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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野菊花

祁放 (发表日期:2006-05-17 17:31:59 阅读人次:1631 回复数:1)

    一束野菊花

  


  
1983年的10月8日星期天,我和弟弟和朋友们爬山回来后回家去看生病的妈妈,妈妈的病是在“文革”时留下的,出院住院也反复了很多次,后来医生说是“红斑狼苍”,当时也没有什么有效的药治,就只好每天吃很多的药,我平时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但也还是数过妈妈每次吃药的颗数,最多的时候每次16粒,而且要每天吃3次。

  
妈妈是个坚强的人,对我们的学习工作要求又严,自己浑身疼得不能动,也不让爸爸告诉我们,说不能耽误我们进步。

  
我从山上给妈妈带了一束野菊花,野菊花还带着山的味道和风的气息,我还带了两个带枝带叶的柿子,柿子红得像两只灯笼,趁着盈盈的绿叶,那是山里的一位大爷给的。

  
妈妈在床上躺着,看到我来,也很开心的样子,说花真好看。

  
我把野菊花放在一个水杯里,放在床对面的柜子上,妈妈躺在床上就能看得见。

  
坐在妈妈的床边,把妈妈的手放在自己手里,才觉得妈妈的手好热,赶紧摸一下妈妈的额头,妈妈的额头也好烫,妈妈在发烧啊!赶紧问爸爸,妈妈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爸爸说,两三天了,我说,那怎么不去医院?

  
爸爸把我叫在一边,说妈妈不想去医院,说妈妈说的,她怕进了医院就再也回不了家了,还说妈妈不让告诉我们,怕耽误我们的工作......

  
我忍着眼泪,和妈妈商量,说妈妈你要去医院,这样一直烧就烧坏了。

  
爸爸是个老实人,和蔼可亲,有知识有风度,作了一辈子知识分子,只有这点不好,在大事上总拿不定主意。

  
我看着爸爸拿不定主意的样子,真的有点儿急了,动员弟弟们赶紧给妈妈准备东西。

  
天暗了下来,在那个还没有出租车的年代,送妈妈去医院,借了一辆三轮车还差点让我没下跪给人家。

  
星期天的晚上,医院里挤满了病人,却只有急诊室里有三四个医生,好不容易轮到妈妈看病,妈妈已经脸色苍白毫无力气了。医生说妈妈要住院,但因为是星期天,住院处无人办理住院手续,所以只好明天再办,但现在妈妈需要打点滴,急诊室却连一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想起附近有一个认识的护士阿姨,赶紧往她家里跑,阿姨借给了我一张折叠床和被褥,还跟我一起到医院帮助妈妈找地方打点滴。

  
晚上10点,妈妈打点滴的床总算被安排到急诊室旁边的走廊上,当护士的阿姨和值班医生给妈妈打上针后,还安慰我说,一会儿妈妈的烧就会退,而且妈妈只要睡着了,就不会感觉那么疼了......

  
看着妈妈总算得到了治疗,大家也松了一口气,我看见爸爸疲惫的样子,劝他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来办住院手续等等,妈妈也用她虚弱的声音劝爸爸早回去休息一下,说爸爸最近很久都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爸爸看见医院的走廊上没地站也没地坐,一步三回头的先回家了,爸爸一向挺拔的身姿在转过身去的那一霎间让我觉出了他的柔弱和无力。我咬着嘴唇,咽下了涌到了眼眶的泪和嘴边的话,随后让弟弟们也先回去休息,弟弟们说下半夜他们再来替我。

  
走廊上的灯昏昏暗暗的,空气中充满了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和一些说不清楚的难闻的气味,其他的病人有的坐在地上,有的倚在墙角,妈妈的这张折叠床和她床边的挂瓶,反而成了其他病人羡慕的一角了。

  
我蹲在妈妈的床边,望着妈妈消瘦而苍白的脸庞,常常的呼出一口气,整个一晚上的折腾,连我都累得不再想多说一句话,何况久病体弱的妈妈呢?

  
妈妈的眼睛轻轻地闭着,我以为她睡着了,刚要把她的手从我的手里放开,却突然看到她呼吸急促起来,半个身子也猛地从床上探起,两眼睁大,脸憋得通红,急切的说出“医生”两个字后,便一头又倒了下去.....

  
“叫医生,快叫医生”......

  
我不知道该对谁说这句话,不顾一切的大喊起来,医院的走廊上霎那间一片混乱,急诊室里的医生也闻声而出,而此时的妈妈,不断地抓着胸口,嘴巴张开着,脸色开始发紫......

  
“快去拿氧气瓶,快!”医生命令身边的护士说。

  
护士很快就找来了氧气瓶,然而,氧气瓶却是空的......

  
混乱中,医生开始给妈妈做人工呼吸,氧气瓶终于重新找来时,医生已经放弃了对妈妈的抢救,

  
而我,已经根本听不见医生们还再说什么......

  
妈妈,你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跟我说呀......

  
顾不得周围人的围观,我扑在妈妈身上号啕大哭。

  
没有电话没有手机的年代,我一个人既不敢离开妈妈身边,又必须去通知爸爸和弟弟们,天啊,我该怎么办啊?谁帮我啊?

  
妈妈的脸色由紫变白,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妈妈的手也由温变凉,但妈妈的眼睛还睁得大大的,妈妈没见到爸爸和弟弟们,妈妈不肯闭眼睛啊!

  
我跌跌撞撞的冲出围观的人群,一边哭,一边向医院大门跑,一下子撞到了一个人,他手中的东西也全被我撞到了地上。

  
“你这人怎么......”他刚开口,就又咽了回去,“是你,你怎么了?”

  
我抬起头,认出眼前的人是妈妈教过的学生,我们曾在教育厅大院一个院里住过的,他叫吴明远。

  
“我妈她......”

  
“马老师她怎么了?”吴明远问。

  
“她死了,你帮我去叫我爸爸行吗?”

  
“可是......行,我马上去......”

  
我很久以后才知道,那天晚上,因为明远的爱人生孩子难产,所以他才会在医院里。

  
我已经记不清是怎么又赶回妈妈身边的,我只是不停的哭,爸爸和弟弟们什么时候来的也毫不知觉,直到爸爸用发抖的手拉开我,又用发抖的手把妈妈的眼睛合上......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发白,妈妈一直躺在那儿的那张床已经空空,只有昨天的那束野菊花还在柜子上的水杯里依旧......

  
我没有把医生抢救过程中有关氧气瓶的事告诉爸爸,爸爸一直悔恨自己没在妈妈的最后陪着她,他问我最多的是妈妈最后都说了些什么,我看着他一夜之间突然全白了的头发说,妈妈说,以后让我好好照顾爸爸.......

  
葬礼的那天,给妈妈送行的人站满了火葬场的院子,天下起了小雨,却没有人打伞和躲避,妈妈是老师,来的最多的是她的学生,从20年前的学生到现在的学生,都说着妈妈的为人。那时,还没有卖鲜花的店铺,妈妈的棺材上唯一的一束鲜花儿,是我亲手采的那束野菊花......

  
1983年10月8日,妈妈离开我们的日子,那时,妈妈仅仅45岁。

  


  


  


  


  




 回复[1]:  雪非雪 (2006-12-12 01:16:22)  
 
  “我看着他一夜之间突然全白了的头发说,妈妈说,以后让我好好照顾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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