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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昇 (发表日期:2014-07-30 20:36:48 阅读人次:1431 回复数:5)

   

  
一阵剧疼,陆海眼睛睁开了,混身摸摸,疼在头顶。他的舌头下意识地转动了一下,感觉到戒指还在嘴中,手往腰间摸摸,感觉大辫子也在。但他将脑袋向侧面转动时,竟看到了另一颗血淋林脑袋,吓得激灵一下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一辆卡车的死人堆里。他的脑袋转动了,想起自己挨打的经过。卡车从马路上拐进了一个有大烟囱的院子里,那大烟囱陆海是认识的,他有位老伯伯,是妈妈的一位老同事,老伯伯去世时,他曾跟妈妈一起来过这里送别。

  
卡车已进入刹车停止状态,“我将与身旁的死者一起被烧掉?”陆海惊吓得站起身跑到车帮旁要跳车。他没跳,拉他的车旁有另外一辆卡车正在发动引擎,两辆车的槽帮相距只有半米左右,他轻轻地扒进了那辆车的槽帮里刚躺下,那车就行驶起来。

  
陆海再次睁开眼睛时,天色已近黄昏,他站起来想看看车开到了什么地方,不料被高出车头顶却与他齐肩的一条树枝抽中,扑通倒下。此处正是经过门头沟转进一条山道的地方,山道两旁的树木枝叶有如并蒂莲似地在空中搭在了一起,十分幽静。司机感觉到了身后咣当一响,赶紧煞住了车闸。他下车从槽帮縫中看到了一个人,吓了一跳,嘴中直叨叨老苏您怎么回来吓唬我,我可没参加您的批斗会,只是送您一路平安的呀!

  
“我不叫老苏,您别害怕。”陆海站起来对司机说。

  
司机看到陆海一脸血迹,更是害怕:“你是谁,活人还是死人?怎么悄没声儿地跑到我车上来的?”

  
“您放心,我举手向您投降,让我下车交代事情的经过行吗?”

  
司机返身从车头里抄出根铁摇把回来说:“你下来吧,看到边上的河沟了吗,先去洗把脸来,省得看你像鬼。”

  
那河沟里有山里流下的溪水,凛冽清爽,陆海洗干净了脸,唯凝结在发间的血嘎巴仍洗不掉,但看上去确实像人了。他没敢提抄家的事,对司机讲两拨红卫兵追打一个老头时,把正好路过的自己也堵在一起打了一顿,再后来就发现被拉到火葬场了。

  
听到此,司机叫陆海到驾驶室里说:“小声点,那你记得是谁拉你去火葬场的,他们不知道你是活人吗?”

  
“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后是脑袋上中了一记硬家伙,再就是一睁眼看到和几个死了的老头老太太一起到了火葬场。我估计是要送进炉子里去的,我不想死,想跳车,正好看到停在旁边的您的车,就扒进来了。”陆海也没敢说他已经将戒指戴在脚趾头上的事。

  
“我说的嘛,那会儿我发动机响得没听出你的动静,怎么那么寸哪!”

  
“可不寸嘛,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呐。”陆海连连给司机鞠躬。

  
“不必不必,是你命硬,活着就好。可是你现在要去哪里?我快到单位了。

  
“这里是哪里?离火葬场多远了?”

  
“山上是我单位百花林场。车开了俩多小时,离市里一百公里多了。”

  
“在山里呀,我能不能到那里躲两天?”

  
“那可不行,我们那里虽然偏僻些,但还是北京市地界,电话连着,运动也是一起闹的。我送火葬场的老苏是安置在林场改造的右派分子,这些日子被批斗惨了自杀的,他是好人呐。看你年轻轻的,不可能是地主地主婆,听你讲的这些话,我相信你也是好人,我虽同情你,但绝不敢带你去林场,闹不好在那儿真死了又要我送你去火葬场。”

  
“那我回城里。”

  
“也绝不能。我进城这一天看到好几出大白天打人的事了,搁我早前脾气得停车拦一拦,这回不敢,他们会连我也当阶级敌人一起抽死的。今天是他们没检查你死透没死透,回去再被那帮红卫兵看见,非把你抽得死透了,想从火葬场爬回来也不可能了。”

  
“那——”

  
“兄弟。”司机改成亲切的口吻说:“你回头就能看到咱们拐进来的路口,那横着的路一边是宽的柏油路,一边是窄的石子路,柏油路通城里,石子路往西三十多公里处是北京最高的灵山,灵山一过就是小五台山,山上很清静,有和尚庙老道观的。那里已属河北省,又是蔚县和涿鹿县两不管的地方。估计像北京这么搞的事还没传到哪里,对了,你身体还行吗?”

