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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个春节

祁放 (发表日期:2006-06-01 22:02:34 阅读人次:1552 回复数:4)

   一

  
憋在家里好几天,也写不出小溪交代的写春节的诗,眼看春节就到家门口了,我却还是理不出个头绪。一本稿纸已被我写一行撕一张的终于荡然无存之后,便又使劲儿敲打电脑,好像罪过全是因为它,往日那些如水如瀑、赏心悦目的文字就像一群调皮的鸽子,虽然明知道就在眼前,可当你伸出手去,就又全都拍着翅膀飞走了。灰心之余,便把那些一行一行的、象被雨打的零七落八的树叶般的文字,重新收容在一起,用小孩子拼图案的耐性,拼成了这篇文字,题目便无力气再改,就此留着了。

  
其实,纯是因为“春节”这俩字,触动了身上的不知是哪处伤口隐隐作痛,而那伤口,又是自己早以为不止结了疤而且连痕迹都不见了的地方。

  
一瞬里,早就自命为坚强、自命为看破、自命为什么都无所谓、又被朋友看成“成熟又理性”的我,不知从哪儿就涌来了那么多的伤感、那么多的脆弱、那么多的潮湿······

  
全因骨子里是中国人。

  
全因中国有个春节。

  


  
不知世界上还有哪个国家过春节。

  
春节是学名,我们还是更喜欢说过年。当然无论是哪种说法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它对于每个中国人、特别是在外的中国人的那份刻骨铭心。无论是否有过新衣服、有过压岁钱、有过放鞭炮的快感;有过好吃的、好喝的、和可以串门、可以熬夜、可以快乐地忘乎所以的过去。

  
我想起妈妈曾把她所有的兴奋都写在对联里。

  
我想起妈妈曾把她所有的期待都包在饺子里。

  
妈妈连扫地也哼着歌,妈妈煮年夜菜会让整个屋子都弥漫着香香甜甜的味道,妈妈的额头不再有疲惫、忧郁,妈妈虽没有为自己做新衣服,却也会穿的整齐干净。

  
平日里做老师的妈妈虽然只会煮白菜粉条,可年夜饭的饭桌上却展现了她的浑身解数。我知道,每到这时候,她是在把一个遥远的、她的孩童时代的的梦重新描画,而那个梦,该是她十五岁那年,我的那个没有见过面的外婆,留给她的最后的春节。

  
因此,无论平时日子多么辛苦,只有这时,妈妈是轻松的。无论做老师的她平时多么严厉,只有这时,她是和蔼和温柔的。

  
于是,爸爸有他喜欢的酒,于是,我得到盼望已久的书,于是,弟弟们也有了那一串串红红的、可以一口气放一百响的鞭炮。

  
中国的哪一个家庭又不是如此呢?

  
尽管春节绝不单单属于母亲一个人,但没有母亲的春节,一定是没有味道和色彩的。

  


  
我已经十四年没有过春节了,是因为我已经离开了中国十四年

  
这中间,因工作、因探家也曾回去过无数次,但却终未再能在国内再过个春节。不是因为不想,而是总是觉得自己再也找不回来原来的位置和心情。

  
( 春节的气氛是一回事,心情和感觉也许才是更重要的。)

  
父亲的房子比以前大了,而且新装了之后,又换了新的家具,是那种高级的红木的。客厅的墙壁上,挂了一整面的富士山,那是因为,我曾跟他说过,在我住的东京的楼上,天好的时候,能看到富士山。父亲可能想,说不定我们的目光会在那儿相遇吧。

  
然而,那房子终究是冷清的。因为,那里已经再也没有了妈妈温暖的身影,尽管那房子里又有了一位女主人。

  
原先,我还希望父亲能在他那四个房间的无论哪一个都可以、挂一张妈妈的照片,因为妈妈的笑腼那么明朗,阳光似的,至少能给我们一些慰籍。后来,便也失望了。

  
父亲的新夫人很胖,恭维她的人都说她发福。其实,刚来父亲这儿时并不是,两根小黄辫子干干地贴在脑后,紧巴巴的黄军装式的外衣上留着几处永远洗不掉的油渍。她说她全家肆口只有八平方米的住处。

  
父亲说他原先并不想那么快再婚,但她实在可怜,没有地方住。他们结婚的日子,也是在一个春节。

  
对于父亲的再婚,我和弟弟们都没有说什么,只是觉得父亲的好心未必会有好报。

  
或许,对于父亲,生活里会少了些许寂寞?

