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拜城│龍昇│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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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拜城
龍昇 (发表日期:2006-11-23 13:26:14 阅读人次:2352 回复数:14)
一直珍藏着的结婚证，用汉字和维吾尔文字印成，印有毛主席语录：“真正的男女平等，只有在整个社会的社会主义改造过程中才能实现”。　　1972年春5月19日，在天山路的三叉口兵站，客车早已发出，想搭货车被司机拒绝时，我和妻子急忙掏出刚拿到手的那张结婚证理直气壮地说“我们结婚了，要回口里！”司机笑回“谁不结婚啊，毬，这也算理由！”。我们改口苦苦哀求“我们结婚不容易。”司机也板起脸回“谁结婚容易，俄（我）容易？”，我们又改了许多口，车轱辘话转半天把司机转晕了，他把我们带到了阿克苏。阿克苏有大客运站，赶到票房却见挂着“明日往北疆客票已售完”纸牌。抱着侥幸，找到站长家去磨蹭，哪怕蹭出两张站票来。站长说确实客满，站长太太就是售票处主任，她说一千公多里路，站着哪受得了？站长太太讲的是我家乡话，我就也拿出家乡话去套近乎，套来套去竟套出她是我的表姐。形势大转，表姐夫站长还兼阿克苏货运营营长，管着一、两百辆大卡车，他说今晚就住我家，明早给你们搭辆货车吧。　　新婚第一夜在天山路上，在阿克苏表姐家。新婚之夜好梦不长，天还漆黑就被人叫醒。叫醒我的是昨天带我们到阿克苏的司机，敢情他是运输营的副营长，他往漆黑的大院里喊了一声“谁去北疆？”立马就有辆载货卡车开了过来。“把他们捎上，营长的弟弟。”有那句话在，司机一路待我们很客气。车过喀拉玉尔滚，天已放明，看到天山路往东北方向岔出一条路。我知道笔直向东穿两百公里茫茫戈壁可达新和、库车，是我们该走的正路，但那岔路通向何方？随便问了问司机，答曰“通拜城。”还被反问“去过吗？”我承认没去过。他问我想去吗？我表示什么时候有机会的话，想去。“走”司机将方向盘一拧道：“走拜城。” 　　车头转向东北看到的天山就变了颜色，山峰上积满皑皑白雪。司机说不光积雪还结着冰川哩，那最远处的是托木尔峰和汗腾格里峰，一座七千多米一座差几米就七千，翻过去就是苏联。我咂舌叹道鸟也飞不过去吧，他告诉我其实翻越天山不止从库尔勒的铁门关一处，托木尔峰往西有个峡谷叫别迭里，想当年唐僧就从那里翻天山去的印度，咱们再往前开还有条大峡谷，从那里可以到北疆的特克思和伊犁，只不过目前没修公路车开不过去，人还是可以走过去的。忽然见到一条清冽的河流，司机说它叫木扎尔特河，从北边那些雪峰上流来的。忽然看到一条山脉跑到汽车南边去了，司机说天山宽几百里，一层一层的，咱这是进夹层里来了。说话间卡车就开进了拜城县界，原来拜城是几面环山的一个小盆地。　　一条河，又一条河，眨眼工夫过了好几条河，这在新疆很少见，它们都来自北面的山，都流进了改成东西流向的木扎尔特河。河流两岸挺立着排排白杨和天山南坡少见的墨绿色的杉树。河流之间的田野上已见禾苗钻出土、原野上也青草茵茵，正像一块块绿地毯。青草地中有一群群的绵羊，从那肥肥的身体和厚厚的毛上，可看出那是美利奴细毛羊。远山冰雪覆盖，身边树茂草盛，时时可追逐清清河水，令人叹息拜城之美，若非偶见牧羊人胳膊上套块红箍，几乎忘记是在文革中。　　车到拜城县城，原以为会在此将早饭午饭合在一起吃，哪想卡车穿街而过，又开了个把小时停在了一个叫做赛里木的小镇上，原来是这里有司机认识的一家维族人做的拉条子好吃。这赛里木是个好地方，但见点点明镜似的洼泊中倒映着天上白云。我喃喃自语，方是仲春，要夏秋冰雪消融水来得急，它们还不连成汪洋？司机听到了说，大水年年会来，可惜全跑了，什么时候不闹革命了，这里能修起座大水库呢。　　出赛里木，我们感谢司机带我们走过也许一辈子无缘走过的美丽的拜城，他却说拜城还没走完哩。