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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昇 (发表日期:2007-06-20 10:37:13 阅读人次:5462 回复数: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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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时的大妹是个美丽的姑娘，白白的脸，细细的身条，长长的辫子，满脸的青春满脸的无邪。三十七年后再看到她酱紫色的脸上皱纹如网织，嘴角瘪进腮里，眼睛深深地陷入额中------，整个地走了相。再岁月流逝年龄增加，我也能计算出她才五十三岁，却如此一付七老八十样子，真把我吓了一跳。
大妹叫祝文绣，是我的老街坊、低一年的同学祝文奇的妹妹。这回我是隔多年回北京，拜访祝文奇时看到的她。祝文奇看他妹妹的眼光也跟我似地惊奇怜悯，看起来大妹出现在哥哥家也不太久。大妹还认识我，一见到我就曲着身子像要往地下跪。我哪敢受这礼，赶忙将她扶住。她不跪了，但低下了头，喃喃：“大哥，饶恕我。”
大妹自打闹红卫兵那年打死她的爸爸以后，就一直喃喃：“爸爸，饶恕我。妈妈，饶恕我。哥哥，饶恕我。”今天加的“大哥，饶恕我。”是冲我说的，把我说得泪流如河。
祝文奇和大妹的爸爸是开西服店的资本家，那西服店在王府井上，很有名气。他们的叔叔是国民党空军飞行员，跟着蒋介石跑台湾去了。有这两项“罪恶”，他家成了“红八月”抄家的锁定的反革命对象。那天，祝文奇的爸爸和妈妈跪在院子里，被一群红卫兵用棍棒和皮带抽打，祝文奇和大妹也跪在旁边陪绑。打反革命是要灵魂出窍的，红卫兵就照死了打祝文奇的爸爸。当他们将祝文奇的爸爸打的奄奄一息时，忽地出高着儿让祝文奇打，说是让他表现和反革命划清界限。祝文奇拒绝了，于是他被一顿乱棒给打晕死过去。
下面轮到大妹被逼打她的爸爸了。那时的大妹还是白白的脸、细细的身条，但长长的辫子已在早些时候被剪掉了。她拿棍棒的双手直发颤，红卫兵的棍棒又朝她举过来。他爸爸睁开了眼，他已看到儿子的下场，他说“大妹，你打吧，，死你手中我踏实。”大妹就朝他爸爸脚上抡了一棒子。“往这儿打！”红卫兵用棍棒敲她脑门说。他爸爸挣扎着睁开最后一眼求她：“就照这儿打吧，乖孩子。”大妹重新举起棍棒照那地方抡了下去。
祝文奇醒过来看到的爸爸死了，妈妈呆了，大妹傻了。再后来就老听到大妹跪着喃喃那句“爸爸，饶恕我。妈妈，饶恕我。哥哥，饶恕我。”
大妹打死了反革命的爸爸，也没逃过上山下乡，她插队到了晋东南的乡下。插队青年有探亲的有偷着跑的，但大妹从没回过北京。到上山下乡的青年都返回城里时，她也没回来。
祝文奇早就饶恕大妹了，她妈妈在文革结束后吓呆的脑子也变清醒了，接二连三地托人带信，叫她回家看看，叫她回城。可到她妈妈死也没见她回来过。我弟弟和大妹是同学，上山下乡也分在晋东南，祝文奇家给大妹带信就托的他。大妹跟我弟弟说她没脸回家。到我弟弟回城时，带给祝文奇家的话是大妹嫁给了一个山沟沟里的农民，再后来就音讯皆无了。
大妹怎么又出现了呢？祝文奇苦笑着跟我说：“其实她近几年每年清明都回家。只是在远处望着家，给爸爸烧个纸钱就回乡下，连我妈死她都不知道。前天，有老街坊说碰上个鬼鬼祟祟的女人，眼直勾勾地盯着我们家念咒。我一机灵，一个箭步窜出家门，把她逮住了。”
这么说大妹是离家三十多年头一次进家门，让我给赶上了。我擦了眼泪对大妹说：“那时的事是场噩梦。你爸爸妈妈哥哥早就原谅了你，从未记恨过你，我和知道你的人也是。别给自己背那么沉重的包袱了，你把户口弄回北京吧，或者常带丈夫孩子来北京住住吧。”
我的话好像祝文奇也对大妹说过，但是大妹跟我说“我这回是被哥哥抓到了，没办法，我实在是没脸进这家门啊。大家能饶恕我，但我不能饶恕我自己。这件事我从未跟我丈夫和孩子说起过，我不想让孩子知道她妈妈打死过亲生爸爸，再说我都不认识今天的北京了，我还是在无人知晓的乡下赎我的罪吧。”
次日，祝文奇告诉我说大妹回乡下去了，我叹息今生还能否再见到她了。我叹息那场被大部分人遗忘了的“运动”留给大妹那么重的精神包袱，压的她脸都走了相。
20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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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复[1]: 善哉善哉 我是局长 (2007-06-20 11:54:00) | | | | 一声叹息…… |
| 回复[2]: 苦涩得难回帖.谢谢了! 龍昇 (2007-06-20 12:12:05) | | | | |
| 回复[3]: 啥叫 我是局长 (2007-06-20 13:48:02) | | | 不忍卒读啊……
唉…………
看到您写的“把我说的泪流如河”时，我的眼泪也险些流出来！
