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我与咖啡│龍昇│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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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我与咖啡
龍昇 (发表日期:2006-08-21 10:21:14 阅读人次:2802 回复数:8)
（以下六、七章节均有归侨出现，故此章节前有曾单独贴过的《侨辈儿》，看过《侨辈儿》的可跳过本文前半段。）　　曾有一个词儿叫侨辈儿，这词儿您别一字一字地读，得发出儿音来，念QIAO－BEIR。它流行于五、六十年代的北京市井，专指那时的归国华侨，尤以东南亚归侨多。您往大街上看，广东福建人的脸型，头抹发蜡、穿花格衫、戴梅花或菊花表、骑凤头或三枪车的就是侨辈儿。不同的是男侨辈儿穿瘦腿裤，女侨辈儿穿带撑子、显得臀部丰满的花裙子。我初中班主任、高中同学的四分之一、教小学的同事有好几个、到新疆劳动改造的难友的很多人也都是侨辈儿。我是侨眷不是侨辈儿，也有人将我叫成侨辈儿，我就跟人急。市井的京腔带八旗余韵，生动亲切诙谐调侃还带些油滑。侨辈儿一词内含尊敬骄傲的褒义，也有些酸溜溜的羡慕挖苦。具备一些洋条件但不是从海外归来的人被称为侨辈儿，准会在背后兼得一假侨辈儿的称呼，那可就损透了，所以我急。　　那时的侨辈儿真爱国，我的班主任是放弃雅加达碾米厂继承权归国教书的，我难友曾是马来西亚共产党外围文化组织成员，向往社会主义回的国，他们受到了社会的尊敬。他们的生活方式和衣着打扮也对社会起了影响，记得对解放后的列宁装中山装产生冲击的第一波是苏联来的布拉吉，第二波就是侨辈儿的装束。　　劳动改造时我们中队二百零几人人中有四十来个侨辈儿，罪行大致有三：他们在自然灾害时将回国时带来的和后来家中寄来的生活用品卖出去一部分，也有人凭天生的黑皮肤白皮肤将在友谊商店买到的紧俏货高价卖了出去，就成了投机倒把；华侨补校的印尼侨辈儿和泰国侨辈儿集体较量美国拳和泰国拳打的头破血流，他们又联合着和一帮西藏贵族子弟玩刀子搞得千疮百孔，就成了打架斗殴；有的回国好几年,外国带来的资产阶级思想仍未扔掉，就成了思想反动。　　那帮侨辈儿难友绝大部分被改造成了好人，只有一个 “二进宫”了。那批人中后来出了几个大学教授、许多个高中优秀老师，有几个再出国、有几个成了大款，有一侨辈儿是从新疆回北京先板儿爷（蹬平板车）后款爷的，真是脱胎换骨了。　　文革结束、改革之初，侨辈儿又风光了一阵子，同时涌现出一批假侨辈儿。京城里冒出许多戴蛤蟆镜的青年，他们穿喇叭裤面包衣或“石村”风衣（日本电影《追捕》人物的衣着），手里提台双卡录音机。