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户倭寇（七）│龍昇│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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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户倭寇（七）
龍昇 (发表日期:2009-07-12 11:46:16 阅读人次:1694 回复数:5)
平户群山杜鹃花红时，李旦家中正张灯结彩，大摆喜筵，又是门庭若市。李旦拥有的不止租给英国商馆的家，他在平户和长崎有多处宅院多房妻室，这回是他又添了一位新妻。喜筵上自然是山珍海味、玉液琼浆，来宾均是身价高贵之人，贺礼也都是重金珍品。李旦在长崎的三弟华宇送来的是一只五色鹦鹉，新嫂子看了心中有些不快。她听说过李旦娶长野氏时华宇送的是跟山似的一架红珊瑚，这五色鹦鹉虽比见过的绿鹦鹉可爱，但她以为价值比起大红珊瑚可差远了。　　李旦从新妻脸色上看出她的不快，便当场问华宇：“三弟，你这个鹦鹉会学些什么？” 　　华宇说：“大哥，你问问她话吧。” 　　李旦就用中国话说“你好”鹦鹉回他“你好”，李旦说“再见”鹦鹉回“再见”，问“你吃了吗？”回“我吃了，你吃了吗？”李旦对华宇说：“到是比别的鹦鹉学舌多个能回答简单问题，还有什么新鲜的？” 　　“让嫂子问问她话吧。” 　　新嫂子还不会中国话，只能用日语和鹦鹉讲话，没想到鹦鹉竟也能用日语对答如流。新嫂子面展笑容了，宾客们也都围拢到鹦鹉身边来。华宇看到有荷兰商馆的馆员在，便请他也跟鹦鹉讲几句话。荷兰人嘀哩嘟噜了一通，鹦鹉嘀哩嘟噜答了一遍。荷兰人伸出了大拇指连连叫绝，夸奖她荷兰语发音标准。理查德·考克斯也在旁边，他捏着鼻子叽叽喳喳讲了通英语，鹦鹉也叽叽喳喳讲了通英语。全场都鼓起掌来，鹦鹉连连用汉语、日语、荷兰语、英语外加马来、西班牙、葡萄牙语说谢谢，新嫂子高兴的都合不上嘴啦。　　李旦早就知道那只鹦鹉的本事，他还假装问华宇：“这鸟倒有点意思，在哪里买的？” 　　“三弟早存孝敬兄嫂之心。我今春发交趾渡航船，上月方归，在那里遇一佛郎机人养此珍鸟，会讲多国语言，特地购下。她原为马六甲一华商养之，故会马来语华语，后被多国洋商转购，到过吕宋、爪哇、婆罗、真腊、锡兰山、榜葛剌、阿拨把丹，甚至被船主带回过西方本土。她换过多国主人，故会多国语言，每换一新主多学一种语言，身价倍增一回，日语是我最近训练出来的。” 　　华宇仔细道出五色鹦鹉的来历，引得宾客长吁短叹，将喜筵推向一个高潮。　　宴罢回到后房，李旦先假装对新妻发点脾气：“你也真没见过世面，想想我弟是走南闯北且不拘小钱之人，能给你送平凡俗礼吗，怎能不先了解一下就呈露难相。”但他接着说：“红珊瑚有什么了不起的？等你给我生个大小子，我叫华宇给你买架更大的。” 　　原来李旦在平户和长崎有多房妻子，生有梅娘樱娘的好几个千金，却只有一个儿子一官。他有钱有势，当然想多要儿子，新妻答应了一定给他生个大小子。　　考克斯回到商馆没有马上就寝，他端着一杯苦咖啡在回想英国商馆开馆几个月来不振的业绩，也在想刚才喜筵上的情景和荷兰商馆的人给他介绍的有关李旦和华宇的情况。　　去年他们英国船除了在爪哇岛上了些货外，绝大部分商品是从本土带来的呢绒。那些呢绒至今还在仓库中躺着无人问津，他们往江户和大阪派了人去推销，也是不见几个订户。