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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鞘岭的风

龍昇 (发表日期:2006-11-21 10:23:02 阅读人次:2871 回复数:29)

  

  
祁连山一直伴随着河西走廊而行,祁连山东南段叫冷龙岭,冷龙岭的头是乌鞘岭。祁连山戴着雪帽子,冷龙岭听名字令人心寒,常乘西行列车的旅客一感觉身上发冷,得加衣服时,便知要过乌鞘岭了。

  
乌鞘岭是进河西走廊、进西域必经之险关要隘。汉代长城至今仍卧在那里,古代烽燧也还屹立在那里,勾人想起兵戈旌旗、胡笳羌笛、边塞诗凉州词------。登岭之前,可在天祝县看到藏民的白牦牛,下岭之后,可望见古浪县八月遍野油菜花黄,也令人心为之一振。我对乌鞘岭的风记忆犹深, 西北的风见识过一些,安西的风一年刮一次,从年初一刮到年三十,形容风多风长;达坂城的姑娘辫子长,可达坂城的风飞砂走石;塔里木的黑风暴的遮天蔽日如世界末日。乌鞘岭的风有时可见可辨,八、九月的风中都裹雨裹雪裹冰雹,有时看不见摸不着,是从百里外“渗”过来的,凉、冷,透心的凉,刺骨的冷。

  
去年回国过年,在电视上接连看到两部电影,一部是1989年拍的但我在国外没看到过的《西行囚车》,一部是当年的贺岁片《天下无贼》。《西行囚车》描写的大约是二十年前“严打”运动中抓的那批刑事犯罪分子押送大西北的情景,再早二十年,我也乘过那样一列囚车进新疆,我特意辨认了那囚车经过的外景,觉得某些外景颇似乌鞘岭前后。《天下无贼》中贼与贼的斗法看似滑稽神奇,但我确在西行列车中遇到过那么“技术高超”的贼,尤其发现了它的一部分外景戏确实是乌鞘岭下的打柴沟附近。那两部电影看得亲切,但也勾起我一片寒意,令我想起了乌鞘岭的风。

  
1966年秋,我初进疆,首次领略乌鞘岭之寒,1968年秋,因无票乘车,在乌鞘岭北一小站被赶下火车,下车就碰上了裹雨裹雪裹冰雹的风,为躲过车站剪票口的另一道鬼门关,不得不绕过长长一溜“干打垒”土围墙出的站,那令我挨了一身风雨雪雹,冻倒在一个道班房旁。虽然后来被人救活,但留下多年的关节病,所以以后光听说或想起乌鞘岭的风也不寒而栗。

  
又三年后,我有了持证明信光明正大地出疆进疆的权利,也规规矩矩打票乘车了。那回回新疆,车过兰州,我对面座位的客人都下车了,新坐下仨客人,俩警察夹着个带手銬子的人。和带手銬子的人目光相对令我一惊,是哥们儿阿瑞。阿瑞和我一样是“特嫌”家也在日本,他不服那罪名,想回京平反,屡次逃跑,但均在途中被抓回,因此他没有光明正大进出新疆的权利。那次见面虽挺尴尬,招呼还应打。嘴唇刚张,他瞪了我一眼,意思是咱们不认识。入夜过天祝,车窗落下双层,乘客们都加足了衣服睡觉了,警察也睡了,我想替阿瑞加件衣服,他又瞪了我一眼,再就闭眼睡去了。

  
火车在加力,但却在减速,它在气喘吁吁地爬山,是上乌鞘岭了,我也闭上了眼睛。就那时,一丝刺骨寒风袭来,又让我张开眼,看到阿瑞站在车窗前。他在我合眼闭眼之间,已撬开手铐子,抬起里面一层玻璃窗,正将第二层抬起一条缝,他要跳车!

