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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鸟》之3、4

亦夫 (发表日期:2007-08-24 15:35:41 阅读人次:1642 回复数:4)

   3、

  
霁近来发觉自己患上了一种乖僻的嗜好,那就是站在极高的楼顶上向地面俯瞰。霁的这种欲望起初倒十分自然,只是在生意清淡或闲暇、孤独的时候,会去饭店、娱乐中心或高层住宅的楼顶或旋转餐厅向下俯望。春天来了,霁觉得自己非常接近太阳,似乎那是浮在自己头顶的一枚气球,伸手就可揽入怀中。这感觉让霁十分充实。放眼下去,透过轻如薄雪的柳絮,小得宛若积木或工程模型的这座城市像蒙着一层纱罩。错乱叠放、高高低低的楼房,杂乱无序、曲曲折折的街道胡同,光秃秃没有多少绿树的公园,玩具般穿梭的各种汽车和星星点点如彩色蚂蚁般的人群,在霁的眼中忽然变得万般和谐、娇弱、良善和充满温情。霁忘却了自己身处其中时的拥挤、喧嚣、躁动和人与人尔虞我诈所带来的疲倦和厌恶,会忽然产生一种扑过去拥抱这个可爱尘世的强烈冲动。

  
这实在是一种美好的感觉。霁依栏而站,临风而立,恍惚间感觉自己会随时从栏杆上跃过去,像一朵花、蘑菇、蒲公英或纸折成的小伞一样优美地飘落而下,缓缓地落进那个因为有了距离而如此可爱,如此像女人、孩子或者老人的城市。

  
但最近霁却隐隐担心起来,他知道自己患上了这种乖僻的嗜好,如中了邪魔或染了毒瘾一般不可自拔。霁用自己三楼的一套商品房执意换了人家二十三层顶楼的一套旧屋,拆除了原来封闭的阳台,不分昼夜,只要一有时间就俯付在阳台上向下观望。霁甚至趁在饭店中应酬客户喝酒吃饭的空挡,也会不由自主地借口入厕,快速地登上顶楼俯望片刻,再回到餐桌后顿时显得神色平和,充满宽容和对竞争对手的怜悯之心。

  
霁和妹妹虹住在一起。虹新婚不久离异,最近似乎又有了恋人,早出晚归,甚至好几次霁都在黄昏的楼口看见她在跟一个瘦高的男人接吻。霁在这个城市中唯一的亲人是虹,兄妹俩都是从外地一个小镇考到这座大都市,上完大学后留下来的。当初虹与曾是同学的丈夫分手时,霁心中不但没有丝毫遗憾,甚至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这种感觉使他对虹所新交的那个瘦高男人,从一开始就充满敌意。

  
一天夜里,虹回家时已经是半夜十一点钟。洗过澡后,虹长发披肩、眸子明亮无比地一边哼歌,一边从冰箱中取出面包、果酱、黄油、火腿之类的东西,一屁股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大吃起来。霁站在阳台的阴影中默默地注视着虹的背影,觉得明晃晃的灯下妹妹如同不忠于自己的一条小狗。

  
“虹,你整天就知道约会。那个男人是干什么的?” 霁终于从阳台上走进客厅,声音冰冷地问。

  
“你怎么了?哥!难道我是个十六七岁的无知少女?”虹吃惊地问。

  
“咱们的生意……”霁刚说出口就后悔了,他知道这不是理由。

  
“生意?我操的心还比你少了不成?哥,你近来老是一个人呆在阳台上发愣,什么事情都不闻不问,有时我真替你担心。咱们的钱越赚越多,而你倒显得越来越痛苦。究竟你心里有什么想不开的事?”

  
霁望着虹,见妹妹刚才明亮的眸子暗弱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忧郁、担心和隐隐约约的不满。这神情令霁感到温暖、亲切和感动。他盯着虹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哥,你也是不小的人了,该找个女孩子成家了。”虹说。

  
“是啊,可是……”

  
“可是什么?那么多追求你的女孩子,就找不到一个你真心喜欢的?人家并不都是冲着你的钱,你的房子和汽车。”

  
“是啊。”

  
“是啊什么?”虹说。

  
“可是……”

  
“可是什么?”虹越来越显出烦躁的神情,“哥,我看你八成脑子有了问题。你这么神经兮兮地下去,小心有一天从楼上跳下去自杀。”