  
“脑袋和肩膀还疼,但腿脚还行。”

  
“那条石子路是走拖拉机的,汽车只能开到半截儿上,你不如去那里躲几天,待形势好转再回来行不行?”

  
“就去那里啦。”

  
陆海决心后,司机掉头用车将他送到石子路变窄处停了车,把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遮住脑袋上的伤,给了他块破雨布防山中寒冷,又从工作袋里摸出半个馒头给他说:看到那黑乎乎的山了吗,就是灵山,别往上爬,走这路从山腰就过去了。咬咬牙赶紧趁夜走吧,天亮再见到一群高山就是小五台山了。

  
陆海向司机道别时问了一句“大哥您叫什么名字?”

  
“甭问我姓啥名啥了,对你我都不利的,快走吧!”

  
那石子路本身就是一直上坡的山路,陆海在黑灯瞎火中的行路别提多艰难了,他曾想过自己躲藏起来妈妈怎麽办,但又想回去只会是让隔离审查的她真有了罪行,还是咬住牙往前走了。走过灵山,果见一片隐隐绰绰的峰峦耸立的大山。天明了,大山看着险峻又绮丽。走近了,陆海看到山中沟壑纵横,有条流着水的沟壑上能看到一面土红色的院墙,他便朝着它爬了上去,但还没爬到那里,就又昏厥过去了……

  
大约就在陆海小五台山昏厥过去时,还在睡眠中的百花林场的司机被人叫醒,传他到场长办公室去一下。当看到场长办公室里还有一位穿警服的人时,迷迷糊糊的他把眯缝的眼睛睁圆了,“难道昨天那倒霉的小伙子被抓到了?”

  
也是迷糊着刚睡醒的眼睛的场长对司机说:“于师傅别害怕,这位是市局交警处的许同志,想了解下昨天发生在火葬场门前的一场车祸的情况,车祸大约发生在你进出火葬场前后时间,想问问你看到过没有,好做个证明。”

  
穿警服的是许志坚,他接着场长的话说:“于师傅,你别紧张,我们调查了所有进出火葬场的汽车,不是针对你一人,是都要调查的,肇事的车撞伤了人,却跑掉了,真缺德,我们定要找到他。”

  
不是为那小伙子的事来的呀,司机放下心来,但他冲场长皱了下眉头想我要真看到那么回事,昨晚就应向你汇报了的呀?场长并未领会他的意思,对许志坚说你们坐下谈吧,我先出去跟人交待下今天工作再来。场长出门后,许志坚小声问:“于师傅,昨天你开车回来有没有捎上个人来?”

  
这小声可比大声还神秘惊人,还是问那小伙子啊!司机连连否认“没有没有,空车回来的,场部的人都看到的。”

  
“也许我的‘捎上来’问得不好,我重新用‘捎带’、就是你有没有捎带过一个人,而他在半道上下去了?”

  
“没有没有。”司机回答得很快很肯定。

  
许志坚在“不能说”的学校里学过心理学的,司机考虑都不考虑就极快地否认,极可能是有心理准备的。他从口袋了掏出一张陆海的照片给司机,“那你在回来的路上遇到过这个人没有?也许在城里大街上顾不得东张西望,进入郊区后呢?”

  
司机这回看了照片先愣了一下,好像回忆了片刻才摇头回答:“没注意过。您不是调查火葬场肇事车辆的事吗,难道他就是司机?你们既然有他的照片,还要找我调查干什么?直接去抓他好了。”

  
看出了一点门道,许志坚更加压低了声音:“于同志,车辆肇事是对场长说的来意。其实这个人是我的兄弟,叫陆海,昨天在红卫兵的革命行动中被打死,可他们那是认错了人,打错了。待局里知道此事,就派我去查看,不料赶到现场人已拉去火葬场,追到火葬场,死人却不翼而飞了。想起我进火葬场时正见你的车开出去,他会不会飞到你车上去了。当然我只是推测,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在哪里见到过他?我可以给你看看局里开出的协助调查的证明信。”许志坚说的很婉转:“另外,你看看这张照片,可以知道他虽不是我的亲兄弟,但是好兄弟,他确实不是坏人。”

  
许志坚的话虽婉转,但句句切中了事实的真相,司机接过照片后先问了句“打地主地主婆的事我不敢说错,但你们公安局不能控制这种打错人的事吗?”

