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山熏│龍昇│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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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山熏
龍昇 (发表日期:2009-03-06 10:07:12 阅读人次:2148 回复数:21)
去过云南，走过昆明到西双版纳的交通比较方便的一线，但没走到西面边陲地方，所以听到一位七十余岁的日本老头儿说出贡山、福贡、泸水等地名，我不由得出奇。我查了地图，找到泸水在怒江旁，福贡需从泸水朔江而上两百里，贡山得上朔到临近西藏，这老头儿是钻进高黎贡山去啦！老头儿说起那里总是眉飞色舞，嘴里老是“嘶嘶”“嘶嘶”的，说“嘶嘶”人好，“嘶嘶”姑娘漂亮，“嘶嘶”得我心痒痒。我查地图才发现和贡山、福贡、泸水处于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的上中下三地，捉摸出他说的“嘶嘶”是傈僳。他给我讲了怒江大峡谷，讲了碧罗雪山、梅里雪山。除了“嘶嘶”还讲了独龙、怒、藏、苗、傣，景颇……他用的日语，说那些民族名也跟说“嘶嘶”般怪怪地滑稽，但我已能听得懂，听得神往。　　老头儿还跟我说到了盈江、八莫，这我知道。让我想起中学时读过的艾芜的《南行记》，想起《山峡中》、《在茅草地》，想起大盈江，那是他流浪到过的地方，我曾梦想也走那么一遭却始终未走成，这七十多岁的日本老头儿却走到了那些地方，走了多少回，从中国走进了缅甸！我真羡慕他。　　这老头儿叫三山熏，因我帮他做中国签证而认识、始终在我这里买去中国的飞机票而熟识。他住在长崎海外面快到韩国的对马岛上，开一家木材店，是“坐商”，即买别人进口的木材再零卖给用户。木材价格时涨时落，可根据行情掌握，但他在泡沫经济要破的结骨眼儿上进的一批木材砸在手中了，高价买低价卖，卖亏了老本。他不服输，想起了用还剩下的不多的钱，亲自进口木材卖，几经打听，他到了怒江，钻进高黎贡山，还翻山进了缅甸。　　他在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的首府六库一户人家借了个电话建了个“办事处”，从那里买到了木材，但那批木材做亏了。他虽然做木材生意多年，却是“坐商”，那是他头一回当贸易商，而他根本不懂国际贸易怎么做。在六库买的木材很便宜，运到上海也还算顺利，但到上海出口才知道得要配额、许可证等诸般条子。为办那些手续，木材在仓库里躺了四个月，仓库费吃掉了设想中的利润，没挣出钱不说，赔进了旅费滞在费。　　他手中钱不多了，但还很固执地往高黎贡山跑。一回他从那里回来，送我一瓶蜂蜜吃，甜死人，放许久也不见沉淀出蜡质来，原来他从深山老林中买了几大桶蜂蜜运回对马岛装成小瓶卖了，维持了三个月生活。一回，他送我几根松茸，香香的，他说他进口了从贡山背来的西藏松茸。一回，他从上海打电话让我速汇几万日元钱，说是在深山老林中买了二十多公斤山芋，飞机上不许带，得办手续通过邮局空运，因此没回日本的路费了，因多年相识，我即刻给他电汇了钱去。他回来不久就还上了钱，原来他买到的山芋非常高级，只有高级“料亭”才会用，二十多公斤卖出小五十万日元呢，我头一回听说有一、二万一公斤的山芋！　　三山头顶贝雷小帽，一年四季都穿一身咖啡色的西服，只冬天在西服里加了件袖口脱线的米色毛衣，看得出他以前生活好过，现在破落了。他去中国，得从对马岛来福冈再乘飞机，但这段国内行程从来不乘飞机而是乘船，不住饭店，是住一家被我称作鸡毛小店的一天只收三千日元的“宿”。但他对跑高黎贡山兴致勃勃，他总对我说会跑出个光明的结果来。　　有一回自中国回来，他送我一件一尺来长、前宽后细、鳞甲油黑的东西，像是什么动物的尾巴。辨认半天，我在纸上写出“穿山甲”三字，他说“对对对，我在云南让中国人辨认，他们也写的这三个字。”我说穿山甲是中国禁捕禁运的东西啊，不好意思收。他说是吗，不知道呀，你还是收下吧，我这是从“琵鲁玛”带来的。啊，这老头儿翻过了高黎贡山，进入了缅甸！日本人进缅典不足为奇，但一般是到的仰光和曼德勒，最多有少数人是乘火车到密支那的，这从云南翻越高黎贡山进去的人是首闻首见。我惊奇。山那边是什么地方？艾芜笔下的茅草地、抗日战争时国民党远征军经过的野人山哪！