡沫塑料啦,画画的碳精棒啦,画纸画板之类的都解决了,玫瑰老师对我赞不绝口。

  
有一次,玫瑰老师在办公室里问我:“你为什么喜欢画画?”

  
“我大姐说的,要好好读书,将来才会有出息,画画可以一个人陶醉,也能让看画的人陶醉起来,不会再无所事事地整天想着去弄堂里跟野孩子们玩了。”

  
“噢,你大姐真了不起,以前是你大姐教你画画的?她也是美术老师吗?”玫瑰老师盯着我看,我却不敢看她,我从来没有这么近的跟年轻漂亮的成熟女人单独说话过,我感到有点紧张,脖子发热得不敢看她。

  
“不是,我。。。”想到大姐,我不禁鼻子一酸,眼泪快掉下来了,“我大姐跟老师差不多大,现在不在上海了,去江西农村插队了,我大姐不会画画,但是她一直是学校里成绩第一名的,我大姐写的作文比我画的画还要好。”

  
玫瑰老师似乎明白了什么,摸摸我留着的小平头,她的手比我大多了,但是却很柔软细嫩,也很温暖,指甲里残留着一点点白色的粉笔灰:“你以前画得最好的画是什么?能让老师看看吗?”

  
我抬起头,自信地看了玫瑰老师一眼,她也在鼓励我。我赶紧回答说:“我明天就给老师带来,如果老师喜欢我画的画,可以随便挑一张送给老师的,”但是我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老师教我们的画很正规的,不像我以前都是自己瞎画的,大都是临摹别人的画,所以自己没有什么创造和想象的能力,甚至连画画的基础都不懂,现在老师教我们的才是真正的怎么画画,可是课堂上有几个同学实在不象话,老师为什么不对他们再凶一点呢?关他们夜学,让他们家长来认领啊。”

  
“嗯,我刚工作,还没有什么当老师的经验,再说美术课也不是主课,除了规定的作业,也不能强求所有的同学都达到很高的水平,像你和还有几个同学本来就有基础,自己又非常爱画画,那样才画得开心,要是我逼着大家画的,即使画完了也是很难看的啊。不过有你们这几个同学,我真的已经感到很高兴的了,现在我们还有了这个小画室。”玫瑰老师说话依然有点短舌头,可是我听着却觉得非常的可爱,彷佛我们的年龄因为她说话有点像儿语而缩短了。那以后我一放课就约好几个同学去跟玫瑰老师学画画,而且把画画和能看见玫瑰老师当作了每天最开心的事。

  
我带给了玫瑰老师大约7,8幅铅笔的素描人像,都是放大临摹的苏联小说中的人物插图,俄罗斯风格的建筑,花园或小河边背景正在读书的女孩和少年,英军潇洒的苏联红军军官,玫瑰老师爱不释手,看着一张苏联女孩的大头像说,眼神画得太好了,就要这张留作纪念吧,我欣然同意,并且说,玫瑰老师也很漂亮,如果有时间,我可以画一张老师坐着的像。

  
玫瑰老师又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说:“好啊,我很愿意给同学们做画画的模特儿呢”,我发现她很喜欢摸我的头,可能是一头毛刺刺的短发给她缺刚多柔的性格带去些坚强做人的启示吧,每次她摸我头发时,我都故意挺起胸膛,仿佛这样可以鼓励玫瑰老师,以后对那些调皮的孩子凶一些,别怕他们。

  
课堂上,那些受读书无用论流毒很深的,或者虽然知道读书有用却怎么都读不进去的人,整天就是想着法的捉弄“臭老九”,玫瑰老师收作业时也经常遭受坏孩子的侮辱,“你怎么不交作业?”,“没时间做。”“一个星期前布置的怎么会没时间?”,“接受老师批评,我哥哥也说过我了,时间就像女人的胸沟,只要挤,总归还是有的”,“哈哈哈哈哈。。。”哄堂大笑,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的家庭环境是什么样的,那些兄弟姐妹很多的家庭,相互之间的影响让这些孩子正在变态地早熟,玫瑰老师被羞红了脸,只能再也不要他们几个的作业了。

  
很少与人打架的我,这次大打了一场,这是我人生中第二次“头开花”,起因还是因为美术课上因为秩序太乱,玫瑰老师在黑板上示范画画时,居然有学生用弹弓射她的手,但是等她转身,下面却鸦雀无声,玫瑰老师的手又疼,心里又气,眼泪当众流了出来,本来就有点短的舌头说话更不流利,这下招来了整个课堂的哄堂大笑,“老师”这个庄严的名称在我心里像被电击了一下,我知道是哪个同学干的好事。

  
放学后,我不声不响地跟着那个同学,刚离开校门,便在路上喂了他一顿饱拳。第二天,同一个学校的高我们2年级的哥哥对我实行了报复,虽然我也打得很勇猛,毕竟打不过高年级的人,被同学报告了老师时,头上已经挨了一砖头,血流满面,吃相十分难看,对方可能见血有点害怕了才住手逃了。