  
如何是好?拉住他?叫醒警察?我不想阻止他的逃跑,我深知我们有冤屈,我是担心他会摔死。我又想起我们为逃出新疆回京平反,都练就了扒上跳下飞驰的卡车的技术,这乌鞘岭上的火车速度比卡车的快不了哪去,结果我就眼睁睁看着他举起第二层车窗滚了出去。乌鞘岭的风像冲出决口的洪水般灌进车厢,警察醒了,他们只看到阿瑞还悬在半空的黑呼呼的身影。那两警察是英勇的,他们也滚出了车窗,惊诧了也被冷风吹醒的许多乘客------。

  
多年后,我在日本见到了被正大光明地批准出国的阿瑞,提起那次惊险,他挺轻松地告诉我说他落地后只崴了脚脖子,到是一位警察摔断了腿骨,因此两警察打了他个皮开肉绽,但没敢将他打死,他们得用活人交差。

  
到是我们同时提起了乌鞘岭的风,都说是透心的凉,刺骨的冷。

  




 回复[1]:  风 (2006-11-21 10:49:10)  
 
  抢沙发.

  
哈哈,俺又抢到手了。

 回复[2]:  少年行 (2006-11-21 10:50:23)  
 
  板凳!

 回复[3]:  风 (2006-11-21 10:51:37)  
 
  三楼俺也抢了,给taya占个位子。

 回复[4]: 这个地名倒是见过。 刘大卫 (2006-11-21 10:58:08)  
 
  乌鞘岭,前几天才见到的(孤陋寡闻哪!)

  
而且是在我们业界的杂志上见到的。说有个什么项目在乌鞘岭,才第一次知道了这么个地方。爷爷您可受苦啦!

 回复[5]: 大卫说的项目莫非是隧道? 龍昇 (2006-11-21 11:24:22)  
 
  好象乌鞘岭开通了很长的隧道,火车不必吭哧吭哧爬破了,但跳车的难度就太大了。不算苦,想当年咱有铁道游击队的本事的。

 回复[6]: 不是隧道 刘大卫 (2006-11-21 11:27:29)  
 
  隧道太简单了。好像是什么大型工厂什么的。

  
再说了,照你说的,隧道已经开通了。我说的是即将的事儿。

 回复[7]:  陈梅林 (2006-11-21 12:22:55)  
 
  龙兄超人也。

 回复[8]:  采夫 (2006-11-21 12:34:00)  
 
  俺正在写龙哥被押往新疆的列车上涅。

  
嘿嘿!咱两同步。不过,咱可写不得那么好、那么细。

 回复[9]: 吾非超人,那跳车之超人 龍昇 (2006-11-21 13:16:41)  
 
  现在东京猫着呢,真人不露相的。

  

 回复[10]: 爷爷说得对。嘿嘿。 刘大卫 (2006-11-21 13:20:39)  
 
  

 回复[11]: 采夫:加油写 龍昇 (2006-11-21 13:35:15)  
 
  抡圆了编呗,比当事人好写:让人抽得跟三孙子似的,蹭一家伙蹿上房……,艳遇也可写,但别学某些人给整得哎哟哼哈腻腻歪歪的,就跟他看见了似的。

 回复[12]: 好建议。 刘大卫 (2006-11-21 13:39:07)  
 
  我再提一个:可参考吾丁的深圳行感(2):其实你不懂我的心,里边的有关描写。

  
哈哈哈哈!

 回复[13]:  采夫 (2006-11-21 13:39:22)  
 
  古来英雄多磨难。英雄嘛,呵呵,当然还要有美人配了。

 回复[14]:  风 (2006-11-21 14:19:20)  
 
  俺的两分硬币。为走过乌鞘岭的人们贴几张图。

  


  


  


  


  


  


  