原因是这九州和日本本岛不似欧罗巴那样常有冰天雪地的日子，稍冷时也是习惯穿棉布衣，有钱人则着丝绸衣。即使有少数人想试试新鲜，也早有荷兰商馆包揽了那仅有的市场。荷兰和英国晚于葡萄牙西班牙打入东方市场，本应是同盟合作者，但这里的荷兰商馆对英国商馆却是明迎暗阻。想将商馆移到江户那边去吧，当初积极的劝诱者德川家康去世了，掌握幕府的新权力者德川秀忠将军因为怕葡萄牙宣教师将日本人都宣教成天主教徒，发出了贸易地局限令，规定除了大明国的外国商贸船的出入仅限于平户、长崎两港。三浦按针上京去做工作，竟连个重臣老中都没见成。本要大力协助英国贸易的法印镇信前不久也去世了，二十出头的新岛主宗阳隆信帮不上他什么大忙。眼看开拓日本市场没有进展，他已好几天没睡好觉了。他咽下一口苦咖啡，为英国商馆的前途而焦虑。　　苦咖啡提神使他眼前冒出喜筵上的那只五色鹦鹉、耳旁响起荷兰商馆员给他讲的话：“那华宇是长崎支那甲必丹，相当富有，手中有船队，能得到海外渡航令，长年到西洋、南洋、中国做生意。别小看那只鹦鹉，南洋多国均产鹦鹉，唯独交趾有五色的，李旦新妻哪里知道？那只鹦鹉会多种语言，价值连城，你可知买它送礼的人的海外经验和外语水平了。甲必丹华当然是冲甲必丹李面子送的那鹦鹉，可以想见李旦的势力实力财力。这几个月没看到李旦出动，那不是按兵不动，李旦有更多的船只，华宇的船只和生意有的也是给他做的。你看那么多的华人都尊敬李旦，那里面有做南洋生意西洋生意的，更有做中国走私生意的，要文有文要武有武，黑白两道，他是总头目，所以他是在日支那甲必丹。” 　　甲必丹乃葡萄牙语CAPITAO的日语讹传，原意为船长、司令官、首领之意。荷兰人统制爪哇时袭用那词作为公职名任用有力华人统制华侨，那名词传到菲律宾也传到了日本。考克斯懂那词，但几个月来他还没有判断出他们商馆的房东竟是那么了不得的人物，只把他当了个好说话的土财主。他又咽下口苦咖啡，不禁忆起司令官赛里斯离开平户前曾带他到李府探病的事，记起司令官曾流露过平户可能会成为大英帝国对中国贸易的据点的话语。　　想到那里，考克斯心中豁然开朗。对呀，我得和这房东交成亲密的朋友关系，通过他打开对华贸易的大门！　　李旦家总是高朋满座，考克斯也渐渐成了常客。他每次去都备了珍贵的礼物，李旦请他不必客气，他说一点小意思是送给夫人和千金的，李旦顺理笑纳。考克斯亲眼看到过李旦一笔就借给过萨摩藩主岛津氏巨款六十贯目银子、看到长崎权力者长谷川权六跟他有亲密的交情、看到长崎失火烧掉他家屋三栋、货仓数间时都泰然不慌的表情，加深了对他的信任和敬畏。常来常往，他们从住户和房东的关系变成了友人关系，考克斯开始向他请教英国商馆与中国贸易的可能性了。　　“甲必丹李，你长年做中日生意，敢请教走何通道？” 　　“东京湾、交趾、爪哇、吕宋、台湾等路。一是将日货带到那里，二是与去那边的粤闽华商交换购买大陆货物带回来。” 　　“何不直接近取江浙？” 　　“说来话长，均因我大明锁国所致。数十年前这平户就是对中贸易中心，操纵者乃吾等老前辈王直，文武兼施而行。后因明廷坚决剿伐倭寇，此路几绝。今虽有王直余党子孙在吾手下，也不想以武力去闯此险路，朝廷严锁了东海路，南海路民间走私尚无力封死，多几天航程可免大动干戈。” 　　“当年王直如何文武兼施的？” 　　李旦便将当年邓獠、许栋、王直建立双屿、沥港根据地在江浙做走私贸易和大明平倭寇的历史绘声绘色地叙述了一番。谈话中无处不表现出文经武纬，不由得考克斯不佩服他。越年，李旦的新妻没生小子而生了位千金，他并未不快，给孩子起名叫娘侠，意为女中豪杰，华宇仍然送来一架大红珊瑚。