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花（二）│龍昇│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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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花（二）
龍昇 (发表日期:2007-01-04 11:27:33 阅读人次:1980 回复数:5)
音乐茶座原来只有钢琴演奏，是博览会期间为来自世界各国游客增设的轻歌舞表演，这些演员并非来自某一专业团体，而是宾馆从民间募集来的能歌善舞者。唱歌的小伙子叫陆版纳，那名字源自他二十五年前生于西双版纳。　　西双版纳的本地汉族人很少会给孩子起那种名字的，陆版纳的父母是听起来已很遥远的从上海来的支边青年。他们在七十年代初随着几万人一起从繁华的上海去那里劳动，又在七十年代末随着几万人回到上海。他的父母去西双版纳时还是不懂事的孩子，将要离开时已是懂得和追求男欢女爱的成人，他们有了他。他们有他的时候还没有结婚，那在当时是违法的，当然他们可以接受一番批评或批斗，然后补办一个结婚手续，谁知正那时赶上了支边青年大返城的高潮，但最早回去的都是独身者，而已在当地结婚生子的人想将户口转回上海是难上加难的，他的父母犹豫再三，将刚出生不久的他寄养给一个没有孩子的傣族老夫妻家里，以单身名义回上海去了，只给他留下了那个名字作为纪念。　　陆版纳的父母跟傣族夫妻说好是回上海安定下户口，找到工作办完结婚手续就来接小版纳的，但他们只开始二、三年有些钱汇来，再就连信也断了。傣族夫妻承担了小版纳从小学到高中毕业的全部生活教育费用，但是再也无能力供他上大学了。他长到他生父来西双版纳的年龄——十八岁，有了要亲自到上海去寻找亲生父母的念头。傣族夫妻是经历过那个轰轰烈烈又荒唐的时代的人，他们想象得出、也能理解小版纳的父母为什么中断了供养费和违背了来接孩子的诺言，他们从一开始就意识到那对支边青年是将孩子送给了他们，所以他们在最初的两年里是反对陆版纳去寻找亲生父母的。是陆版纳说他已经将他们当作父母，仅是去看望下亲生父母，看看他们有条件供他上大学不，看看大上海，然后还回来，他们才放他走的。　　他带着十几年前的地址来到上海，那地方却没有他的父母。他从那地方的老住户开始问讯打听，几经曲折，竟找到了两个家庭——他的父母最终并没有结婚，而是分别与另外的人组成了家庭。他的父母突然见到长成高高个子又英俊的儿子无不悲喜交加，他的名字让他们回忆起青春时代的苦难和浪漫，但也给他们各自的家庭带来了混乱，因为他们都没有对各自的家庭说起过有个苦难和浪漫产生的儿子留在西双版纳的密林里。他父母各自的家庭里都有个快长成版纳一般高、正上高中的儿子，哪一方都没有收留他的环境，也没有供他上大学的经济能力，他父母只能连连痛骂自己“作孽，作孽”，他们只能背着各自的家庭东拼西凑了两千元钱与陆版纳洒泪而别。　　陆版纳就在上海住的短短的几天中成长为大人，他决定不上大学而走入社会了。正是那几天中，上海同时出版和上映了一部叫做《孽债》的小说和电视。他看到里面描写的人物情景竟和自己的身世遭遇一样，他明白了这世上不单单他一人出生不幸，他明白了亲生父母连连痛骂“作孽，作孽”的意思了，他原谅了他们。他看到《孽债》中的一个孩子在歌厅里敲起象脚鼓跳起傣族舞，就想起自己也会这些东西。他在回西双版纳的途中，留在了长沙。他将亲生父母凑的两千元钱寄给了傣族养父母，写信说：“爸爸妈妈，我不上大学了，今后我来供养你们到老。” 　　五年了。陆版纳在长沙、广州、深圳各地歌厅流浪着，他成了一名歌手，他不仅会唱傣族的歌，也能唱最流行的歌曲了。但是他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也没有人肯为他包装，所以至今没有成为明星，只能做名到处流浪的歌手。这是有昆明世界花卉博览会的招聘，他又回到故乡云南。像他这样的流浪歌手不会挣到很多的钱，但他一个单身也不用花很多的钱。五年中，他都给养父母汇瞻养费，他汇得起，因为林村中的生活每月有二、三百元钱就能过得不错。这次来昆明前，他先回西双版纳看望了养父母，他们自然高兴无比，他们说你已经二十五岁了，以后少给我们寄些钱，该找个人结婚了。他只笑笑回答，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即使结婚了远走高飞，我也要瞻养你们一辈子的。　　花的心藏在蕊中，空把花期都错过，你的心忘了季节，　　从不容易让人懂，为何不牵我的手，共听日月唱首歌。　　黑夜又白昼，黑夜又白昼，人生为欢有几何。　　春去春回来，花谢花会再开，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愿意，让梦划向你的心海。　　陆版钠唱罢《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后，到休息室脱去傣族衣服换了身白色西服，待茶座里一曲二胡《二泉映月》奏罢，重新登场唱起了这首《花心》。这首歌是由日本冲绳民歌《花》填词改编过来的，它不仅风靡日本，也为中国家喻户晓。宾馆知道参加花博览会的游客中有许多日本人，特意要求他在每日的表演中加上这首歌曲。　　花瓣泪飘落风中，虽有悲意也从容，你的泪晶莹剔透，　　心中一定也有梦，为何不牵我的手，同看海天成一色。　　潮起潮又落，潮起潮又落，送去人间许多愁。　　春去春回来，花谢花会再开，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愿意，让梦划向你的心海。　　《花心》曲终，茶座里响起一片掌声，掌声有金发碧眼人鼓的，有黑颜皓齿人鼓的，但显然是与中国人同样的黑发黑眼黄皮肤的日本人鼓的激烈。掌声中还有一个漂亮的女人跑上小舞台献给陆版纳好大一捧鲜花，那个女人还情不自禁地拥抱了他一下，令他眼中滚动出泪花。　　给陆版纳献上一大捧鲜花的是夏目凉子。她从房间走下楼，就被音乐茶座的轻歌曼舞所吸引，在茶座刚坐下就赶上了《有一个美丽的地方》。许多游客把耳朵给了陆版纳，将目光投在了穿傣族筒裙的姑娘的轻盈起舞的腰肢上。而夏目凉子则是耳朵眼睛都被陆版纳勾去了，多么动人心弦的歌声啊，多么俊美的小伙子啊。　　当陆版纳换上白色西装再度登台时，夏目凉子的心都“喜必泪露”了。“喜必泪露”是日本女子突然看到一个她心目中的俊男时会毫不羞耻地向同伴发出的叹息，意思是“我的心都麻了，酥了，我都要瘫了”。想不到小伙子再度唱出的是她最爱听最爱唱（她唱歌并不太好，但喜欢唱）的日本歌《花》，那时她还不知那歌的中国名字叫《花心》，还不知歌词翻译改写的内容，要知道了也许会触动她的心而当场昏厥过去都说不定　　她没等听完《花心》的第一段后就按捺不住自己的“花心”，匆匆离座跑回房间抱起那大捧鲜花又匆匆赶回茶座，她赶上了《花心》第二段的落尾，恰到好处地在游客们的掌声中把鲜花、也是她的“花心”奉献给了小伙子，还情不自禁拥抱了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