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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无情却有晴

祁放 (发表日期:2006-06-27 10:49:26 阅读人次:1906 回复数:8)

  

  


  
秋天了,路两边的树叶开始变黄,吹到脸上的风也不再温热。小鸟们一反往常悠悠然的神态,一幅急于做巢安家的样子。

  
我在中央线电车站的出口等着你,说不出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这样的等待我们有过无数次,而且每一次都是那么快乐那么焦急,无论有多少人在同一班车上下来并一起蜂拥到出口,我总能认出你。并不是你的穿着装束有什么特别,而是那属于你的明朗得没有一丝云彩的笑腼与日本这个民族特有的脸上无表情的专利、混在一起的时候,不用说该是多么不同。然而,今天我的心情却明显不一样。

  
当然,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以前,我们互相都忙的时候,这种情况也常常有。你的随身带的小日程表上,几乎每一天都填的很满,虽然,除了工作之外,你更多的是去参加聚会或party。比起我们出生的那个封闭而保守的地方,东京无疑更适合你。东京的五彩缤纷和五花八门连叫魔都的上海都显得单调,更何况我们的那个背靠山又没有海的小城市。

  
我不知道你今天穿一件什么颜色的衣服会配一个什么样的手包,不知道你是不是还会穿着那双去年东京的女孩子们流行的高底鞋。当我听说你已经怀孕了的时候,我第一件想到的事便是想告诉你,别再穿这双鞋了,无论它可以使你增加多少身高和会显得腿多么长。

  


  
我刚刚剪过了头发,剪的从来没有这样短过。以至于昨天去大学教课时,平时绝对不会关心别人的日本男学生忍不住吃惊得问:老师您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日本好像是有这种说法,如果女孩子或者虽已不能称为孩子但也并不那么老的女人、比如我这种年龄的,突然有一天改变了头发的样式、尤其是剪短了的时候,便说明她是要与以前的自己告别,一切要重新来过,特别是在失恋或者遇到挫折的时候。

  
我不是要加入这种流行,我真的只是出自一种下意识。因为虽然唯一使我伤了心的是你,也并无法让自己去表现的那么狭窄和那么光天化日。我不是不明白你的执拗,不是不明白你对自己的自信,也不是不明白你已经不是那个我最初认识的、那个十八岁的、喜欢穿白衣服的、总是大睁着那双长长弯弯的眼睛、把我正在读的《安娜、卡列宁娜》、《巴黎圣母院》等外国小说生吞活剥地吃掉的那个可爱得让人心疼的小女孩了,却仍然一厢情愿地希望着是你。

  
你是我今生今世唯一用了心血的小妹妹,所以无论你做任何事,无论是你对或是错,我都不会不站在你那边。只是没想到,这样对你也有不对的时候。

  
我那几天真的好想不通,当我听说你要跟他结婚的消息时,我真的认为你太轻率、太不对自己负责任了。我以为你又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或者是因为那个说了一口东北普通话的大男孩不知为什么又推翻了你们谈了好久的婚事时你一时的气愤而已。

  
我仍然像以往那样为你着急,着急得昏头昏脑地便忘记了那个谁说过的“不能对敌人说的话,也绝不可以对朋友说”的真理。我只把你当成需要我保护的小鸟,我那么迫切地要力行我的责任。

  
但只有这次,我错了。因为我不知道你已经怀孕。

  
你如果告诉我你已经是一位母亲的话,我绝不会对你说什么。因为无论你的选择是否对错,事情的性质已发生了变化。因为我知道,当另一个小生命骚动着的时候,原来的你已经不再重要。

  


