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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有多远

老三 (发表日期:2006-06-15 18:44:45 阅读人次:1750 回复数:8)

  

  
华子一家是在四月的最后一天去加拿大的。以她的人缘该有很多人去送行,可华子不愿张扬:“送又不当走,况大家都那么忙。”她没有如实把自己的行期告诉别人,不想给人增添麻烦。那天我们俩口和老宋两口去为他们一家送行。华子的爱人向来喜欢简单,行李基本上已经全部托运,随身携带的行李并不多,说是送行,无非是陪着他们再多说几句中国话,在日本的土地上再多走一程。江户桥是个小站,虽不能进站,但站在检票口仍可以看到他们一家三口的身影,直到他们消失在近铁里。

  
华子的爱人这次是去加拿大做博士后,时间是两年。华子对我说:我们其实也想回国,可文云(华子的爱人)的研究所已成为实体,课题经费都需要自己去找门路,而文云又是个老实人,他肯定找不到路子,所以只好走这条路。不过我们这样不断地从异乡再到异乡,哪里才是我们的终点站呢? 我笑笑没有回答,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们的终点站在哪里、何日能够安生下来。也许从我们拿到那本酱红色的护照那天开始,就注定了我们一辈子都要做一只小舟随处漂流吧。

  
日本不是我们的久留之地。日本的好山好水虽然能滋润我们的肌肤,可冷漠的国民、不断发生的中日摩擦和工作中的不被信任,时不时在提醒我们:这儿不是我们的家。

  
可我们的家在哪儿?

  
有一个老华侨告诉我说:爱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多年的漂泊生涯使他从无奈中得出了这个总结,以来聊以自慰,可他那浓重的闽南口音和过年时的大红对联却向别人昭示着他不是这儿的人,他的家在遥远的地方。

  
“你想没有想过回国去住?”我问。

  
“我无所以回,当初我是逃出来的,我当时是右派,冒着生命危险逃了出来,出来了就没有想着再回去。”他说。“那里没有我的位置。”

  
可那里有我们的位置吗?

  
我们这些人,当初出来时已不再年轻,读硕士、读博士,一路下来大多已接近不惑之年,再回国去看,那里已不是我们的天下。我认识的一个姓高的工学博士,毕业后回国在一大学任教,他已四十岁了,不求当官发财,只求能静下心来做好学问教好书,和老婆孩子过好后半生。谁知回国几年他又卷土重来,作他日本导师的助手了。

  
“在国内你可是大学教授,来这里只是助手一个,地位可是天上地下呀。”我问他。

  
“教授又能怎样?你不巴结送礼,就没有课题,没有课题就没有经费,没有经费就不能做试验,不做试验就不会有成果。有了成果又能怎样?还不得把领导的名字写上,不写就给你小鞋穿,穿上小鞋不要说跑了,即使走你也走不动,脚疼得厉害。大学都是这个样,更何况社会?算了,咱管不了,可咱躲得了,远远的躲开,眼不见心不烦。”他象泄了气的皮球,心灰意冷。

  
他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夫子,来日这些年只顾埋头读书发表文章,毕业以后慌慌张张的回国,满以为英雄有了用武之地,结果很快就碰了壁,只好再打回马枪。我爱人干行政出身,加之我们认识的人大多现在都是高官厚禄,我又年年回国,看他们财源滚滚,一年一变化,无论是在经济上还是在政治上,我们知道和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是坐火车所能追得上的,所以心中有数,不像老高那样对回国抱那么大的期望。在现代社会,没有年龄优势,就等于没有了竞争资本,这么多年的国外生活,又使我们变得简单又简单,已不太适应国内那种错综复杂、权钱交易关系。再说,我们除了那张不值多少钱的文凭以外,并没有多少优势,所以不回则已,如果回国的话,那就不要期待什么了,找一个大学平心静气的作一个教师,去挣自己每月那几个工资,如果还有什么想不开的话,那就不要回去了,在人家的房檐下尽量找一片不漏雨的地方过自己的虽不富裕却心平气和的日子。

  
人真是一个矛盾着的载体,当初如果我们不出来,在国内混着,那我们也会和国内的人一样学会了送礼、学会了巴结、学会了欺上瞒下阿庾奉承,学会了见了当官的磕头见了老百姓举拳头的德性。现在好了,我们出来看了人家的活法,明白了作为人还有人格和尊严,不像葛尤在《活着》里说的那样“小鸡长大了变成鹅,鹅长大了变成羊,羊长大了变成牛。”变来变去变不成人来,活的可悲和可怜。其实在国内活人,不仅仅是老百姓可怜,即使高官厚禄、耀武扬威的达官贵人,他们的荣华富贵也是摇尾乞翎换来的,问一问现在国内那些做官的,有几个不是从哈巴狗起家,然后再变成狼狗的,真正直起腰来做人的极少。