  
乌鞘岭,藏语称哈香日。历史上先后曾称洪池岭、分水岭、乌梢岭、乌鞘岭、乌沙岭;解放后通称乌鞘岭。乌鞘岭位于天祝藏族自治县中部,东西长约17公里,南北宽约10公里,主峰海拔3562米,年均气温-2.2℃,志书对乌鞘岭有"盛夏飞雪,寒气砭骨"的记述。是内陆河和外流河的分水岭,亦是河西走廊之门户,古丝绸之路之要道,系历代军事要冲。张骞出使西域,唐玄奘西天取经都曾途经其岭。岭下有戍卒守关,过往商旅、征夫、使节等均在此交验文书。这里历经烽火狼烟、金戈铁马。公元376年,前秦攻前凉,前凉三万兵众大败乌鞘岭,前凉遂亡。岭上汉、明长城蜿蜒西去,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岭脊尚有著名的道教湘子庙遗址。

  
2005年10月10日,亚欧大陆桥的咽喉--横穿祁连山东麓的乌鞘岭特长铁路隧道全线开挖贯通,兰(州)至武(威)铁路建设工程攻坚取得巨大胜利。乌鞘岭特长隧道横跨甘肃省古浪、天祝县,位于兰(州)新(疆)铁路打柴沟、龙沟车站之间,隧道全长约为20.05公里。进口端高程2663米,出口端高程为2447米,线路11‰的单面坡。隧道穿越四条区域性大断层和三大类岩层。

  

 回复[15]: 乌鞘岭今日风暖,谢谢风。 龍昇 (2006-11-21 14:39:48)  
 
  当年我要有风这技术,要么被毙了,要么就成人物了。

 回复[16]:  风 (2006-11-21 14:47:31)  
 
  那个时代,这技术还是没有的好。会自己捣鼓个短波收音机的,都有可能被告发。

  
俺要是生在了当年,如果不好酒,或没钱买酒喝,还能混身蓝棉衣,没准儿还能娶位维族太太。要是个酒鬼,背运了就得吃枪子儿了。

  
现在好啊。

 回复[17]: 现在好啊! 龍昇 (2006-11-21 14:57:32)  
 
  

 回复[18]: 现在好个鸟儿 刘大卫 (2006-11-21 22:47:39)  
 
  连跳车的机会都没有了。

 回复[19]: 主角阿瑞现在怎么样了,大难不死啊 小川 (2006-11-21 23:22:53)  
 
  精彩,象电影的几个镜头.

  
总觉得阿瑞应该成个人物啊

 回复[20]: 小川桑:阿瑞现在在这里: 龍昇 (2006-11-22 10:20:22)  
 
  14,淡水河边

  
有一首叫做《淡水河边》的歌,曲调是日本味儿但却挂了个台湾地名,后来我到了日本知道它确是日本歌,名叫“柳ケ濑ブル一ス”(柳河滩布鲁斯),作于1966年4月,1967年9月青年歌手美川宪一初唱它,从此歌曲与歌手一路走红, 它流传到台湾变成了这样的词:

  
昨夜又下着细雨,心里是一片忧郁,

  
多少话埋在心底,就是说不出几句,

  
见到你默默无语,不见你更加忧郁,

  
这样的花月良宵,让我虚度,啊——

  
淡水河边的月亮多忧郁。

  
我记得你曾说过,花儿红柳叶绿,

  
你就会回到我身旁,谁知音讯皆无,

  
想到你心中痛苦,不想你真不容易,

  
这样的美好时光,让我虚度,啊——

  
淡水河边的花红柳又绿。

  
(拟在此处插入《淡水河边》

  
今日人们可以明目张胆、抒情达意地在歌厅唱它了,是因为大陆和台湾关系密切了,我们希望和台湾早日统一起来。当年却怕招“通台”之嫌,我们唱它时常将“淡水”改成“汉水”“洛水”“伊水”什么的。尽管改了地名,可是我们怎么在文革当中、在国外和台湾刚流行出来时就会唱它呢?因为我们中队有好几个在日本和台湾都有家的人。我在这里介绍一位,虽然不是说这歌就是他传来的的,但能提示一下我们会唱它的背景:

