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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鸟》之9、10

亦夫 (发表日期:2009-12-04 17:44:30 阅读人次:1250 回复数:0)

    9、

  
霁家的阳台被妹妹请人重新封死之后,他的生活一下子像缺失了一大块。在公司宽敞豪华的老总办公室里,空调、加湿器、负氧离子发生器、空气净化器等一应俱全,把外面炎热干旱的夏季远远从自己身旁隔开,但霁却一刻都在这种舒适之中呆不住。透过墨镜片一样的阴蓝色玻璃窗,霁一眼不眨地看着越坠离地面越近的太阳,因人群和车辆稀疏而显得空旷的街景,往往一看就是整整一个上午。虹、公司中层及霁的秘书们几次来请示生意上的事,见他眼睛睁得如同一只在即将干涸的池塘中挣扎的鱼,都不敢说太多的话,掩了门任他沉思。虹有时实在看不过眼,便说:“你要这样难受,我再请人把家里的阳台拆掉好了。”但霁却立即惊恐地摆摆手:“别拆,我慢慢就习惯了。”

  
最近另有一桩让霁感到棘手的事也搅扰着他的心:玲三天两头打电话、写信或干脆亲自登上门来找他,说自己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这件事已经拖泥带水地僵持了近一个月。第一次霁知道这事时还是这个奇怪的夏天之初,玲约霁到远离“森林酒吧”的一个僻静的公园见面。霁还以为玲厌倦了酒吧包厢里狭窄且一成不变的环境,想在公园的草丛树后与自己来一次狂放的野合。玲是个有创造性的小姐,她的创意淋漓尽致地表现在床第之事上,总能使霁一到“森林酒吧“就有一中宾至如归的感觉。

  
那天两人见面是在公园围墙下的一大片竹林中。竹子由于久旱不雨而成片枯死,卷曲的干叶子被人体一碰,会“唰唰唰”地下雨般落下。玲那天着装古怪,一改平素的青春性感或故作典雅高贵,而是穿着一见类似睡衣的无腰宽裙,纯棉质地,颜色灰青,显得邋遢不堪,像个在小胡同菜市场上卖鸡蛋的小家妇人。霁笑笑,说:“你看起来像个抱窝的母鸡!”说完却后悔起来,因为谁都知道人们管玲从事的第二职业叫做鸡。霁以为玲会生气,不料她说:“没错!我是个抱窝的母鸡,而且孵的是你的蛋。”

  
“什么?”霁迷惑莫解。

  
“你看,”玲将裙裾掀起,“我怀孕了,是你的。”

  
霁毫无思想准备,因而大吃了一惊。随后的见面气氛便与霁起初的设想大相径庭,使他节节败退,应付无招。玲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惊慌失措,也没有步入讹诈金钱的老路,她表现出处在完美婚姻状态下孕妇的那份自豪和喜悦,眼睛水亮,额头上泛着一层油光。她甚至无耻地将霁的手按在她隆起的肚皮上,说:“这是爱情的结晶啊!”霁搞不清玲的意图,既不敢说让她堕胎的话,不敢仔细查证她肚子里正发芽萌生的是不是真正自己的种子,也不敢拿出一叠钱权作青春补偿。霁是个有知识的人,霁不愿意在一个女人眼里表现出不该有的庸俗和偏狭。

  
那次约会是一场开幕,以后玲的拜访简直成了生活中的一项内容,就如同梳头或入厕一样不可缺少。玲无论是打电话、写信还是直接找上门来,从来都没有要让霁承担责任或赔偿损失的暗示。她显得对生活充满了美好的憧憬,漫不经心却温柔细腻地谈论孕期知识、生男还是育女的测定方法或自己与霁过去共度过的美好时光。这些往事都是床第之欢以外的内容,绝对与秘事无关,往往显得高尚纯洁、情趣盎然且很有文化感。但这种与实质内容无关的拖延却更使霁疲惫不堪。他不知道玲内心的真实想法,有几次他故意试探着问玲需要不需要钱或愿不愿意和自己结婚,却都得到了玲表情惊讶的拒绝,这使霁更加迷惘和不知所从。