  
这是霁与妹妹之间谈话的第几次重复,霁不得而知。每当这个时候,他知道接下来的程序就是虹滔滔不绝地诉说,劝他从虚幻之中回到俗世,要么寻找真情结婚成家,要么活得放纵一点,吃喝享乐,一切顺其自然。霁无言以对。他找不出任何能反驳虹的词语,唯一的念头就是惶恐地站起身逃开。霁拍了拍虹的长发,没有说一句话就转身朝门外走去。

  
“你干什么?又去找那个神经病画家俑?你也不看看钟点,你没有私生活难道人家也没有私生活了?晚上我看见他跟一个女孩子在护城河边腻歪呢。”虹冷冷地说。

  
“谁说我去找他?我出去到酒吧里喝点酒。” 霁怔了一下,像被人一下子发现了隐私般尴尬地说。

  
“你要能这么洒脱,倒叫人放心了。”

  
虹说完,不再看霁一眼,倦怠地将杯盘收起,回自己的卧房中去了。霁怔怔地站在门口,直到听见虹在屋中轻叹几声,将里屋那盏粉红色的壁灯熄灭后,才蹑手蹑脚地将大门打开,急头慌脑地融入了楼道中的一片昏黑。此时电梯已经停运,霁从狭窄的楼梯间走下去,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脚步的回声沉闷如鼓,弥漫在隧道般空寂的楼道中。

  
春天里城市的夜晚是四季中一成不变的城市的夜晚,街灯昏暗,行人冷清,高楼大厦上悬挂的霓虹灯闪烁不定,像鬼魂忽绿忽蓝的眼睛。霁驾车在主环路上一圈一圈地绕行。汽车后视镜上映着他的半张脸,双眼无神,脸色铁青。霁不知道自己已经是第几次经过俑住的那幢楼房了。他看见俑的房间里依然独亮的灯光,有一种强烈的想上去和俑说话的欲望,可妹妹那冷笑的表情使他屈辱不堪。霁是个无法活在别人判断之中的人,这一点他自己清楚无比。霁伸脚猛踩油门,那辆白色的“沃尔沃”轿车像匹受惊的烈马一般直驶向前,片刻工夫便到了位于这座城市高档消费区的“森林酒吧”。

  
霁在车座上犹豫片刻,还是走进了那扇装潢得华丽无比的玻璃大门。两个伺女迎上来,她们对老客人霁都十分熟悉,无须多言,便引导他穿过在暧昧的光线中沉溺于酒色之乡的人群,径直上了二楼的第二个小包厢。

  
“还是先喝酒,再叫玲小姐来陪?”女伺看着霁在皮沙发上坐定,放上音乐,表情谦卑地柔声问道。

  
“不喝酒,现在就让玲上来。” 霁说。

  
“霁老板越来越猛浪了。”女伺碎声笑起来,弯腰替霁脱去皮鞋,换上了一双雪白崭新的丝绒拖鞋。

  
“放屁!” 霁忽然勃然大怒,“你们以为老子需要酒壮色胆吗?去,将玲、锦、烨三人一齐叫来,这一夜我包了。”

  
“是是是,这就来。”

  
两个伺女吃了一惊,慌乱地应着退出了包房。刚要掩门,里面霁却叫了起来:“掩什么门?就这么敞着。”随着说话声,里面刚才轻柔优雅的轻音乐也被他换成了霹雳舞曲,狂躁激烈地传了过来。

  
“他怎么了?大概在别的地方已经喝高了。”

  
“管他呢。赶紧去催人,这样的人才好做生意。”

  
两个伺女一边嘀咕,一边轻移莲步,穿过铺着浅蓝色地毯的长廊,兴奋地朝后台去了。

  
4、

  
春天只是一个过度的季节,从黄尘漫天、一派荒凉的冬季到炎热躁动、蚊蝇横飞的夏天,那鲜花烂漫、温情脉脉的春天短暂得让人难以深深记住。转眼间柏油马路已晒得一片黑亮,太阳越来越近地向这座城市坠落,金黄的阳光粗大而灼热,暴雨一般击打着楼群、街巷和仓皇而逃的行人。

  
霁清清楚楚地看着太阳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金芒四射,看着小得宛若蚂蚁般的行人惊慌地逃向房屋和树荫。霁对处在自己遥遥之下的这座城市充满怜悯和同情,那种想扑过去用自己羽翼般展开的双臂保护它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哥!”