  
虽然这件事最后学校调查了,因为是我先打他弟弟,班主任问我为何要打人,我始终没有说出真相,只是说他们上课闹事,妨碍我听课,老师倒过来教育我,即使那样,首先动手打人也是我的错,看在我头上缝了针,又是“干部”,所以最后特别宽大没有作什么处理,只是警告以后有事必须报告班主任,而且不允许跨年级发生争斗,我知道最后那句话是针对对方的哥哥说的。

  
一直到拆线我都没有再去过画室,也没有见到玫瑰老师,一星期2次的美术课,我正好又赶上了发烧,所以当我头上顶着纱布一个人在家休息时,玫瑰老师和班主任一起来看我了,后来我才知道是班主任在这一带巡回家访,玫瑰老师知道了一定要来看看我,她已经从同学和班主任那里知道了我打架受伤的事了。

  
“你怎么会打架的呢?还伤得不轻,要是碰到眼睛多危险啊,”班主任先走了,还要去其它同学家,玫瑰老师赶紧问我,但再也不敢摸我的头了:“刚才问了你们班主任了,他说是你先打人的,但不知道到底为何打人,说你从来不跟别人吵架的,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打他?”

  
我终于忍不住心中的一团燃烧的火焰,仿佛老师被欺负的委屈远远胜过了自己的头被打破的那一霎那还要疼痛,“他们谁再欺负你,我就打谁,打得过要打,打不过也要打”我话音刚落,玫瑰老师一下子全明白了,一把搂住我。我第一次扎在一个成熟女人的胸前,好温馨,好柔软,像喝了一大碗甜酒酿快醉过去的感觉,想让老师一直就那么抱着我的头,感觉头上的伤口也会被她的温柔瞬间抹平似的。

  
一滴水滴在了我的脸上,接着又是一滴,玫瑰老师哭了,但没有声音,也没有抽泣,只有她丰满的胸脯在我的脸颊边微微地起伏着,我能听到她的心在咚咚跳,她的黑色绸衣,像蝉叶般轻柔,颤动着一曲生命的歌。也许玫瑰老师一急,她的短舌头真的说不话来,也许她被我这个勇敢的小男子汉为了保护她说出的那句:“他们谁再欺负老师,我就打谁。”而感动万分。

  
玫瑰老师来看我的时候,没有送水果,也没有送给我鲜花,而是送给了我一盒全套的水彩画颜料,2支水彩笔,还有一本精致的水彩画基础技法的书,说是今天特意去福州路上给我买来的,知道我经常一个人在家,让我学学这个可以解闷。

  
从那以后我开始扩大了自己画画的兴趣,不再只画素描铅笔画,钢笔画了,渐渐地被水彩画神奇的世界迷住了,玫瑰老师教我用水的加减来控制一幅画的透明感,表现光和影的魅力,但是终于由于水彩画看似容易,其实非常难,我都一直画不好,只有一幅画在宣纸上的水墨画,办公室里的老师都说画得好极了,那是一幅只用黑白墨汁的浓淡简单地勾画出的玫瑰老师坐在窗前凝视前方的姿态,丰满的侧身和脸型像一尊希腊女神,我还特意凭想象给玫瑰老师手里加了一朵黑玫瑰。

  
4年级时,工宣队就进驻了我们小学,工宣队队长是一个身材魁梧,像电影里面的那种英雄人物的“好人”面孔,可是不知道为何,在我升入6年级时,这个队长却被区公安局抓了起来,并且公审判决了无期徒刑,罪名是猥亵强奸少女,作案地点在我们小学的音乐教室,经常利用指导排练群众歌咏大会作案,有好几个合唱团的女同学受害,其中一个女孩子就住在我们弄堂里,事件那么突然地传开了,就像林彪事件那样在我的心里一个瞬间就颠覆了好人和坏人的概念。

  
自从那个事件以后,玫瑰老师也不见了,据说调到了别的学校去了。又有风言风语传说,玫瑰老师在那个案件中也受害过。玫瑰老师那么年轻漂亮,一着急她的段舌头就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一直适合做老师,但是我不相信那些玷污我心中纯洁的流言蜚语。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以后,看了琼瑶的小说《窗外》,不由得让我再次想起了我的玫瑰老师,但我从来没有觉得我们有过什么师生恋,玫瑰老师在我心目中的存在,如果说有超越了师生感情的话,那就是她配做我的大姐姐,或者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和我特殊的家庭环境中,我渴望着另一种类似母爱,又非似母爱的朦胧的东西,让我喜欢玫瑰老师。

  
玫瑰老师给我的水彩颜料没有全部用完我就放弃了继续学水彩画,后来还学过很多其他的东西,但是都是三脚猫,没有一样是很精的,所以我最终也没有向很专业的艺术领域发展,玫瑰老师送我的那些颜料早就干枯得无影无踪了,但是玫瑰老师永远是我心中的玫瑰。

  
——东京博士 2006年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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