  
“霁虹装饰材料公司”的所有雇员几乎都认识了这个长得漂亮却带有某种职业味道的年轻女人,都直接或透过衣服看见了她那隆起的肚子。大家在私下议论纷纷,一致觉得霁总风流是天经地义的事,这样有钱有车、相貌堂堂、学历很高的年轻男人,若无风流事反倒该让人怀疑他有什么生理缺陷或精神障碍。关键是弄出事就弄出事,给个万儿八千的钱不就打发了?怎么反倒叫人家缠住,弄得像一只大苍蝇粘在了蛛蛛网上无法摆脱一样窝囊。大家都十分心爱他们的董事长,但对他的畏惧却也使谁也不敢在这件事上献计献策。霁总的态度让大家都束手无策,不知道如何应付这个一推门进来就朝大家讪笑并骄傲地轻抚肚皮的女人。做事的职员们赶紧低下头佯装忙碌,无法直接躲避的秘书们只能赶紧以十分客观的口吻通知他们的霁总。

  
虹对此事出来没有表示过态度。她既因霁愁眉苦脸的态度而替他窝囊,同时潜意识里似乎为兄长在女人方面有这样的建树而产生过模糊的宽慰和自豪。她在家中看着霁的手机和传呼机狂轰滥炸地响起而霁畏畏缩缩不敢去接的样子,想挖苦他几句又怕伤了霁的自尊心,便自顾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胡乱地看着电视里有关股票信息、房地产价格、外汇汇率等等节目和一连串广告。霁总是像只狐狼一样不时到阳台上转一圈,然后就坐在虹的身边自言自语或不断向外拨无聊的电话。

  
今天是一个极安静的日子,做成了一笔向饭店提供石料的大单生意,且没有玲打来的那种看似轻松却让人无法承受的电话。霁下班后和妹妹开车到一家新疆人开的饭馆去吃饭。那是一种装修简陋的小馆子,桌椅缺胳膊少腿,墙壁肮脏乌黑。在听上去颇有些伤感的哈撒克民族音乐声中,胖胖的新疆老板娘热情地大呼小叫着招呼客人,她身体肥胖却行动敏捷,可以同时端来好几盘拉条子、炒烤肉、馕和冰镇啤酒。虹皱了皱眉头,还是随霁坐了下来。她知道今天霁很高兴。他在高兴时总是以怀旧的方式进行庆祝。尽管虹在上大学时和霁一样爱吃这种味道独特的食品,但现在她已经无法忍受这样肮脏的环境了。

  
兄妹二人正点了东西要吃,霁却一眼看见一个熟悉的女人从街面上走过去。金红色的夕阳此刻正如厚纱一样罩落下来,使街面上每一个行人都黑黢黢地如同游移的剪影。“颖!”霁站起来大叫,惹得邻桌上几个新疆食客睁着大大的白眼仁朝这边观望。那女人果然是颖,她听见喊声走进饭馆,霁看见她手中的塑料袋中装满了一头头大蒜。

  
“呀,是霁!”颖眼神在虹的脸上瞟了一下,赶紧又回到了霁这边。

  
“这是我妹妹虹,亲妹妹。”霁知道女人眼神的含义,“来来,颖,一道坐下吃。”

  
“不了。我家还有客人等着。”颖说。

  
“噢。”霁微微笑了一下。

  
“哎,对了,霁,你最近见了俑了没有?”

  
“没有啊。”霁大吃一惊,“我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怎么,你最近也没有见过他?”

  
“有一天晚上他喝醉酒去过我家,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颖的神色变得灰暗起来,“霁,我走了。有俑的消息请告诉我一声,我有事找他。”说罢朝虹友善地笑笑,拎着那袋大蒜匆匆出门去了。

  
此时黄昏离这个城市越来越近,燥热不堪的空气因天色转暗变得稍微凉爽起来。霁看见颖刚跨出那扇贴满每人头像的破门时,街道上的路灯都唰地一下亮了起来,把颖完全暴露在此时仍显空旷的人行道上,像一个站在追光灯下的孤零零的演员。

  
“这个女热满嘴大蒜的味道。”虹说。

  
“她就是你和俑的校友、俑的初恋情人颖吗?”虹见霁不语,又问了一句。

  
霁仍没有说话。他愣愣地望着刚上桌的一盘热气腾腾的炒烤羊肉,却一点食欲都没有了。他见一个脸上长满粉刺的女服务员拿了两瓶啤酒走过来,便站起身子道:“别上了,结帐!”把那女人惊得直赔不是:“先生,我做错什么了吗?我刚来,您给我点面子,要不老板会叫我卷了铺盖回喀什的。喀什你知道吗?那可是连球毛都不长的地方啊。”