  
新夫人喜欢热闹,谁来找父亲都会被她拉住说个没完没了。她又喜欢清洁,每天都在早晨把房间收拾干净后再也不许任何人弄乱。

  
于是,厨房里便没有了那油的、盐的、酱的、糖的味道,于是,那四间大房子和宽敞的客厅里,再也听不到小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有次,弟弟春节打电话来,说他跟弟妹去父亲那儿忙了一整天做年夜饭,然而,到吃饭时,却只是吃饭,一点儿也不像是在过年。

  
我知道一定是这样的,不说而已。

  


  
刚来日本的时候,刚好离日本的新年已不远,在临时住处把行李按置好、把日语学校的事办好、把打工的地方弄明白、把地铁和电车的车站搞清楚之后,日本的大大小小的商店便关门了。(80年代时,日本的几乎所有商店、超市元旦都放假至少三天)那时,不懂得要自己存一些吃的,到了31号晚上,一个人面对四面墙壁和仅有的八个鸡蛋时,才胡思乱想地感到危机。

  
反正中国人对阳历新年是无所谓的,一边有心无心的看着电视上日本新年例行的“红白歌唱联欢晚会”里都春美泪水涟涟的告别演唱,一边用唯一的一个小锅去煮鸡蛋。当电视里的钟声响过一百零八响之后,我开始剥第一个鸡蛋。还自己振振有词地为自己的聪明感叹:元旦之名,食鸡蛋之故也!

  
很久以后,此事说给丈夫听,他先是笑大了嘴巴,随后便有两粒亮亮的什么东西掉在眼睛里了。

  
其实,我自己当时是非常庆幸的,因为那天不是中国的春节。

  


  
一九九九年的春节已像一位打扮停当的新娘。

  
我不知道今年是否一定要喝那么多酒。中国人喜欢九字,但更少不了酒。九是长久,是无限,是地老天荒,是世世代代;而酒呢,便穿过历史,穿过昨天,穿过中国的一九九八年。

  
家乡的大门上已经贴好对联了。家乡的窗玻璃上已经开满窗花了。家乡的锅灶里的火苗好温暖、好快乐!

  
无论已经入乡随俗了多久,无论平常的日子多么惬意,无论你是怎样的成熟和理智,无论你已经两鬓花白还是人到中年,我们仍然无法在这个时候不乱了方寸。

  
朋友打电话来,说过年去你家包饺子怎么样,说他实在忍受不了大年三十那天一个人在屋子里的孤独。

  
我说你平时是怎么过的?不是刚刚不久以前你还对我说你每天好忙,忙的像一只马达,像一架机器,忙的什么也不会想,还说中国人吃饭好麻烦,尤其是包饺子吗?

  
朋友说那些都是真的,然而现在是特别。

  
我当然明白,逗他的。

  
虽然我没有妈妈的手艺,虽然日本的日历上没有这一天,虽然我的门上没有贴着红红的对联,虽然我无法为你准备鞭炮,但是,我仍然会为你包好水饺,为你买好茅台,为你接好北京中央电视台的卫星电视,为你把这一天留出来。

  
我们共同拥有的,是一个古老的情结。

  
我们无法丢掉的,不只是这个春节。

  
写于1999年2月农历春节前

  




 回复[1]: 我七八年没有回去过春节 陈某 (2006-06-02 10:05:57)  
 
  想啊想,去年,春节回去了一次,也不过如此,哈哈。

 回复[2]:  陈梅林 (2006-06-02 20:42:38)  
 
  勾起对春节的无限留恋。

 回复[3]:  eve (2006-07-18 18:22:37)  
 
  看了你在此处的所有文章,你的真诚,你的感慨,你的困惑,你的无奈,都很喜欢。

 回复[4]: 给eve 祁放 (2006-07-19 12:43:27)  
 
  谢谢你!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喜欢”俩字会给我很多的感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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