方向盘一打，车又追上了木扎尔特河。油门一加，车跑到一条两山夹持的山谷中，一长条郁郁葱葱的树下停下。司机让我往左边山上看，我看到山崖上有着密密麻麻的、圆的、方的洞窟。司机说这里是克孜尔千佛洞，这才是带我们走拜城的目的地。　　克孜尔千佛洞！从所未闻之地。在那之前我仅知道中国有三大佛教石窟——龙门、敦煌、云岗。但我觉得和它似曾相识，龙门已去多次，两山夹持着伊水，水旁一带绿树，这里也是这样，只是它背靠更加巍巍的天山，面向亘古大戈壁，因而显得更加幽深空寂。司机告诉我河这边有洞窟的山叫明屋达格，对面山叫雀尔塔格。　　木扎尔特河水清清，明屋达格山岩赭红似火。山角下曾有管理石窟的机构，但因文革而停止了功能。却见一位生着炯炯有神的眼睛的中年维吾尔汉子，提了根棍子迎车走来。他认识司机，相互问候之后，他用棍子给了我们“请”的表示。司机笑指那根棍子说它厉害得很，前两年曾打跑过口里来的红卫兵哩。　　山岩陡峭，攀登很是吃力。有的洞之间有桟道扶梯相通，但扶梯已旧而多折。有的洞则悬空而凿，需将被那维吾尔人特意放倒的长梯子竖起才能攀援而入。眼睛明亮起来，呼吸停顿下来，我看到了美伦无比的彩色壁画——佛陀、菩萨、天神、比丘、飞天、伎乐、宫女、魔王------，大象、老虎、神鹰、驯鹿、蟒蛇------，管萧、琵琶、箜篌、金铃、玉镯------。那些“人物”在动，在生老病死，在说教诱惑修行、在喜怒哀乐、在说拉弹唱舞之蹈之，在翻跟头拿大顶------。我看得懂那些“人物”、动物、景物合在一起像是在述说着许多美妙的故事，可惜对佛对画没有研究，不知故事是什么名字。　　到是对佛对画没研究，也能看懂壁画的大部分“人物”是裸体和半裸体，裸得端庄，裸得妩媚无邪，裸得行云流水，裸得千姿百态。　　多年后，我知道了那些故事叫佛本生故事、佛传故事，有幅佛托腮而卧的壁画叫“涅槃图”，有老虎的那幅叫“舍身伺虎”；多年后我知道了克孜尔千佛洞与龙门、敦煌、云岗并列为中国四大佛教石窟；多年后，我知道了中国自古就有“人体艺术”，克孜尔千佛洞壁画上的那些裸体和半裸体的“人物”便是其辉煌灿烂的一幅。　　去洞窟一公里多有一泉，只能沿曲折小路步行可达，司机也引我们去了。三面峭壁下围拢一椭园型小潭，峭壁上有许多石缝被青苔遮掩，从青苔中漾出不能成注的水，滴巴滴巴落入小潭，滴出滴答滴答、滴滴答答之声，因回响于绝谷幽潭，有如音乐般悦耳。　　司机说此泉叫千泪泉。他给我们讲了个故事：古龟兹王有独女，美丽善良，爱上一个英俊但贫穷的小伙子。龟兹王提出一很刁难的成亲条件，让小伙子在此山凿出一千个洞窟，方允他们成婚。小伙子从此凿山不止，王女则泪眼以待。小伙子凿山累的瘦成皮包骨，凿最后一洞时坠谷身亡，王女也跳崖跟他去了。有人传说小伙子凿了千个洞王女流了千回泪，有人传说顽岩也为他们的爱情感动，裂开千条缝隙落下千行眼泪。因此这里叫成了千泪泉。好凄楚又美丽的故事，让新婚就听到的我们，怎不动情铭记。　　木扎特河往南一拐，改名叫成渭干河，它流向古龟兹国都城库车。在车里，我问起司机一个幼稚的问题：那维吾尔人为什么会死死守护着个佛教遗址？　　“千佛洞开凿了好几百年，那时候伊斯兰教还没传入新疆，龟兹王信仰的是佛教。维吾尔人那时也不叫维吾尔人，是那时许多民族汇成的维吾尔人。这石窟是许许多多民族开凿的，是大家共同的宝库，所以他肯去保护它。” 　　我还问了司机一个问题：怎么我那么随便一问路，你就答应带我们走趟拜城？　　“第一，我是受你姐夫和副营长之托，他们是我领导，而且看你戴副眼镜子，我有预感你会对千佛洞感兴趣。第二，还是因为你姐夫，你姐夫在红卫兵造反那年就是我们的领导，他曾给我们规定谁也不许让口里来的红卫兵搭车去拜城。第三才是我，我爱克孜尔千佛洞，也喜欢将它显示给不知道它的又不会破坏的它人。没考察过，想象当年唐僧去西天应是走拜城往阿克苏那边去的，因为这边有水，隔几十里地会有人家。天山公路取直后，不是公办，有机会来拜城的人少了。你刚才说有机会的话想来，今天不就是机会吗。” 　　好人，文革中的好人，你给了我们千载难逢的机会，走了趟拜城。