  
我在日本福冈住,常被人要求侃侃在新疆劳动改造时的段子,有回侃了个叫老张的人的段子,有个人将那段子趸到了东京去说,不久我接到了来自东京世田谷区的一封信,信中只数言:“谨启。龍昇先生,您好。小生林武年,1982年脱离新疆喀什地区重返日本。请问所谓老张(张小仪)所在劳改队是属地方或属兵团何师何团场?何年刑满释放并在何地区就业?祝夏安。”想不到那小段子竟被老难友读到,直叹“人生何时不相逢”。这林武年是比我这“小鬼”资格老的“老鬼”,看他那寥寥几字中表现出的确认的慎重,多么劳改后遗症,多么饱经风霜。我当即回信详尽地回答了他提出的问题,告之我就是他的新疆难友刘颖。之后我们交换了电话,连连致电问候“别来无恙”,电信尚觉不过瘾,便乘有上东京参加参加一个忘年会之机,去看望他一下。

  
坐电车前我给他打了电话,他说到世田谷车站接我,届时手持一条白手绢以便相认。我笑了,想起了我们曾经戴过的“日本间谍”和“台湾特务”嫌疑的帽子。我先到站,尽管久别二十余载,在经年被劳动改造之人脸上是“挂相”的,没等他掏手绢亮“暗号”我就认出了他。

  
林武年,台湾屏东人,1945年十六岁时从台湾来日留学,入日本海军学校攻读机械制图。53年回国,在北京的机床厂当技术员,56年被判刑送兴黑龙江凯湖劳动改造五年,释放后一直留场劳动或再劳改,凡30年。他的回国是段鲜为人知历史:1953年有批比在抚顺监狱关着的日本战犯小一些的战犯被释放、一批日本侨民被遣送回日,作为回应,接他们的日本船带去了一批留日中国学生。那批留学生有大陆来的有台湾来的,当时蒋介石也派员来日动员他们回台湾,但他们全选择了新生了没几年的北京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林武年也在其中。

  
他56年的劳改是因倒卖了一部价值五千元、相当于文物的有历史研究的书籍。当时人月薪是十几、二十几元,五千元就是天文数字了;他的文物是倒给国家,理应是光荣的“大款”了,但那时代不是自由经济,一千元判一年还算对他“毅然回国”之人给予了照顾。

  
五年徒刑是在有名的兴凯湖劳改农场服役的,林武年刑满后成为留场就业人员,几经辗转回到北京良乡机械厂,关在号称特务楼的东楼。良乡机械厂生产电瓶车,他在那里搞图纸设计。我于1966年5月入良乡西楼,那楼里关押的是为确保文化大革命顺利进行而清除的社会危险分子。9月下旬,东西楼新老“犯人”一起押往新疆强制劳动时我才与他认识。

  
我们共同在新疆呆了十几年,但接触仅仅只有半年和两回的几小时。我们9月进疆,次年2月我先越狱逃跑,他8月逃跑被抓回再逃跑再被抓直至又被判处五年徒刑,除了刚进疆那半年,和一次在火车上的偶遇,我们再见面是1979年2月的一天。那天,我从喀什去乌鲁木齐自治区公安厅领取出国护照前,在一位已调在喀什二中当英语教师的难友家吃了顿饭,席间来了久违的摇身一变成喀什十二中教师的林武年,他当我们面写下一封日语信交给了我。

  
我和那难友连呼“假日本!”“假日本!”,何以今日日文写得如此华丽流畅?想当年林武年在北京监狱时,公安局令他教授公安干警日语,他怕干警们学会日语更方便更严厉地管教他,便以虽在日本呆过却不会讲日语而拒绝了,并从此以后在任何时间场合都不讲日语。后于他进去的犯人以为他真地不会讲日语,便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假日本”。

  
林武年笑道:“今日不同。今年提升干部要增考一门外语,喀什地区要给六十多名待提升的科级干部找外语教师,他们觉得同样使用汉字的日语比英语好突击,便找到了我晚间做职工学校的日语教师,我就成了国家干部,行政二十一级。哈哈哈,不瞒你们说,我刚从四十二团劳改队跑出来,警卫还到处抓我呢,这回他们逮不回去我啦。刘颖,拜托你一到东京即将此信给我亲友发出,请他们帮我联络出具手续,我将步汝后尘而去。”