  
霁和虹回到家中,虹刚去厨房想弄点吃的东西,几乎沉默了一天的霁的手机却“嘀嘀嘀”地叫了起来。霁情绪沮丧,猛地操起来就冲着话筒吼道:“你说你到底要什么?要钱还是威胁结婚?你把话挑到明处!”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却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打电话的并不是玲,而上俑的哥儿们彪。霁认识彪,当然是通过俑认识的。

  
“怎么?你又把谁家黄花闺女的肚子整大了?哈哈哈。”彪在电话中说。

  
“噢,上彪,有事吗?”

  
“俑在什么地方?哥儿几个都有事找他呢?”

  
“我也好久没见了,不知道他在哪里。”

  
“老哥你别开玩笑了。是正经事,水从国外写信给我们,急地都快上吊了。”

  
“我真的不知道,我还找他呢。”

  
“咦,那天他喝醉跟人打架那次,我亲眼看见他是被你的沃尔沃接走的,你的车牌子我记得。”

  
霁本来还想解释那自己怕俑醒酒后难堪,便让人将他送去了颖的家里。可彪穷追不舍的口吻却使他本来就窝着的无名之火腾地窜起来。他对着手机说了句“难道我会藏了他,我是要谋杀他呀还是要搞同性恋?”说罢“啪”地将手机关掉,忿忿地扔到了沙发的另一头。

  
床外金红色的夕阳渐渐淹没在因为黑夜来临而越来越辉煌的路灯光中,清寂了一天的这座夏季的城市开始热闹起来。汽车的喇叭声、人们涌向酒馆的嬉闹声、满街各种各样的音乐声一齐传向这幢塔楼的顶层,让人恍惚觉得这并非是个傍晚,而是刚从梦中惊醒的黎明。

  
“这狗日的俑是出啥乱子了?”霁想想刚才碰见颖的事,一天喜悦的情绪全部消失了。

  
10、

  
在这个炎热的季节里,这座城市除了水电煤气、粮油副食等供应部门不赶稍有懈怠外,其余单位甚至包括生产钢材、汽车等的工厂都已处于半停滞状态。各单位整月整月地放假或不再考勤,完全成了放羊状态。病弱的老人、孩子和妇女们在白天的毒日下几乎不敢迈出家门一步,即便这样,各个医院里仍住满了因中暑而引发了各种潜在疾病的患者。每天都有人死亡,殡仪馆的遗容瞻仰室已经关闭,因为已经来不及为越来越多的死人举行遗体告别这种复杂繁琐的仪式,只有火化炉昼夜不停的焚烧着尸体。

  
但就在这样的季节里,各类艺术却在这个本来以古板守旧、僵化教条而著称的城市里空前地繁荣起来。白天人们在床上昏睡,因炎热而无心做过去在床上所做的事情,故而在夜间出来时,一个个显得精力特别旺盛。漫长的夜生活上人们渐渐不满足于一味的喝酒闲谈,于是各类艺术便应运开始复苏繁荣,这倒真应了柏拉图老汉“没有闲暇就没有艺术”的断言。

  
开始的时候,首先是在立交桥下,空旷的广场、废弃的停车场等处聚起了一群群弹吉他唱歌的小伙子,狼一样吼唱得天震地摇。后来又有打扮得如同武士一样的中学生开始成群结伙地跳霹雳舞,巴掌大一个台子竟常常能吸引成百上千的围观者。后来便是拉京胡的、吹唢呐的、说书讲故事的等等闲人纷纷出山,将这座城市的夜晚搞得一派市井气氛。这使得志趣高雅、喜欢或佯装喜欢阳春白雪的市民们再更觉寂寞的同时,暗地里下了要振兴高雅严肃艺术的决心。他们在夜色中四处奔波,反复拉拢游说,为又一场文艺复兴而倾尽其力。这时的电影院、音乐厅、美术馆、艺术展览馆等本来也就有乘机把生意做红火的愿望,自然一拍即合。于是这个城市如同召开国际艺术节一样,音乐会、歌剧舞剧民族剧、书法展、绘画展、收藏展几乎让人应接不暇。巨幅广告画几乎竖立在每一根路灯的底下,上面尽是些裙裾上翘的芭蕾舞女、裸女油画和现代音乐的古怪图案。到了高峰时期,当然也出现了很多极先锋、极前卫的艺术种类:如有人把照片上的眼睛剪下来贴在油画上,使画风新奇惊人;有人尝试用排箫演奏摇滚乐,虽说听上去显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毕竟异军突起,使观众和听众趋之若骛。

