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叶尔羌河水悠悠│龍昇│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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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叶尔羌河水悠悠
龍昇 (发表日期:2006-09-06 11:18:01 阅读人次:2400 回复数:4)
上篇《戈壁滩上的母亲河》说的是塔里木河，说它的源流来自叶尔羌河、和田河，阿克苏河。泛指塔里木河总长两千一百余公里，是以叶尔羌河源头计算的，叶尔羌河长千公里，占泛指的塔里木河总长的一半，它贯穿了整个喀什地区。叶尔羌河源自皑皑积雪的高达8611米的喀喇昆仑山乔戈里峰，途经帕米尔高原的慕士塔格山山脚，穿过沙漠戈壁，留下一串翡翠般的绿洲，哺育着沿岸各族人民。　　你可能会唱《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怀念战友》《冰山上的雪莲》等电影插曲，那《冰山上的来客》电影的故事发生在塔什库尔干和叶城，它们就在叶尔羌河的上游；你可能听说过古莎车国的名字，今日莎车就在叶尔羌河的中游。几百年前莎车曾有过叶尔羌汗国，莎车在今日维吾尔人口中就叫叶尔羌。你一定知道集长诗、演奏、歌舞于一体的“十二木卡拇”大型歌舞音乐吧，因为它已声誉世界了。木卡姆是古代中国西域音乐，流传多又广。叶尔羌汗国的阿不都热西提汗的妃子阿曼尼莎汗能歌善舞，十四岁就能作诗编歌，是她研究、整理、编辑了历史上流传下来的丰富木卡姆，成了今日的样子；你肯定知道前两年走红了的“刀郎”吧，刀郎又称多郎、都兰，它是指生活在麦盖提、巴楚、阿瓦提的维吾尔人和他们的歌舞，这几个地方在叶尔羌河的下游。　　叶尔羌河和塔里木河一样是一条母亲河，叶尔羌河是一条能产生歌儿的河。　　我们农三师的团场大部分集中于叶尔羌河流域，那些团场扎进那里就是要将她身旁的还未变成绿洲的荒原变成绿洲，而我们北京人——强制劳动的和在押犯人集中的工程支队和水工团的任务，就是造渠造垻造水库，将叶尔羌河水引进荒原蓄进水库，因此常年与叶尔羌河打交道，常年生活在她身旁。　　叶尔羌河水有时悠悠有时涛涛，有时静静流淌有时泛滥成灾，全凭雪山冰川融化的自然赐与；我们在她身旁的生活有时严峻有时轻松、有时痛苦有时欢乐，全凭政治风雨左右。　　我们刚进疆就遇到叶尔羌河给的下马威——九月里泛滥成灾波涛汹涌，得绕行千里才能贴近她身旁。第二年她来了个水淹七军，灌没了多少中队的营房。我们进疆第一个任务是挖一条从她身上引出的大渠，被大枪押着去挖难以完成的定额土方。前面《苦难悲伤》一段中说过一个叫窝尔非的人就是那时逃跑又被抓回打死的，我们用薄薄的木板钉了个“匣子”将他埋在我们挖的大渠旁，也就是埋在了叶尔羌河旁。　　我在新疆被强制劳动时有过两次逃跑逃亡，第一次在全国流浪了一年半。第二次是“流浪人的归来”后老老实实接受劳动改造了数月后，又逃进了胡杨林，孤独地在叶尔羌河畔生活了几个月。　　那次逃跑是因为我在叶尔羌河北岸的胡杨林中伐木，遇到从团部看守所逃出来的难友，我将自己带的窝窝头和水壶送给了他，又给接踵追来的看守所警卫瞎指了个方向，警卫没抓到那位难友，跑回来从老远给了我一梭子子弹，那梭子子弹没击中我，他又几步一点射我，我只有落荒而逃了。逃回中队去他会跟来，我只有向胡杨林深处逃去，一直逃到叶尔羌河边。　　我想起叶尔羌河下游的一个古老又年轻的传说：在她的南岸，越过沙丘，有一片繁茂的核桃树林，地上铺着多年落下的有一米多后的核桃，那核桃林里住着一群人，是几百年间各朝各代逃进去的受苦受难之人，他们着衣不同，但一律穿着红颜色的皮靴。那里没有阶级和阶级斗争，只有老年人带着年轻人在林旁种麦子，领大家烤面饼做麦酒，领大家唱歌跳舞，就像陶渊明写的《桃花源记》中一样。我精神一振：过叶尔羌河找那穿红皮靴的部族去，和他们一起生活！　　叶尔羌河的南岸仍是无边无际的胡杨林，但那里已没有了兵团的团场和维吾尔人的村庄。我继续向南走，要找到沙丘越过他去核桃林。沙丘找到了，是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沙丘连着沙丘，一个比一个高大，连绵不断……我在沙漠中走了两天也没见到核桃林的踪影，最后因体内缺水而昏厥过去。我醒过来了，再不敢奢望那核桃林，掉头往回跑，吞下两泡自己撒的尿，生吃了一个从地下抠出的大蜥蜴，终于回到了叶尔羌河的南岸。　　