  
我本应当79年3月来日,因家父令我在北京帮他做日中贸易的联络工作,出国日期推迟了一年。我便将那封信先交给家父带到东京发了,从此又和林武年久别。

  
几碟小菜,一盘水饺,两罐啤酒,林武年与我小叙别来之事。原来他在喀什教授干部日语有功,出国手续也就办了下来,但却又被新疆大学慕名请去当了日语教师。去新疆大学他也有一个条件:日本签证拿到即辞职,最多只教两年,所以他是1982年来的日本。

  
我们相互问起79年2月短暂一见时没来得及聊起的事,他问我67年2月逃跑时是如何越过叶尔羌河的?我说当时叶尔羌河中间两百米水深及腰尚可淌涉,两岸百米却因结的薄冰而难负重荷,是加大接触面积匍匐而进的。他说他8月赶上的是叶尔羌河水泛滥,不得不泅渡,差点儿没淹死,接着就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他那“哈哈哈”的大笑,每讲一事就会发一番:“你看我手腕上这黑道子,那回逃跑被抓回来,生让50团警卫拿土铐子铐的,今天买手表都不用买表带了,哈哈哈……,”“我是在北京被抓到的,押送回疆时在甘肃打柴沟跳火车,你不是看到的吗?我安然无恙,跟下来的警察却摔伤了大腿,怪对不起人家的,哈哈哈……,”“在42团服完第二个五年徒刑当留场职工不久我又逃跑了。我没你一次成功那么好运气,我是屡跑屡被抓回,每被抓回就脱一回皮啊,直到一次队长对警卫说此人打是不管用的,还是给他两窝头吃完了让他把咱们的土造汽车设计图快画完吧,哈哈哈……,”

  
他连续讲到第八次逃跑到喀什当了十二中教师后话题转到了日本:“不过,日本批我的是不得延期的90天探亲签证,把我恼大了,来日后跟入国管理局干了一两年仗。我说我是海军学校毕业的,又在海军工厂工作过,凭什么不给我户口?我明告诉他们我要当黑户口也不走了,我要跟他们打官司,最后他们同意不赶我走也可以先找工作。我找的工作是在三菱商事重电第三部当翻译,那时老回中国,不是当汉奸翻译是架设中日友好桥梁啦。签证早过期却可找工作在日本可算头一份也是仅有的一份了吧,哈哈哈……,”

  
“那么,你回台湾去了吗?”我问。

  
“回了。”他起身从书架中拿出一落文件展示给我看。有屏东县对他的死亡纪录、有他在台湾的户籍证明、有他在屏东县的土地房产契据和台湾护照。“回到台湾一看,人家把我当鬼了。原来一是政府糊涂二是亲戚为独得财产,那边早将我当死人登记了。我又打了好几年官司,人变活了,该得的土地房产得到了,户口恢复了。因此日本批我的不是归化而是永住,因此我每年必须回两次台湾以保住那边的户口。不过我还是傻了,后来有人说我要在复活之前先告台湾政府把我‘弄死’一状,会得笔赔偿的。我马后炮地去告了状,人家政府说档案中没有你的死亡记录了,你从来就没死过呀,那状竟没告下来,哈哈哈……”

  
林武年又抖落出的几份证件把我看惊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三师军事法庭判决书、同农三师撤消其刑事处分证明书,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喀什市的户口本、购粮本及能证明他是行政二十一级干部的书类。判决书中写着他的罪状是:逃跑流窜其间偷窃农田中玉米和白薯吃,偷窃运输站被褥行李两件。我不禁摇头,想搁什么时代以那些罪行判五年徒刑都是重了,可这种判例还确实有过。那二十年前的黄牛皮纸封皮的户口本、购粮本恐怕今日喀什居民都没人保存了,林武年说要以其证明他还是中国人还是喀什市民。