带蛤蟆镜不新鲜，是他们那墨镜片子上能证明是进口货的圆型椭圆型的小商标老不肯摘下去，没日没夜地戴着；提双卡录音机不稀奇，是他们走哪儿提到哪儿，逛商店遛大街串门子都提着，就跟九十年代初有的人下馆子做第一件事是先将大砖头似的大哥大戳在饭桌上一个心理。假侨辈儿的帽子就自然地扣在了他们脑袋上。　　七九年西单商场东安市场百货大楼开始有卖蛤蟆镜双卡录音机的了，但货少又贵，假侨辈儿们戴着的提着的是从哪儿来的？南边倒腾来的。谁倒腾来的？大部分是侨辈儿。我认识好几个侨辈儿都从北京南下，到汕头、惠州去采购那些东西，而那些东西则是海上来的。那时还没有珠海深圳汕头厦门特区，他们走在了政策前面。　　有幸在改革之初再出国的东南亚侨辈儿并未回到他们的原住国，因为那时中国和以印尼为首的东南亚国家的关系还僵硬着呐，他们在中转时留在了香港，现在又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时隔二十多年回北京，听不到侨辈儿一词、也听不到它的派生词假侨辈儿了。那是因为改革开放到如今，国内人都能有西服革履花裙子喇叭裤、甚至淘汰了它们、更加百花齐放了；国内人都有录音机录像机立体音响、甚至拥有了MD、VCD、DVD、家庭影院……。那些东西那串词儿叫出国当了十几二十年却无长进的洋泡儿都眼花耳乱、成了土瘪，侨辈儿一词注定是要消失的了，人们也不必要做假侨辈儿了。我庆幸国家的发展辉煌，也怀念往昔的侨辈儿。　　我们中队二百零几人中除去四十来名归侨，还有许多侨眷、港澳台胞、混血儿，他们来自香港、澳门、台湾、印度、缅甸、泰国、柬埔寨、越南、马来亚、新加坡、印尼、菲律宾、韩国、日本、美国、俄罗斯……。他们会唱的许多外国歌曲也流行在整个工程一支队中。　　俄罗斯混血儿会唱的《伏尔加船夫曲》《三套车》《小路》《卡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是那个时代人都会的，但他们能用原文唱，很是别具特色。从上面那些国名看，流行最多的当数东南亚和东北亚的歌曲。前者有南国的热情洋溢，后者有北国的流畅苍凉。　　在我们中队流行的东南亚歌曲有《海鸥》《巴厘岛》《巴龙海湾》《划船曲》《美丽的梭罗河》《星星索》《宝贝》《哎哟，妈妈》《湄南河》《马来亚姑娘》……。我最喜欢缅甸民歌《海鸥》，曲美词美，自由流畅，是著名抒情女中音歌唱家罗天蝉的拿手，人们应该熟悉的。　　印度尼西亚的巴厘岛是个世界知名的民俗民风民歌之乡，近年中国大陆旅游团也鱼贯而去巴厘岛，可惜去年的巴厘岛夜总会的恐怖爆炸事件给了它一次严重打击，使人望而生畏。我衷心祝愿她早日恢复平和安宁，使游客再听到这样热情洋溢的歌声：　　君可曾闻名巴厘美岛，　　近在印度尼西亚，　　悠久的历史和艺术文化，　　巴厘岛美名传天涯。　　