回复[1]: 沙发！ 小橘灯 (2006-11-23 13:58:07)

　　做到龙先生的沙发，不容易滴

，结婚证右边是维吾尔语言写的毛主席语录？

回复[2]: 风 (2006-11-23 14:04:48)

　　好一个“走”字。走拜城，走四方。

　　真想有时间时好好到西疆走走，手里就拿着龍昇的这些文字，是最好的导游了。

　　

回复[3]: 陈梅林 (2006-11-23 14:13:06)

　　龙兄的生存能力，可见一斑。

　　那位侠义的司机还真有点水平呢。

回复[4]: 小橘灯：是维吾尔文毛语录。 龍昇 (2006-11-23 14:18:58)

　　不过不是阿拉伯文式的，是拉丁化的。

　　有趣的是那句：“真正的男女平等，只有在整个社会的社会主义改造过程中才能实现”。

　　两种文字的，带毛主席语录的结婚证，挺“美滋拉喜”的，我得“大事”保存，让爱情升值。

回复[5]: 风梅林：我一直走麦城 龍昇 (2006-11-23 14:41:09)

　　所以那次走拜城挺舒心。

回复[6]: 小橘灯 (2006-11-23 14:42:55)

　　谢谢龙先生答复！您的宝贝还真多，都是我们没有见识过的。以后会进历史博物馆。

　　文革虽然我没有经历过，可是父母经历过，我们家的所有宝贝都被抄家的红卫兵拿走了。

回复[7]: 风 (2006-11-23 14:52:15)

　　即使走麦城，汉子还是汉子。

　　我们这里有个关帝庙，是神户华侨的圣地。我也时不时去拜拜。

回复[8]: 新疆真是宝地呀.风景是宝,文物是宝,人也是宝 小川 (2006-11-23 15:29:42)

　　龍昇桑在历经苦难后的豁达和智慧,还有滤出的美好回忆,更是无价之宝.

回复[9]: 也想去走拜城 游人 (2006-11-23 21:07:14)

　　带着相机,把一路美景记录下来。

　　不过肯定没有龙老师走得这么舒心了。在那种年代，真是难得啊！

回复[10]: 荐游人去看看 龍昇 (2006-11-24 10:50:14)

　　记不的是你说的去过和田等地否，再有机会可顺便走回拜城。

　　我以为旅游：偶然路过、闯入某圣地胜景，会令人为之一惊、一喜，事后读读史料，更会记忆深刻；事先做好调查，有备而去，会有果然如此、名不虚传之叹，再能发现别人未道之处，更会兴奋。两者都有乐趣，你也会舒心的。

　　

回复[11]: 龙老师早上好！ 游人 (2006-11-24 11:03:07)

　　不好意思，小游人在国内游得不多，西域最多游到西安（可能也算不上是西域？）。

　　龙老师不愧是游之先辈，说得有道理。

　　可惜现在网上信息太多了，出门之前忍不住要偷看几眼，所以不免少了那一惊一喜。

　　

回复[12]: 龙升兄，晚上好! 蓝色海洋 (2006-11-24 19:57:17)

　　龙升兄，晚上好!

　　谢谢你带我游览了庄严美妙的克孜尔千佛洞。谢谢你告诉了我古龟兹王有独女那个动人的故事。每天忙吗？天气凉了，多保重！

回复[13]: 长见识了 校长 (2006-11-24 23:49:11)

　　原来还有这么一处克孜尔千佛洞.

回复[14]: 蓝色海洋，校长： 龍昇 (2006-11-25 21:19:28)

　　蓝海：对不起，我难得晚间来公司看网（家中没有），刚看到，谢谢。今天早出晚归去爬了个山，腰差点断了。马上会发此山文。

　　校长：现在知道它的人多了，有人将它列入中国四大石窟了。我发现这种石窟这样排列下来：印度、阿富汗，和田、拜城、库车、吐鲁番、敦煌、麦积山、龙门、云冈……去年发现延伸到了日本尤其在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