  
林武年说:“我跟咱喀什市也交涉很久了,终于搞下了农三师撤销刑事处分的证明。最近我想想又不对头,这证明是说那五年刑判重了判错了给予撤销,但对我已服了的五年徒刑却没有个交代,所以我想回趟新疆找咱师去讨个说法。

  
我说:“您老先生坐牢、强劳、留场就业三十年,又花二十年打官司恢复在留资格、从死人变回活人、撤销刑事处分。你还要接着打官司,活得累不累呀,是想得到经济损失吗?我想不太可能,即使真能得到,也不够你来回折腾的路费,拉倒吧。”

  
“不然,也许我还要倒找钱,但该得的还是要争的,第一,我想以身试法实践一下今日国家已健全的法律。第二,我在喀什、乌鲁木齐或兵团都未曾办理过离职手续,我想让农三师宣布我为革命职工,再以其名申请退职,退职金可以不要,革命两字得要,哈哈哈……”

  
我不必讲林武年的年龄,那自可从他学历经历劳改历中去推算。他讲那些历史时总是哈哈哈地笑,好像一生幸福。他一笑就露出剥落不整的牙齿,跟未长健全的幼儿的牙花子似的。冲那笑,我离开他家时说:“那就回新疆看看吧,腾得出时间的话我也想回去看看。”

  
《淡水河边》不是经林武年传到新疆的,我说上面故事只是说我们能在文革初期就会唱它的背景。说《淡水河边》是由日本歌曲《柳ケ濑プル—ス》传到台湾后演变而成,想起另一首我们在新疆劳动改造时唱的歌《泪的小雨》:

  
分不清是泪还是雨,泪和雨忆起了你,

  
忆起你雨中分离,泪珠儿洒满地,

  
哭泣哭泣为了分离,分离分离在相见不易,

  
我要把你的爱情藏在我心底。

  
啊,藏在我睡梦里,就好象长期回忆。

  
(拟在此处插入《泪的小雨》)

  
到日本后我发现原来它也是首日本歌曲,名叫《长崎は今日も雨だった》(长崎今天仍是雨),是有名的“演歌”歌手前川清唱的歌。变为中文名的《淡水河边》和《泪的小雨》起始于中国文化大革命初,至今已有三十余年,仍在日本酒吧、卡拉OK中久唱不衰。我们在新疆的北京人在不但在封锁外国文化,而且也是消灭自国文化的时期,竟能竟敢与外国歌手同时唱它们,真是来路可疑、大胆妄为。

  

 回复[21]:  风 (2006-11-22 13:39:49)  
 
  何时何地都能“哈哈哈”的,真是汉子了。

  
龍昇:一事不解。

  
〉“五年徒刑是在有名的兴凯湖劳改农场服役的,林武年刑满后成为留场就业人员。。”

  
刑满后就该是自由人了(虽然那顶地富反坏右的帽子得戴一辈子)。如果不留场就业,有个老家能回去,有亲人收留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再被关起来?

  
抑或那阵子刑满后也不放人,接着关?

  

 回复[22]: 回风“一事不解” 龍昇 (2006-11-22 16:37:04)  
 
  1,“留场就业人员”在社会人眼中是“二劳改”。

  
2,如果不留场就业,有个老家能回去,有亲人收留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再被关起来?——可以,最好加一句“年纪大的,有人养活”。但那年代回城里很难落户口更难找到正式工作,回农村挣工分还不如留场拿工资。有一难友是从一天整工分一毛钱的农村去的,打死他也愿意拿留场的几十元工资。改革开放好啊,暂时没户口也行,没有正式工作可单干,因此先富起来的人中有他们。曾有人眼红他们,我说不必眼红:他们是在背水之战,他们是在摸石头过河,在以身试法

  
——摸对了就成功了,摸错了二进宫,成功与失败都有功——把政策健全成了法律。

  
3,确有些人是刑满后也不放人的,因为他们脑袋里有东西不可告人。

  
4,比如林武年,放人,国内没家,家在日本和台湾,那时代是放不回来的。

 回复[23]:  风 (2006-11-22 16:31:59)  
 
  多谢龍昇说明。明白了。“成功与失败都有功”这句话,好!