游客们远道观光，　　盛赞巴厘岛山水美如画，　　芬芳的咖啡香味儿留齿颊，　　一杯又一杯不肯休。　　巴厘岛儿女多盛情，　　邀你参加欣赏那古典舞蹈，　　琴声铿锵歌声多悠扬。　　君可曾闻名巴厘美岛，　　近在印度尼西亚，　　那天时地利居民多融洽，　　巴厘岛美名传天下。　　　　　　　　　　我们中队有十几把吉他，大家是弹着吉他唱那些歌的。有位印尼归侨“老三”唱《巴厘岛》最拿手，他还拿手《巴龙海湾》：　　再见吧，风光奇妙的巴龙湾　　我将到那遥远的地方，　　异国它乡去寻找幸福前程，无限美好，　　再见，你默默地招手，我的心里多悲伤，　　亲爱的姑娘，我深深地怀念你。　　姑娘啊等我在巴龙湾。　　　　　　　　　　这“老三”就是唯一的结束了二十年劳动教养和强制劳动后，又“二进宫”的那位。他本是从印尼回国来读书的学生，因参加华侨补校的印尼华侨与泰国华侨的集体斗殴而劳动教养。老三出生在雅加达，但巴厘岛和巴龙海湾他都去过多少次，所以他能将那两首歌唱的很好。　　老三面色很黄，但眼睛大而明亮。他的普通话永远说不利落，但唱歌时却能咬准普通话的音。老三特爱喝咖啡，他跟我说起过《巴厘岛》歌中唱的那句“芬芳的咖啡香味儿留齿颊”，说巴厘岛的咖啡确实香美无比，喝过它嘴中会留芳数日。他回中国后也经常喝咖啡，当时北京的和平餐厅和西单二楼（西单商场二楼的一个西餐馆）就是他们一批侨辈儿聚集喝咖啡的地方。到了新疆的戈壁滩上劳动改造，没有了喝咖啡的地方，可把老三憋坏了。于是就用唱歌来做怀念，唱《我与咖啡》：　　干完一杯再来一杯，再来一杯苦的咖啡，　　我要喝葡萄美酒咖啡，一个人喝咖啡不要你来陪。　　葡萄美酒使人陶醉，苦的咖啡叫人回味，　　没有人想找我也不理谁，一个人喝咖啡不要你来陪。　　干完一杯再来一杯，再来一杯苦的咖啡，　　没人爱我我也不爱谁，一个人喝咖啡不要你来陪。　　不要你陪，　　过去的事情我不怪谁，　　过去的事情绝不后悔，　　请你不必来找我，我要喝杯苦咖啡。　　　　　　　　79年2月，正在喀什噶尔西、帕米尔高原下修建水电站的我被批准出国。下山去喀什噶尔乘飞机前，我们许多人也聚在一起弹琴唱过歌，老三又唱起了这首《我与咖啡》，他对我说：“啊，能在东京银座的咖啡厅喝上一杯咖啡该有多么香美，你可以去喝了。等我也出去，一定约你去巴厘岛喝咖啡，也一定找你一起去银座喝咖啡。” 　　没想到我出国三年后，找到回北京的难友打听老三，被告知他在申请出国的期间犯了个罪，又“进去”了。　　我痛恨惋惜老三改造了二十年还没接受教训，刚一自由就又犯法；但我也珍重在劳动改造中向他学到许多歌曲的患难之交。我是不喝咖啡的人，但我一到东京就去银座的咖啡店喝了杯咖啡。在日本二十多年了，我还是不喝咖啡，但惟有例外，有事去银座时就喝上一杯。老三喝不上银座的咖啡了，我那是替他喝的。