你说他妈的这叫怎么回子事儿！这一辈子…… |
| 回复[4]: 不忍卒读 离别钩 (2007-06-20 14:54:39) | | | 不知道怎么说了
钩子的父亲也是在腊月
桌子上放凳子凳子上在摆小板凳
让父亲光着身子站上去
那帮人砸桌子腿
后来平反后，姐姐没坚决跟那些打过父亲的人不来往
倒是父亲说，那个时候，人已经疯了全，和那些人处的挺好
父亲的宽容钩子能理解，但理解不了的是，钩子和父亲闲聊时候，问起毛好还是邓好时
父亲毫不犹豫的说毛好，钩子说你被打到，邓给平反，毛撤你，邓给你复职，在补钱
家里人的好处几乎全是在邓执政期间的，为啥还是毛好
最后父亲顿了一会，无赖般的笑了笑
没理由，就是感觉老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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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复[5]: 唉 离别钩 (2007-06-20 14:59:21) | | | 最后一段看的钩子也泪流满面
跟家人原谅不原谅没关系
相信换了是谁
也无法面对自己
更无法原谅自己
也许她一个人更好受些，
南无阿弥陀佛
这他妈的什么事啊算。。。 |
| 回复[6]: 蛇 (2007-06-20 15:02:29) | | | 叹息什么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5,6的俱往亦，要看7,8！  |
| 回复[7]: 5，6和7，8？什么意思？ 龍昇 (2007-06-20 15:22:05) | | | | |
| 回复[8]: 我大概明白…… 我是局长 (2007-06-20 15:24:10) | | | 嘿嘿。  |
| 回复[9]: 各领风骚 黑白子 (2007-06-20 15:47:41) | | | | 龙爷，那是指出生年代，50年代、60年代、70年代、80年代……新生代有些迫不及待要抢班夺权啊——从内心里，还真希望80年代的能够夺权，那肯定会比现在好。 |
| 回复[10]: 文革是有史以来最大的恶搞啊 陈某 (2007-06-20 17:12:06) | | |  老毛是恶搞的鼻祖  |
| 回复[11]: 这么一说心里就亮堂了。 龍昇 (2007-06-20 16:08:43) | | | 都怪蛇少写了个0。局长透着坏，他明白却不告诉我。
这两天看到了些说50、60、70、80的事，没敢插言，因我是40。
谁给这么分的呢？
我自己有个想法，不知对否？真要分的话，当代，同一个10年里，还能竖着分横着分多少个代呢。什么原因？政策变化多端。有时候政策又变回去了，就搞得自己不认识自己了。还搞出许许多多断层，让学和写当代史的人都晕。
我觉得50、60、70、80，或者加上更早更后的，大家不要互相拒绝，而是互相沟通一下，哪怕断层还在，但历史可以连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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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复[12]: 龙爷爷，我们喝一杯 老地主 (2007-06-20 16:33:57) | | | | 看得堵得慌。老地主也不说什么了，到时老哥俩去喝一杯。现在7、8的也不要听我们这些老东西忆苦思甜了。老哥俩找个见不到人的地方喝个醉。 |
| 回复[13]: 你们去喝吧 我是局长 (2007-06-20 17:36:11) | | | | 我今天早点收工，去逛逛电脑商店。散散心。 |
| 回复[14]: 志村犬 (2007-06-21 04:21:19) | | | 今天一个叫ruru的发给了我龙爷这篇文章的连接地址，说她读的泪流满面，她想不到有人会有如此悲惨的人生。
ruru（或许是LULU？）是日本人，是我在网上结识的新朋友，汉语水平非常好，常潜水在镜子里，从来不敢发言。据她说是怕有人骂她日本鬼子
RURU，出来吧！别怕，镜子里的人都比较成熟，你出来，我给你介绍这里的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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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复[15]: 蓝色海洋 (2007-06-21 07:41:27) | | | | 龍昇兄，写得真好！大妹是位有良心的人，所以她痛苦。记得《北京人在纽约》中王启明有段台词：“临死前两种人没有痛苦：一是从没有做过没良心的事的人；另一种是良心让狗给吃了的人。我的良心让狗吃了一半，所以痛苦”（大意）。那个时代毁灭的是悠悠五千年仁、义、礼、智、信中华古国之魂。现在底线没了，什麼事情就都会发生了。 |