  
我有一个同窗,他出身农家,家境贫寒,可他有才有志,高中的时候就立志将来要当官,为象他父母一样的贫苦农民办点实事。高中、大学、转干、提升一路下来,他果然在外县做了县长,去年我回国,他专门召见我,八年不见,昔日那个又瘦又小的同窗已面目全非,脸上身上的脂肪多的要流下来,完全可以和猪八哥哥比美;再看那豪华家宅,更是让你望而生畏,外观别致大方的欧式建筑不说,室内装修完全是进口设备,一个洗澡间就花了三万多,看得我倒吸冷气。

  
“你不怕别人告你?”我问。

  
“告我什么?”他似乎明知故问。

  
“你这房子这么豪华、漂亮。”

  
“亏你还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你没有看见后面那两排红砖红瓦的西式洋房,那是组织部统一盖的,院内有假山,有地下车库,室内装修不比我的差。盖几间房子那是小事,老百姓见多不怪,已经习惯了。你不必担心,在行政上混了这么多年,那里深那里浅我心中有数。”他胸有成竹。

  
“其实你们喝的都是老百姓的血。”

  
“这我比你清楚。可是你一个人不喝,又能怎样?大家都在喝,你不喝反而让别人不放心,这个官你就坐不稳。再说上边也要伺候,你不喝,钱从哪来,那口大着呢,小打小闹,根本喂不饱,我们喝的一大部分都送给上边了,一级送一级,连环套。没听说,有的县长书记调走了,下面有的干部哭的不得了,哭什么,哭他送出去的钱。久在河边站,没有不湿鞋的。有良心的,喝得少一点,钱嘛,太多了也是祸害,我知道这些。”

  
“那你是一个有良心的人了?”

  
“应该算的。我喝血是有分寸的,不是见人就喝,不能喝的,我绝对不喝。你想想看,我后背无靠山,头顶无大树,拼自己能力从一般干部到乡镇秘书、乡长、书记、副县长、县长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不容易呀,我不会拿自己前途开玩笑。你可以在这里住几天,走走访访问问,我在这里还是一个好县长,廉洁务实有能力,老百姓都是这样说的,他们不会说假话。”他得意洋洋。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我相信他是一个好县长,因为他已被上级组织部门考核过关,据说很快就要调到市里去做副市长了。他有着光辉灿烂的前程。

  
可我们有什么?

  
“现在看来,你们当初出去这条路是选错了,毕竟今不如昔,留学生不再吃香,再说岁数也不等人,如果你们不出去,你爱人也该有我现在这个位置。”他替我惋惜。

  
“这是命运。”我不能多说什么,在一个春风得意、腾达飞黄的人面前你说什么都是陪衬。我只有沉默,在沉默中思讨:我们是不是也必须向华子一家一样从远方再到远方。

  
可远方有多远呢?

  




 回复[1]: 肥得走油 水双 (2006-06-15 23:57:17)  
 
  我也有一个这样的同学,过去很贫寒,毕业后在一个好衙门工作,渐渐走油,现在发了,腰围粗了两圈半。

 回复[2]:  陈梅林 (2006-06-16 11:19:21)  
 
  这样的贪官何其多!

 回复[3]: 人各有志 校长 (2006-06-16 12:46:38)  
 
  没法强求.自己喜欢就好.

  
如今有痔青年多了去了.

 回复[4]:  东京博士 (2006-06-16 12:59:07)  
 
  呵呵,他们在国内追求官场,俺曾经在日本追求官场,但是俺觉得自己现在无官一身轻,自己自在比啥都潇洒。

 回复[5]: 哦 校长 (2006-06-16 13:06:10)  
 
  回复[4]: 东京博士 (2006-06-16 12:59:07)

  
呵呵,他们在国内追求官场,俺曾经在日本追求官场,但是俺觉得自己现在无官一身轻,自己自在比啥都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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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东博没痔了!可以归隐啦!

 回复[6]:  东京博士 (2006-06-16 13:33:06)  
 
  当官的比俺惨多了,他们哪有这么多时间像我泡网啊,摄影啊,做料理啊,当然俺还同时开发项目,与日外客户交际。

 回复[7]:  东京博士 (2006-06-16 14:00:22)  
 
  “我认识的一个姓高的工学博士,毕业后回国在一大学任教,他已四十岁了,不求当官发财,只求能静下心来做好学问教好书,和老婆孩子过好后半生。谁知回国几年他又卷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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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俺虽然不完全是这个姓高的那种,但是也是海龟了近两年又离开了中国返回日本,只有这样来来去去过的人才知道为何要如此折腾自己的人生,有些事并非自己愿意那么做,实在是在自己的国家有着太多的无奈和忍受不起的消耗,多了一个出国的渠道,自然再选择一次人生的道路。

  

 回复[8]: 东博阅历丰富 老三 (2006-06-16 21:00:40)  
 
  怪不得八方都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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