我南岸转了几天，发现了一个美丽的地方：胡杨林立，红柳丛生，遍地野花杂草，树上树下长着木耳蘑、鸡腿蘑，草丛中不时蹿出只野兔、野鸡，坑坑凹凹的地方注满了叶尔羌河溢出的水，形成一片片小池塘，池塘边有几只野驴信步闲游，池塘边长满了蒲棒，水里游着鲫瓜子白鲢子和许多无鳞的鱼…… 　　重要的是这里没有人迹。　　有这样的环境还发愁活不成吗？我在那里建立里自己的“桃花源”，我填饱了肚子就赤裸裸地钻进池塘里和鱼儿一起游泳，或者钻进胡杨林深处和百灵鸟儿一起唱歌，我愉快，我自由…… 　　傍晚我会爬上高高的胡杨树送走太阳，迎接星星月亮，清晨我也爬上高高的胡杨树送走星星月亮，迎接太阳。那时我也唱歌，寄语给太阳星星月亮，问候我远在大海边的妈妈和亲人，企盼他们平安的回音…… 　　一日晚上，我在胡杨树上看星星月亮时，看到从叶尔羌河北岸一个地方升起了三棵红色的信号弹，照亮了夜空。它们打碎了我几个月来愉快自由又安静的生活。那是文革开始三年光景，在叶尔羌河流域的夜空中，常有据说是台湾或苏修潜伏特务发射信号弹的事发生，军警和地方民兵却均未抓到过特务。我头上就有特嫌帽子，如今如此清楚准确地看到发射信号弹的位置，我要是能抓到那特务，不就能摘去自己的特嫌帽子了吗？　　我手中还有一把逃跑时攥着的伐木用的板斧，因此未加思索地越过了几个月来视为雷池的叶尔羌河，寻到确信是信号弹发射地点的一个“麻扎”——维吾尔人坟地中。我抡着板斧嚷了半天“狗特务滚出来！”最后嚷来一群闻风而至的汉维吾两族的民兵，将我当狗特务地捆绑起来，最后交还给了兵团，结束了我在叶尔羌河畔制造的“桃花源”的幸福生活。　　我们那批被强制劳动的人都会讲几个类似我上面讲的故事，我们还会讲更多的在叶尔羌河畔艰苦劳动的故事。叶尔羌河是生产歌声的河，我们在她身边劳动时常唱歌，唱一些歌颂江河的歌曲，或改编那些歌曲唱自己，来吐露艰苦与痛苦。比如我们爱唱的缅甸民歌《海鸥》原词是这样：　　看晚霞笼罩着伊洛瓦底江，活泼的海鸥展翅飞翔，啊，它们飞来飞去尽情歌唱，啊，它们自由自在多么欢畅，静静的江水向东流，只有那歌声轻轻回荡。海鸥啊，海鸥，你那婉转动人的歌声，搅乱了我那平静的心房。看晚霞映红了伊洛瓦底江，这是多么美好的地方，啊，海鸥飞来飞去尽情歌唱，啊，海鸥自由自在飞翔，静静的江水向东流，只有那歌声轻轻回荡。　　经过我们翻来覆去地唱它，不仅改了词还走了调，其中一种是将《海鸥》变成了《泪撒叶尔羌》：　　看晚霞笼罩着叶尔羌，　　水鸟在天空自由飞翔，　　它们自由自在地尽情飞翔，　　它们自由自在地尽情歌唱，　　静静的河水向东流，　　流向那遥远的地方。　　看晚霞笼罩着叶尔羌，　　北京人在新疆修渠开荒，　　他们强制劳动苦难漫长，　　他们破碎之心无限忧伤，　　静静的泪水往下淌，　　淌在万年的戈壁上。　　　　　　　　　　付出辛勤劳动，我们终于挖通了几条引叶尔羌河水总干渠与它们配套的干渠支干渠，几座蓄存叶尔羌河水和其它河流水的水库。政治风云也稍有变，看管我们不太严了，为了传种接代屯垦戍边，允许我们谈恋爱结婚了。但是已被宣传得恶贯满盈的我们上哪儿找对象呢？我们还有的身体，还会唱歌。我们组织篮球队去征战支边连队，显露比男支边结实茁壮的臂膀。我们开始对着叶尔羌河唱抒发爱情的歌，有对大地江河之情，也有追求人间爱情之心。后来我们终于大胆地弹着吉它手风琴小提琴甚至维吾尔人的热瓦甫唱歌，无意有意地让歌声吹进女支边的耳中去。　　尽管波折重重，心诚则灵，终于有人得到了姑娘的爱情。我曾对着叶尔羌河祈得一支爱之歌，唱给自己心爱的人：　　河水悠悠，我情柔柔　　姑娘啊，我愿随你去漂流。　　历尽苦难，依旧善良，　　愿为你终生歌唱。　　流向远方的叶尔羌河，　　请将我的歌声传送。　　河水涛涛，我胸荡荡，　　姑娘啊，我愿载你去远航。　　一无所有，怀中宽广，　　想将你紧拥不放。　　流向远方的叶尔羌河，　　请将我的歌声传送。　　　　　　　　我们队上两个小伙儿，在叶儿羌河边的胡杨林里伐木时，帮助了一个连队的两个上海女支边青年，后来他（她）们相爱了。当我们队搬到与她们连队隔叶尔羌河很远的地方时，俩姑娘渡过涨水的河面，背着两书包窝窝头来送给她们的情人，确定了终身大事。那是个很感人的故事，我曾写过一篇小说加上这支歌献给了他（她）们。　　我和我妻子搞对象时，互相都没送礼物，因为大戈壁滩上买不到什么珍贵的东西。我们也没有下过馆子上过公园，那也是大戈壁滩中没有的。到是常一起去叶尔羌河溢水形成的池塘去捞一网网一寸长的小鱼和在面中烙饼吃，鲜美无比，甜甜蜜蜜。也常去叶尔羌河边，对着一江东流水，唱这首《叶尔羌河的歌》，脉脉含情，情深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