  
你曾经也那么关心着我,用你的方式。

  
你常常为我的不打扮和穿着随便不满意,甚至有时你看不下去时,会强迫我跟你一起上街买衣服、一起去美容院烫头发。连我的眉毛也不知在哪儿得罪到你,说那越过栏杆的地方,是“一小撮阶级敌人”,而且每次只要被你看到,便会被你毫不留情地连根拔掉。有时,你甚至把我平常喜欢穿的便装统统扔进垃圾袋,为我把上班、聚会、采访、作翻译、讲课等等场合所穿的衣服全部分门别类的整理和配套,就差每件上面写上说明书了。害得我在你走后,又得去买被你扔掉的那些同类。

  
我无法跟得上你的变化,我至今也仍然一去百货商店就会头痛。我仍然在你走后又随便把头发捆成一束,对于“那一小撮阶级敌人”,只要你看不见,当然也同样卷土重来。我知道,对于我的顽固不化,你常常叹气,而且早已没有以往的信心来改造我。不知不觉中,你已不再拉我去参加你的朋友的聚会,你的圈子的party,你终于知道我宁肯坐在家里敲电脑或者一边听音乐一边光着脚擦地,也不愿去咖啡厅喝咖啡或者去卡拉OK唱歌时,你叹了那么长那么长的一口气,一瞬间,我都几乎被软化。因为,我绝对知道你全是好意,以你的审美观、你的生活观、甚至你的人生观。

  
你总是认为我不该被家庭及家务事所淹没,你甚至一直希望我的丈夫更高大、更潇洒、更有钱或者更有地位,最好是个国会议员或者是个大公司的社长什么的,因为你认为那样才配得上我。

  
我生活的平凡开始时你并没有在意,你甚至也满喜欢我的这个小窝的温暖和随便。当你在外边奔波累了的时候,你会招呼也不打一个地就跑回来做你不知道又从哪儿学来的菜给我们吃,然后等小孩子都睡后,便躺在榻榻米上,跟我聊你的新朋友,你的恋爱,你的圈子里的那些道听途说。或者来给我看你买的新衣服,你的新照片,你的新发型。有时你也会因跟男朋友打架跑来哭诉,我便会给你一条热毛巾擦脸。有一次你的脸被男友打肿了,我明知道你们说不定明天又会亲亲热热,也仍然忍不住跳起来给他打电话,把他大骂一通,骂得他好久都因为此事恨我。

  
你虽然老觉得我的丈夫太不理想。我却一直不以为然。其实,你的随心所欲,要来就来,要走就走,要睡就睡,要住就住,我还找不到另一个像他一样能和我同样接纳你的人。他从来没有把你看做外人,他的随便,不装腔作势,也只有在你和我面前,甚至你掉在浴室里的长头发,他都默不作声地替你拾到垃圾桶里,而对于我的头发,他却从来没有默不作声过。

  
你在我家住过好多次,最长的一次有三个月,那是你无论如何也要摆脱你的那个已经有了老婆的男朋友的纠缠的时候。他为此很幸灾乐祸了好一阵子,说他早知道你们的这个结局,只是没想到你觉悟得如此珊珊来迟而已。

  


  
我一直认为,在东京这个繁华、嘈杂、热闹的大都市里,我们能够互相如此深入、如此不防备,是真的难得。当我从某人那里,听到我好心劝你的话已成了变酸了的米酒了时候,我已经不再想证实什么。从你对我的躲闪和遮掩里,我在对一个男人失望的同时,不得不第一次对女人也感到失望了。我甚至怀疑我们是否真的有过那些春天和夏天,那些花香和晴朗。我想不出你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就出卖了我,更想不出你会出卖给一个你毫不了解的男人。而我被出卖的理由仅仅是我让你把事和人都需要问个清楚。

  
我从来没有反对过你,即使是你错了的时候。我知道自己没有这个权利。当初你在艺校毕业被分配在小学当辅导员时,人在教室心却在舞台,那时,我觉得你那双含满眼泪的眼睛里的委屈有一半也是我的,因此我去跟校长吵架让他放你走。后来,你在歌舞团因为爱上一个已婚男人无力自拔而向我求救时,是我已经来到日本之后,我深知我们那小城流言的锐利,便为你办好了来日本留学的手续,你没有钱时,我垫的学费,你没有地方住时,我给你租好房子,你没有工作时,我为你找人介绍,你跟男朋友吵架时,我去为你抱不平……只因为是你。即使这次真的是象他说的那样,我们两人爱上同一个男人的话,(多么好笑的谎言)只要你告诉我,我也一定会让给你,还是只因为是你。