考克斯也送礼祝贺，他乘李旦高兴时吐露了英国商馆有做中国生意之心，问他文做还是武做好，抑或仍是文武兼施？李旦眯眯笑道：“文做，那需要钱。” 　　于是，考克斯在向英国东印度公司汇报在日本的业绩中付上了这样的内容：“我在平户结识三、四位中国朋友，如若通过他们协力，必能为大英帝国打开与中国贸易之门。他们考虑可先选一靠近南京海外的岛屿做前进跳板。我等可要求置数名馆员，年间派遣船舰三艘……中国人对我说如能有国王陛下亲书和礼物呈与他们皇帝，定能大功奏成……请允许我遂行此计。” 　　他的汇报不久后，另有来平户的英国商船船长向东印度公司做出了报告：“我们在平户不与中国通商将是一大损失，因为中国的生丝在当地就等于现金样珍贵，有相当大的利益。我认为，假如我们不能与中国和平通商的话，也应该向荷兰人那样强制地与他们通商。” 　　一笔洋银三千元的活动资金很快地由考克斯交到了李旦手中，几个月后李旦在中国的二弟报来了喜讯：“高官已笑纳赠银三千元，英人对华贸易展开大有希望。但吾皇不久会将皇位禅位给太子，一朝君子一朝臣，请提早再备部分活动资金。” 　　李旦派人派华宇甚至亲身往返大陆多次，为英国商馆活动对华贸易之事。他们带去了考克斯致中国政府官员的信件，转呈了英国国王致中国皇帝的亲书，每次都带上了考克斯提供的做为贿赂用的活动资金，每次都给考可斯带回令人充满希望的佳音。冬风夏雨，几度春秋，考克司于一六二一年一月光明无限地向英国东印度公司发出了捷报：“根据向中国派遣的使者汇报，中国老皇帝已将王位禅让给其子。新皇帝已允我国民每年派遣船只两艘进行贸易，地点指定在福州近旁，现在只待地方两省总督同意而已。我的中国友人说御朱印许可证会在下个季节风时送到，要不是鞑靼战争的妨害的话，早应传到地方了。但愿如此。” 　　考可斯端着咖啡和端着茶的李旦在干杯。一位笑了，笑得成竹在胸，笑经七、八年的努力终将功成名就；另一位也笑，笑得城府踌躇，笑他自己另一贸易据点已构筑完工。　　此时平户商馆在日经营也有一些好转的苗头，加上对华贸易有了光明前程，考克斯将前两年由租赁改为买下的李旦的房子，大大地修缮改建，使英国商馆变成了个维多利亚式。但次年春，巴达维亚（雅加达）的英国商馆评议会上却做出了撤销平户商馆、召还考克斯等人的决议，因为评议会认为对日贸易没有产生任何利益，也指责了考克斯对华贸易的失策，认为他过信李旦将多额资金投入到了原本无指望的对华贸易交涉上、钱被骗进了李旦私人腰包中。评议会在信中训斥考克斯道：“中国船主利用你的单纯，长期骗得你的信任。你在其地生活已久，理应熟知那些人的欺瞒手段。” 　　考克斯不服说他平户商馆对日贸易没有利益，以整理事务为由推说等下一个季风再卸任。他还在日本高层运动游说，等待即将开始的对华贸易。但是当他整理财物时，发现除了给李旦对华活动经费的洋银六千余外，商馆业务放款一万二千多第那尔尚未回收，其中半数折合银子六十贯五百目的六千多第那尔是借给或投资于李旦的。他去找李旦讨帐，几次都没见到，那两年李旦不是去了台湾就是去了吕宋。想找甲必旦华宇转告，华宇已寿终正寝。　　一六二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在东印度公司总经理严令之下，理查德·考克斯带领馆员一行登上驶往巴达维亚的舰船，伤心的考克斯在海上郁郁而死，营业十年的平户英国商馆也落下了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