 回复[24]:  采夫 (2006-11-22 18:16:30)  
 
  TO:龙升

  
劳教犯有没有工资或生活费或可换东西的票券?有的话,多少?

  
一开始到新疆时,每月发多少生活费?

  
谢谢!

 回复[25]: 回完采夫回家喂脑袋了。 龍昇 (2006-11-22 18:56:22)  
 
  劳教犯好象有的,我不是,也没问过。

  
我是强劳,有工资的。去新疆前监狱发了五元安家费。到新疆的支边青年初工资是农工一级3108——三十一元另八分。我们是农工试用一级(18岁以上,28元,零头忘了)和试用二级(18岁以下者和劳改劳教释放者,25,5元)发薪。我拿了六、七年28元。好像1974年重新评定工资,因为我们从进疆起就干开荒、水利工程、建筑,没种过地,就评的建筑安装二级,简称“建安二级”,49,5元。最后三年多(75年末—79年二月)是在帕米尔高原,那建安二级连地区差价带风沙费等翻了倍——90几元(70年代的90几元啊!)。

 回复[26]:  采夫 (2006-11-22 19:31:35)  
 
  谢谢回答!

  
90几元?那时俺刚上大学,注意了俺爹的工资,好像还没到这个数!

  
你真了不起!

  
今天又扛活又聊天,故事只编了6、7行,明天又要外出,咳!沙拉丽满。

  
下班。

  
再次致谢!

 回复[27]: 哈,阿瑞竟然逃亡了八次以上,难怪谈起来总能乐得哈哈哈 小川 (2006-11-22 23:49:08)  
 
  推算阿瑞的年龄应该在70以上了.

  
顽强,冷静,乐观的阿瑞可惜生错了年代了.一生都用来逃亡和讨说法了.

  
能活到现在就是胜利了.

  
龍昇桑说阿瑞"在经年被劳动改造之人脸上是“挂相”的",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相啊.

  
要是能请阿瑞来镜上现"相"就好了

 回复[28]: 兴凯湖劳改农场?!怀念阿 莫邦富 (2006-11-23 00:27:21)  
 
  兴凯湖劳改农场?!怀念阿!

  
我在黑龙江兵团时去那儿采访过,留下了很美好的回忆(因为碰到了很可爱的杭州姑娘)。不过,我所属的是兵团2师,在宝泉岭,丁玲就在那儿劳改。

  
刘兄的经历厉害,吃尽天下苦,却不露一个苦字!那才是真功夫!使人不禁想起辛弃疾的名句: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回复[29]: 和老莫同感 校长 (2006-11-23 00:31:44)  
 
  刘兄的经历厉害,吃尽天下苦,却不露一个苦字!那才是真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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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总结的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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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湾岭南风 
    樱花地图 樱花前线 
    木耳蘑、玛瑙 
    关口里外 
    从达坂城到可克达拉 
     
    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下) 
    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上) 
    博斯腾湖 
    叉田鸡 
    骑 驴 
    赶巴扎 
     去大桥 
    海南咖啡行 
    老呔儿过关得儿得儿地 
    赶 集 
    小庙祠堂 
    咸鸭蛋 
    三转半 
    那段“白毛女”生活 
    滕王阁下 
    云居山上 
    社会工作者 
    美国三日  
    拜谒三孔 
    梁山葫芦梁山鞋 
    走拜城 
    乌鞘岭的风  
    曾乱着衣 
    幻的胯面 
    任先生 
    蔡家坡 
    水满微山湖 
    忆路友 
    藏刀皮恰克蒙古刀 
    釜山行 
    良乡塔 
    地窝子 
    集邮 
    小纸头 
    战上海 
    尹宏亮 
    LDK 
    小金子 
    四合院排房单元房 
    老家的房子 
    公寓洋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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