回复[1]: 唐辛子 (2006-08-21 18:52:27)

　　贴几张前年去巴厘岛时的照片给龙先生看：

　　

　　

　　

　　我家的一位姑妈，解放前就移民去了巴厘岛，开了不少连锁的药店，赚不少钱，后来姑父好赌，屡赌屡输，最后将家产全输光了。他们家一共九个孩子，只有第三位是男孩，其他全是女孩。最后是这个儿子争气，推着一辆旧单车沿街叫卖，将输掉的家产又重新一点点赚了回来，现在他们仍然开着药店，可是非常勤俭。为人也非常实在低调。

　　老一代的侨辈儿，总有那么多故事，令人感慨。

　　

回复[2]: 很羡慕唐辛子去过巴厘岛 龍昇 (2006-08-22 10:24:26)

　　谢谢贴来巴厘风光。我只从哪里归国的侨辈儿听过，至今也未能亲身游历。

　　另：那批侨辈儿，青少年在绿岛海洋渡过，壮年时代又生活在戈壁沙漠，天地之别故事多。

　　另：辛子家人早有生活在日在印尼的，在国内时应属侨眷吧。

回复[3]: 原来是------“苦的”！？ 酒保 (2006-08-22 11:49:31)

　　 30年前俺跟着1伙小混混学唱过这首《我与咖啡》。

　　~~~一个人喝咖啡不要你来陪。~~~

　　~~~干完一杯再来一杯，再来一杯kudi咖啡。~~~

　　歌词儿和旋律大多忘了。歌名只能估计是这首《我与咖啡》了，因为当时只

　　能跟着别人哼哼，找点儿乐子，不会在乎歌名儿什么的。

　　俺的混混日子结束之后，就跟父亲去到另一个城市读正规中学了。这个中学

　　现在是当地的名校，当时学生们都是根红苗壮的革命小将。俺在中国社会底层

　　染上的不良习惯在这里就有麻烦了。

　　刚到没有朋友，寂寞了就哼哼歌儿。无意中把女同学叫作“小卖X的”。没

　　想到都被告到班主任那去了。说咱唱黄歌儿，骂人。

　　班主任把俺叫到教研室去，问俺唱的是哪首？跟谁学的？为什么说下流话儿？

　　仁慈的真主啊！俺1天真少年，跟着伙伴闹闹，哪知道什么是黄歌，什么是

　　下流话？还用专门跟人学？真TM兵遇上秀才有理说不清。

　　从那以后，哼歌也只能哼给自己听了。

　　很多年来，俺1直没能理解~~~再来一杯kudi咖啡。~~~ 那kudi是什么意思，

　　还以为是1种外国咖啡的牌子，昨天看了龙兄的文章才恍然大悟，原来是------

　　“苦的”！？

　　

　　

回复[4]: 酒保先生，三十年前 龍昇 (2006-08-22 12:36:31)

　　没跟小混混们哼过另一首《美酒加咖啡》吗。很早就有的，那时又被邓丽君唱出，现在也有人唱的：美酒与咖啡，我只要喝一杯，想起了过去，又喝了第二杯，明知道爱情像流水，管他去爱谁，我要美酒与咖啡，一杯再一杯。我并没有醉，我只是心儿碎，开放的花蕊，你怎么也流泪，如果也是心儿碎，陪你喝一杯，我要美酒加咖啡，一杯加一杯。

回复[5]: 当然哼过 酒保 (2006-08-22 14:24:19)

　　但真正做到字正腔圆还是1980年之后。

　　那时小邓的歌伴着前面聊过的双卡录音机风靡大江南北，大学校园里

　　那更是争相传唱...今天俺还是小邓的歌迷涅。

　　不过俺纳闷的是这首苦的咖啡怎么1直没能红起来，至少作为歌曲

　　集中的1首也没见过。要是没有龙兄的这片文章，俺可能就会带着这个

　　疑惑------哪出库迪咖啡？------进入天国去了。

　　其实，1开始写上面贴子的时候，标题是《谢龙兄释我千年疑惑》。

　　不过，有可能是俺搞错了。别看俺坐钢琴前能弹歌、抱把吉他也能弹

　　歌。这都是那时追女生用现学的,不会唱的歌------弹不出来，哈哈！

回复[6]: 唐辛子 (2006-08-24 09:27:02)

　　龙先生：不好意思，才看到您给我的回复。

　　关于侨眷，严格说起来，应该是我先生家吧，他的家人亲戚在海外居多，母亲也是在日本出生成长然后在新中国的时候回国的，当时满腔热情要报效祖国，结果最后反给祖国给“报销”了。他们虽然没有被送去新疆，但作为“汉奸特务”被遣送到了洞庭湖边的农场，一呆就是几十年。

　　龙先生经历坎坷，而文字却安静平和，让我想起曾经的一首流行歌的歌词，是梅艳芳唱的“似水流年”：

　　望着海一片

　　满怀倦无泪也无言

　　望着天一片

　　只感到情怀乱

　　我的心又似小木船

　　远景不见

　　但仍向着前

　　谁在命里主宰我

　　每天挣扎人海里面

　　心中感叹似水流年

　　不可以留住昨天

　　留下只有思念

　　一串串永远缠

　　浩瀚烟波里

　　我怀念怀念往年

　　外貌早改变

　　处境都变

　　情怀未变

　　

　　

回复[7]: 唐辛子“报效”变“报销” 龍昇 (2006-08-24 10:18:53)

　　的词用的好啊。还有回国参加革命，到变反革命的。在洞庭湖住过吗？我在67年被红卫兵（联动）押送到岳阳，去君山搜我家的变天帐。是演了个荒唐剧，我老家在渤海滨。

回复[8]: 唐辛子 (2006-08-24 10:32:58)

　　我公公婆婆在洞庭湖边一住上十年，还差点得了“吸血虫病”。渤海滨是个好地方啊，常听说，但没去过。

　　洞庭湖的君山也很美，龙先生家的“变天帐”大概现在还在那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