  
“运动形势发展如火如荼,我们也有控制不住地地方,实在没办法。”

  
看到的是许志坚和梁燕结婚时的一张照片,他们胸前戴着大红花,两旁站着陆海和晏小梅,一看便知陆海和许志坚的关系亲密。也能看出他是在救那叫陆海的小伙子,而不是害他。吞吞吐吐半天,司机说出句是否两可的话:“快到单位前……看到一个人在赶路……只见到带血的侧脸……不敢肯定……有点儿像他……”

  
听得出司机的话的真实但又不必担责任,许志坚追问“有点儿像也行,他往那个方向走的?”

  
司机还是犹豫了一会儿,但此时场长办公室的门把拧动声起,他嘴里不由自主地挤出了“小五台山”四个字。

  
局长进门时看到的是许志坚合上一个笔记本拧上钢笔帽的情景,“噢,许同志,了解的怎么样了?”

  
“好,于师傅虽然没有看到肇事现场,但是他回忆出进火葬场前和出来时,曾超车行驶到他前面的几辆车的车型、颜色,尤其记住一辆车上印有‘通县仪表厂’的字样,这对我们的调查工作有很大的帮助,谢谢场长,谢谢于师傅。”

  
对场长再次表示感谢后,许志坚起身告辞,但最后提了个请求:“场长,我天没亮开摩托出来,没地方加满油,回去的油怕不够。我留下一个油票和钱,能不能让于师傅匀我一点儿?”

  
“摩托车能灌多少油哇,不必提钱什么的,只当我们为革命做点贡献好啦。于师傅,你给许同志把油满上。”

  
摩托车加满油后,司机另外给了许志坚一小桶封的很严实的油带上。许志坚再谢:“谢谢你能信任我。”

  
“也谢谢您在场长面前给我托着。”于师傅会心地笑了。

  
许志坚昨天从火葬场出来,先去了一位金伯伯那里,金伯伯就是他父亲的老上级,是他推荐许志坚进的“不能说”的专业学校和公安局的“不能说”部门,单线交予许志坚要始终注视一个叫黄婉若的人及她带的戒指的存在和不可消失的秘密任务的。许志坚向金伯伯禀报了黄婉若的儿子陆海在炒家过程中被打死及送火葬场的经过,还交代了他没有向火葬场的人问起过的一个发现:在卡车一侧槽帮的高处有着几块凝固的血浆,分析和推断陆海和红卫兵争夺的是那枚戒指,而火葬场里死人的飞逝,大概是陆海复活而逃。金伯伯先表事发突然十分痛心,随后首肯了他的分析和推断,随后问了句:黄婉若呢?听我爱人说是去她单位科学院接受审查了,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这个消息。金伯伯立即给许志坚的部门负责人打了个电话,说因有特殊任务,为许志坚请了三天假。然后指示许志坚说你赶快去调查一下吧,但现在的形势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即便他真的活着,将他带回北京也会发生我们控制不了的难处,我给你的任务是注视而不是监视,你必须灵活掌握变数,但一定设法保住陆海的生存和戒指的存在。

  
许志坚的摩托车里有了足够的油,出了林场,便沿石子路往西开去……

  




 回复[1]:  旅人 (2014-07-30 21:10:22)  
 
  9999999

 回复[2]:  1911 (2014-07-31 07:40:32)  
 
  拜讀了,感慨萬千。建議今起每天公布1篇文革舊事,共有45篇。

  
有點不明, 出場人物是不是有 許志堅 ,徐志堅? 兩人多次 相繼出現。

 回复[3]: 谢旅人1911,是许志坚,改了。 龍昇 (2014-07-31 08:23:04)  
 
  1911(感觉是岭南兄)看得仔细,是许志坚。打XU时,徐先出来,这回多打几遍,许跑前面来了。

 回复[4]:  金枪鱼 (2014-07-31 11:08:39)  
 
  看到这集又忘了前面,转头重新再温习去。。。

 回复[5]:  采夫 (2014-07-31 14:35:37)  
 
  龙爷写得细腻。

  


  
俺只记得的很多人上街跳舞(还真像广场舞)庆九大,放鞭炮、礼花。

  
也记得为捍卫主席革命路线而参加武斗被打死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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