| 回复[16]: 对龍昇大兄表示敬意! 路路 (2007-06-26 01:05:35) | | | 诸位,我叫路路,是新手,请多多指教!先对龍昇大兄表示敬意!读了这篇文章,真说不出什么话,让人无限悲哀,只哭了。但愿他们全家安好! 还有犬ちゃん,谢谢邀请,你真是个好汉,不过你的热情却使我羞得无地自容啊。鬼子还是住在井底,潜水最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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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复[17]: 志村犬 (2007-06-26 04:59:39) | | | | 龙爷，这位路路美女汉语好的惊人，不是等闲之辈。估计是日本政府派来东洋镜的网特 您多多关照了！ |
| 回复[18]: 谢谢路路和志村犬 龍昇 (2007-06-26 10:33:54) | | | 此文不是虚构，写的就是我邻居我同学的妹妹，也有我自己家的影子。我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回复你，只能说对不起，让你落泪，让许多人心堵颈塞，只想说我们两眼直直奔向美好前景时，也须偶回头看看过去。
谢志村犬荐路路来镜。（此话当由镜主说，他已在论坛那边说过了）。 |
| 回复[19]: taya (2007-06-26 10:58:58) | | | | 好难过，对于我们这代人说，别说抗战，南京大屠杀没有经历过，连80‘s的那场灾难都记忆模糊，听着父母回忆自然灾害什么的，我都替他们感到惋惜，替我自己感到幸运，庆幸我生在一个和平的年代，生在一个明理的好家庭。没有病痛，拥有自由，还有什么能比拥有这些更完美的呢？难怪人说知足常乐，我想自己这么多年给自己压在肩上的担子太沉重，偶而休息休息也不是件坏事。唉~~~~~~ |
| 回复[20]: 龍昇大兄,犬老师,我真不敢当! 路路 (2007-06-26 22:09:09) | | | | 龍大兄,我在读的时候,祝文绣桑好像浮现在眼前似的。曰“笔利于剑”,您写的完全如这个箴言所说的那样。以笔的力量,甚至悲伤也一定能分享的。谢谢大兄! |
| 回复[21]: 东洋镜 路路 (2007-06-26 23:04:35) | | | 东洋镜非常好,居然这次能允许我来到这里,向镜主致谢!祝东洋镜好!诸位快乐!  |
| 回复[22]: 蛇 (2007-06-26 23:07:55) | | | > 居然这次能允许我来到这里
为什么会感觉有人不允许你来这里呢？  |
| 回复[23]: 路路 (2007-06-27 17:37:30) | | | 因为我不是在日华人,甚至于不是华人。  |
| 回复[24]: 路路 我是局长 (2007-06-27 18:18:05) | | | 不是华人没问题，XXXXXXXX，这里就欢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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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复[25]: 局长形象好了. 龍昇 (2007-06-27 18:24:17) | | | | |
| 回复[26]: 夏夏 (2007-06-27 18:11:45) | | | 我常看一本书,黄永玉的<<比我老的老头>>,说的多是这场运动搞的怪,看得我心里堵得慌.
而龍昇 的这篇<<大妹>>,看得泪直流. |
| 回复[27]: 听取25楼意见 陈某 (2007-06-27 18:19:20) | | | | 删去24楼中间那句。 |
| 回复[28]: 夏夏：我也看《比我老的老头》 龍昇 (2007-06-27 18:19:25) | | | 谢谢你的帖。是这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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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复[29]: 中间一句取消？ 我是局长 (2007-06-27 18:19:56) | | | “不是华人没问题，这里就欢迎你”！
如果写这样的中文，我就不是华人了。
嘿嘿嘿！
就这么地吧…… |
| 回复[30]: 您要是把这本书寄给我 我是局长 (2007-06-27 18:21:56) | | | | 我会很高兴。 |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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