  
这座城市在绝境中呈现出来的精神复苏,让霁曾极大地振奋了一阵子。他总是一吃过晚饭,就兴致勃勃地喊妹妹一道去看画展或听音乐会。但虹这一时期似乎又有了新情况,总是推委不去,让霁打电话约公司那些漂亮的女职员陪着他去。这对霁来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每当虹总是千方百计地怂恿霁去接近女孩子的时候,红必然是与什么男人又有了特殊的感情,这霁已有足够的经验。霁暗自观察,果然好几次他凌晨四五点钟回到家时,都不见虹的影子。且虹归来时脸上的脂粉总是一派狼籍,像暴雨之后的花圃一样惨不忍睹。霁想说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这个城市的人们大都通宵不眠,自己有什么理由要过问妹妹晚上去了哪里?再说虹与男人交往是天经地义的事,自己只能尽力促成,而不应该心中总有这样古怪的想法。这些自责使霁总怀疑自己患上了什么精神疾病,因而去了几次音乐会后就再也难以维持那份热情,索性每晚独自呆在家中看电视或蒙头睡觉。尽管霁的公司白天仍在正常运营,他整天都忙得焦头烂额,但在这个万人皆醒的城市的夜晚,霁总是难以入眠。在痛苦的辗转反侧中,他总是隐隐担心在这样的环境下睡觉总有一天会莫名其妙地死去。

  
这天下班后虹从公司直接走了,也没有告诉霁她去哪里。霁开车回到空荡荡的家里,饭也懒得吃一口,就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时候玲打了电话过来,又说明天要去公司聊天。霁说明天自己不在,要外出谈生意。玲不恼,说那就后天,后天有事就后天的后天,反正自己已经把“森林酒吧”的工作辞了,有的是大把时间。霁厌倦起来,说了声“随便吧”,便将电话挂断了。他怕玲再打来电话,干脆关掉了手机。这个时间段里,霁居住的这幢塔楼里几乎空无一人。霁想着自己距离热闹的地面如此之高,如此孤单地被一个个空荡荡的房间隔离起来,如坐在云端一样,心里顿时感到一阵惶然。他本能地冲到阳台上去,却见铝合金将阳台死死封住,连个窗户都没有。只有一排亲人的照片挂在那里,他们的目光此刻全部射向自己,一双比一双忧郁和充满责怨。

  
霁无奈,复又坐回沙发去看电视。电视里现在也已开始讨论今夏高温有可能产生的恶果,若出现瘟疫该采取什么措施之类的问题。霁没有兴趣,用遥控器换了频道,一看又是在报道一个异军突起的女子霹雳舞队的事。再换一个频道是老年减肥操,画面上全是胖老太太奇丑无比的腰肢和肥臀的特写……霁烦躁起来,便不在看电视画面,而是低着头一个一个胡乱地按着遥控器上的键,屋子里急促得如同汽车紧急刹车一样的各种声音,让他心里浮上了一丝恶作剧般的快乐。这时,忽然有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传入了霁的耳朵,他抬头看时顿时大吃一惊:电视画面上正播放着的,竟然是俑的特写镜头!之间他头发凌乱、双眼浮肿地正慢吞吞说着什么。背景模糊不清,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