一时间，我眼中映入原始森林、蛮荒之地、瘴气毒虫…… 　　三山那批木材是在六库成交的，所以他将“办事处”设在了六库。这六库本是泸水县的一个小镇，却是怒江傈僳族自治州首府所在地，也是从前土司衙门所在地。其实三山那批木材是有人从泸水西边与缅甸一水之隔的另一个小镇片马捣腾过来的。原来片马是个木材集散地，木材有高黎贡山出的，但更多的是从山那边过来的，野人山吗，森林遮天蔽日，所以三山在怒江河谷转悠了两年后，翻山渡河，进了缅甸。昆明有缅甸的领事馆，他在那里取得的签证。自进缅甸后，三山跟我讲话时老“卡金”“卡金”的，琢磨半天明白了他说的是“克钦”，时指克钦族人，时指克钦地区，也就是那野人山区。　　三山连汉语都不会几句，他怎么和山这边的“嘶嘶”族和山那边的“卡金”族交流做生意的呢？原来他在六库的借用电话设立“办事处”那家人是苗族人，那家人的儿子会苗语，也会汉语，还会傈僳语、克钦语，还会“昆你气哇”“撒哟娜拉”几句日本话，三山就是通过日人皆会的老三篇“你好”“谢谢”“再见”加写汉字和他交流、再二道三道翻译地和别人交流的。三山每月付“办事处”费二百元人民币，每让小伙子陪他过境出差另付二百元。　　自打进入缅甸，三山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归来时跟我讲话也眉飞色舞，“那里有绿宝石啊，祖母绿！”“你看看这是什么，那边溪流中多得很，砂金啊。”“那里还埋藏着石油呢。”……他说得嘴里上下两片假牙哗啦响。我说我信他的话，因为我看过的书里写到过。不过我有不解，有那些东西又怎样呢？　　他说他要开发它们。他说了他的计划：那边虽盛产木材，但林中没有道路，都是用人工马匹拖到边界线在卖到片马的，很艰难，因此他想在森林中修一条公路，他还想参与掏金采宝石，还想开发那里的石油……望着他那高高瘦瘦的个子，想起他总是花几个月时间才凑出几十万日元地跑回云南和缅甸，我眼中不由得浮出愚公、老顽童的形象来。之所以浮出那些形象，是因为我敬佩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还有那么坚强的奋斗精神，还因为我担心他拿得到那些开采权不、搞得出资金否？　　有一回他带回来东西让我吃惊，讲的事情让我动心。他给我看了一张画了红线的缅文地图，一纸用缅文和中文写的批文和数十张彩色照片。那些照片有他在密林中、有宝石山、有砂金川、有罂粟花，有许多背枪的人、有好几个“司令”和一个“大司令”。他说“大司令”签的批文，拿红笔一挥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儿说那片地上的资源归他开发了，资金归他出，利润留下一半就成。我拿那份缅文地图和中文地图对照了一下，认出了是高黎贡山西面，伊洛瓦底江源头的迈立开江和恩梅开江流淌的、也就是野人山那片土地，我吃惊。我问他那“大司令”和“司令”们是克钦人吗？他说多是汉人，好几个人在那里有老婆在云南也有老婆。望着那些“司令”并非苍老的面孔，我揣测他们不是中国远征军遗落在那里的人，也不是解放初期退到“金三角”的李弥残兵，而是文化大革命时跑过去的人，那让我动心了。　　三山拿到开采权后就在日本国内游说拉资金，但处处碰壁，大公司说缅甸军政府统治不稳定，中小公私想冒险却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投。三山只好先自己投了个发电站，那发电站随他乘的飞机运过去了，我看到的：几根碗口粗的塑脂管，一箱子大的机器，山水接进管中冲机器就发电了，电可供一二十户人家照明。发电站投资五十万日元，是他多次跑高黎贡山捣腾土特产挣出的钱。三山终于在七十七岁时在野人山里中了回瘴气，但他在“司令”和克钦人照料下活了回来。那边人为何对他好，因为他是唯一从片马走进野人山的日本人。　　三山回对马岛趴了几个月后又不断去翻高黎贡山了，每次都对我说“いよいよ”（越发、果真）“今度こそ”（这回可一定）成功。望着他那逐渐虚弱的身影和十几年不换的咖啡色西装，我眼中浮出个唐吉珂德的形象。但他每次回来说起那些“司令”和克钦人的事实在令我神往，前年他终于脱出口说：“我拿到的批文不会让给别人的，但通过咱们十几年的交往，我信任你，以后我可以带你进入那片神秘的土地，给你引见那些司令。”让我在六十岁时也动起翻越高黎贡山念头。三山在八十岁时又去了野人山，到现在一年了没有消息。我隔一星期就往对马岛打个电话，电话铃总在响，却始终无人接，让我心中有点不安。