  
然而,事情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因为在东京到处都流传着你们结婚的消息时,我知道他还在和另一个女孩子住在一起。

  
当然,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你这样决定终究有你的理由。

  
我只是伤心。我们的友情经受了16年风风雨雨的考验,却因一个男人的出现而毁于一旦。我所相信的美丽的童话仍然不过是一个童话,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坚牢似钢铁的姐妹之情却是那么脆弱。

  
但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女人,而女人终究软弱。

  


  
已经忘记了你怎样走出车站来,我们怎样就坐进了那间意大利餐厅。我只记得半年不见的你,憔悴得像路边小树上秋风中的叶子。

  
然而你是幸福的。你的手在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时,你的眼睛里充满了只属于母亲的那种爱意。

  
这是我们唯一共通的话题,你我都已无法再回到我们那无拘无束的、女孩子的过去。

  
你还穿着那双高底鞋,我没有忘记我要提醒你的话。

  
你拿出手帕擦汗,你说天好闷热。而我一直很喜欢的这家意大利餐厅的意大利面条好像是换了厨师,吃到口里的那面已不是原来的味道。

  
我们不再谈你的圈子里的事,不再讨论男孩子或男人,不再谈我的衣服我的头发我的眉毛,不再有女孩子的亲密。因为我们也已都不再是女孩子了。

  
我终于明白了你已经长大,已经是一棵成熟的可以结出果实的山楂树。于是,我为自己的担心感到多余。

  
送你去车站,送你进站台,看你走进那依然是嘈杂和拥挤的人群中。

  
我凝望着那人群,那人群像一股冷风,让你随它消失,连同这世界上唯一值得珍惜的友情。

  
我知道我们今后虽然同样住在一个城市,但已是各奔东西。

  


  
我怅然若失地走向回自己家的小路,小路依旧弯弯,但弯弯的小路之后,是我灯火通明的家。

  
院子里的梅依旧沉默,还不到开花的季节。

  
女儿欢呼着从门里冲出来,带着她满头的热气。

  
1999年3月于东京

  




 回复[1]:  银狐 (2006-06-27 13:06:03)  
 
  姐妹间的情份,从你的笔下呼之欲出。

  
人与人,有时候真是无法逾越那份亲切与吸引,即使是远远的,仍能感受温度之炙热。

 回复[2]:  陈梅林 (2006-06-27 13:11:59)  
 
  后来呢?我关心现在。

 回复[3]: 喔~~ 明白了。 xuezi (2006-06-27 13:14:27)  
 
  天要落雨娘要嫁

 回复[4]: 不知道 祁放 (2006-06-29 17:59:59)  
 
  现在的事我也不知道了。心里留下的只有那时的伤疤。

 回复[5]: 照妖镜 lee628 (2006-10-01 01:16:34)  
 
  你的文章很美,我们非常赞赏,但似乎空的悬的太多,多点真实。不要把自己说的很伟大,虽然一把年纪了,该真实就真实,镜子是可以照得,但是不要老化妆呦。

 回复[6]: 如果懂得文学··· 祁放 (2006-10-29 21:52:17)  
 
  这是篇散文,无所谓化妆不化妆,也没有谁伟大或渺小之说。笔随心动,随你怎么看啦,与年龄也无关······

 回复[7]: 祁放回来了没有? 陈某 (2006-10-29 21:57:47)  
 
  

 回复[8]:  taya (2006-10-29 22:58:14)  
 
  天那,我太惊讶这篇文字,完全也是我很女友的一个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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