  
霁吓了一跳。他以为俑犯了什么事,譬如抢劫、强奸或卷入了走私文物的丑闻。他大睁着眼睛看下去,却更是惊得半天不明白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这是一个名人专访栏目。美丽优雅的著名女主持人正在采访俑,通过她的嘴霁才知道,俑在消失了一段时间后,忽然成了“今年全国美术界一颗耀眼的巨星”。他的油画作品《今年的太阳》不但获得了这个城市的画展一等奖、全国油画金奖,而且新近又获得了一个国际美术组织办法的特别奖。女主持人美目流盼地和俑对话。俑不修边幅,身穿及膝短裤和一件皱巴巴的真丝衬衫,头发乱如蓬草,双眼无神地望着镜头。让霁不解的是,素来以伶牙俐齿、言语机敏幽默著称于朋友圈子中的俑,此刻却木讷拙言,说出的话既慢慢吞吞又笨头笨脑,一点都不出彩。采访间隙,画面不断穿插着介绍俑的作品:油画、水墨、写意、工笔、品种齐全,风格多样,甚至还有在雕塑等方面的尝试。那幅得了若干奖项的油画,画面上有一条变形的河流,两边是黑黢黢的高楼大厦,似乎表示河流是穿城而过的。画面主色青黄青黄,十分灰暗,大概是傍晚之景。太阳隐约跌落于水中,河流两边是干涸的浅滩,远远近近都是穿着裤衩和比基尼的男女。最醒目处是两个趴卧着的女人。她们背对画面,人们能看到的是丰满的臀部,变形夸张,且设色亮白,与整个画面形成极大反差,造成了极为醒目的感觉。女主持人与俑的对话包括艺术追求、奋斗目标及个人志趣、性情几情感生活等,前几个问题俑虽显木讷却也有话,问及婚姻时俑竟显得极为慌乱,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摄像赶紧把镜头转向了主持人……节目持续了半个小时方结束,而上期这个栏目对本市市长的专访才只有二十分钟。

  
电视中开始播一个搞笑的肥皂剧了,霁还愣愣地盯着画面。他怎么也难以相信今天晚上看到的情形。俑?!就那个整日游手好闲,今日被这个单位开除,明天被那个部门批评的俑,居然在失踪两个月之后,摇身一变成了名画家?这实在像是变魔法,叫人百思而不得其解。霁心中又兴奋又失落,兴奋的是成了名人的俑是自己的校友和多年至交。自己过去曾预言俑早晚有一天会变成大画家,而今自己的预言果然被证实了。失落的是,霁心里似乎特别不愿意真正看到俑有这一天,他更希望俑终生贫困潦倒,似乎只有这样,自己去找俑诉说心灵的苦闷才会显出一种可贵的真诚,俑的话也才能真正给自己以慰籍。同时霁觉得自己有一丝淡淡的嫉妒,这种嫉妒比别人对自己在生意上的成功还要令人难受。

  
霁关掉电视,顺手就抄起了电话。他打开手机,很快拨通了市电视台一位摄像师的号码。他向这位朋友打听俑的地址,那人说他也不知道,不过台里近期还要为俑拍一部专题片,等见面问清楚了再告诉霁。

  
“算了,不用费心了。”霁说。

  
“这费哪门子心啊!哎,您这个大老板打听一个画家干什么?怎么,要买他的画儿啊?”

  
“嗯?嗯……嗯,再见。”

  
霁语无伦次地答应几声,很快就将电话挂断了。他掏出一颗烟点燃吸上,越吸心中那份无聊和烦闷就越疯长。霁不断地想刚才的画面,让他最难忘掉的并非那幅油画《今年的太阳》,而是提及妻子时俑那动情的样子。霁想起了水,嘴里不觉咕哝道:“俑这狗日的,命实在是太好了。”

  
此时不知已是午夜几时,虹仍没有回来。她的小卧室里那盏粉红色的壁灯总是忘了关掉,从窗户中透出的那团温馨的柔光更让霁感到寂寞。他起身换了一套讲究的夏装,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霁像个吸毒成瘾的人一样,心里虽然极不情愿,但他知道自己今晚注定又要到类似“森林酒吧”一类的地方去消磨这个不眠之夜了。霁走出门,楼道里一团漆黑。霁打了个响指,楼道照明灯亮了,电梯的按扭却怎么按也不亮。霁借着灯光,这才看见电梯旁贴着一份通知:

  
本楼新规定,自九月份以前,电梯晚12时到凌晨5时一律停运,希望大家做好安排。

  
“妈的!”霁站在光线昏暗的电梯口,他想了想二十三层距离地面的高度,沮丧地骂了一声,还是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虹房间粉红色的壁灯却熄灭了,大概是钨丝被烧断了。空调开了很久,空荡荡的屋子里起了寒意,倒像一下子进入了晚秋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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