回复[1]: 雪非雪 (2009-03-06 10:23:48)

　　龍爺故事多，龍爺接触的朋友也故事多。

　　都真能。

　　说不定明天就会接听电话……

　　

回复[2]: 我冷不丁这么一看 自带板凳 (2009-03-06 10:50:24)

　　三山熏？

　　我还以为是一个叫三山的地方，生产某种熏肉或熏香场，因而得名“三山熏”呢。

　　

　　我昨天看了一个电视节目，也是介绍云南的，一个叫“哈播”的山村。

　　哈尼族的村子，挺好玩。

　　那才叫山啊，，，，层层的梯田，每一块面积都很小，都泡在水里，走到自己家的那一小块梯田，要走1公里甚至更远的山路。。。。

　　

　　娶媳妇，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靠，真他妈爽。

　　有机会真想去那些地方看看啊，自己开车去！中国那么大，内陆还没去过。太可惜了。

回复[3]: 好看科长 (2009-03-06 11:00:40)

　　这老人也真能折腾

回复[4]: 上当了 科长 (2009-03-06 11:02:01)

　　感动了一把,写了回复才看到龙爷的栏目是小说。

　　

回复[5]: 没上当。他现在“不折腾”了： 龍昇 (2009-03-06 11:41:40)

　　非雪：真人真事啊，老头特可爱。

　　板凳：没看那电视节目，但凭我到过元江哈尼族彝族傣族自治县，看到的梯田，推出山村“哈播”应在元江边的的某县，元江水是红色的，流进越南叫成了红水河。那边的梯田比大寨的好的多好看的多，因为它顶上天，老天给雨。

　　班长：我也犹豫半天才放进小说里的，是真人真事，但有人物描写。你要觉得不合适，帮我连跟帖一起转移散文（？）中去吧。

　　另：报告一下，今日我银卡正式生效，因此三山应八十五了，刚又通了电话，他的座机手机均已作废，估计他“不折腾”了。

回复[6]: 哈哈！，，，，，，，， 新局长 (2009-03-06 13:09:17)

　　常将冷眼观板凳

　　四条腿儿行哈播

　　吃肉喝酒娶媳妇

　　如同螃蟹进蒸锅

　　呵呵!

　　

回复[7]: 又这儿哈哈,留神遭枪毙 龍昇 (2009-03-06 13:18:00)

　　四条腿儿行哈播,是指板凳四条腿儿,可我见过三条腿儿的板凳啊.

　　

回复[8]: 把他拉出去崩了。 自带板凳 (2009-03-06 13:33:10)

回复[9]: 哈哈，，，这口气没上来，，， 新局长 (2009-03-06 13:44:18)

　　为了适应金融危机新形势下的斗争，不至于被人枪毙还哈哈笑，新局长决定找个帮手，俗称三条腿板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