  
随着一声惊恐的尖叫,霁的思绪从梦游般的恍惚中一下子清醒过来。就在这一刹那间,他似乎听见太阳阴险地狞笑了几声。霁回过头,见妹妹虹身穿一件粉色的宽松睡袍,披头散发地立在自己身旁,正用一双雪藕般的胳膊死死抱着他的腰,一双圆睁的眼睛充满恐惧和哀怨。

  
“怎么了?虹。”

  
“怎么了?!你倒来问好。你头朝下伸去,双脚已经离开阳台。我稍晚一步,你也许此时已经躺在大街上,摔成一张肉饼了。”虹这么气咻咻地说着,忽然流下一行眼泪来,“哥,你心里究竟有什么事?在这个城市里,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别再让我这样担惊受怕行不行?”

  
“你是说我想自杀?哈哈哈。” 霁忽然发出一阵大笑,“我怎么会自杀?我是个成功的商人,有钱有车有房子。我又有名校哲学硕士的学历,我什么得不到而要去自杀?”

  
虹不说话,拉着霁的手从阳台回到客厅内。空调将凉爽送到大厅的每一处角落,霁顿时感到自己如同走进了一个阴森森的洞穴。他和虹面对面在两只休闲沙发上坐下,四目相对,都没有了语言。霁久久地注视着妹妹潮红的眼睛,心中生出一股浓浓的歉疚,但在这短暂的歉疚之后涌上心头的仍是疲倦。他摸了摸妹妹冰凉冰凉的手臂,但手很快却又抽了回来。

  
“虹!” 霁说,“你别再瞎操心了。你定下日子结婚吧,嫁过去好好生活。”

  
“结婚?跟谁结婚?”

  
“跟那个瘦男人呀,你们相处的日子也不短了。”

  
“哼!”虹忽然发出一声冷笑,“我和他早已经吹灯拔蜡了。”

  
“什么?!为什么?” 霁吃惊地问。尽管这样,霁的心头仍不由得飞快地闪过一丝窃喜,这窃喜随即又让他陷入对自己深深的困惑、怀疑和自责之中。

  
“嗨,算了,说这事有什么意思。”虹的眼睛中闪过一丝阴影。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哥,我求你了。你去干什么都行,千万别再趴在阳台上发愣了。真的,我是个女孩子,我实在承受不住这种可怕的预感了。”

  
说罢,虹不再望霁一眼,倦怠而散漫地朝自己的卧室走去。霁望着她的背影,见她光裸的双脚玲珑剔透,宛如一件让人爱不释手的易碎器物。他想喊住虹,耐心地询问究竟以示为兄的关怀,可这双娇嫩精致的裸足刺痛了他。霁没有说一句话。

  
“太阳光真是太强烈了。” 霁向阳台上望了一眼,想俯瞰地面的念头又爬上心坎。他瞅了瞅妹妹卧室的白门,嘴里咕哝了一声,然后飞快地乘电梯下楼去了。

  
此时正值中午,楼群两侧马路上一辆辆大小汽车风驰电掣地来回驶过,给人一种灾难即将来临的混乱和惶恐感。路边一顶红绿相间的太阳伞下空无一人,不知平日那个骄傲得像只螃蟹般横来歪去的警察躲到哪儿消遣去了。这片楼群有一溜儿高层塔楼组成,仰首上望,仿佛身处峭壁林立的峡谷底层。楼群间有一些柳树、杨树和长得奇形怪状的花草。没有风,树叶纹丝不动,如同用塑料做成的假景。此时孩子们都在午睡,树下的荫凉中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个乘凉的大爷大妈。他们脸色蜡黄,身体浮肿,眼神中透射着漠然和厌倦。“他们是在与什么对抗?” 霁想。他知道垂暮老人们所对抗的并不是死亡,而是别的东西,诸如记忆中的往事、青春或其他。

  
霁那辆白色的“沃尔沃”停在一棵树的荫凉里,车尾的后备箱上正坐着一个乘凉的老人。他一眼不眨地看着霁走过来,一动不动。霁甚至看见他那张因布满皱纹而显得老谋深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老人家,请让开,我要出车。” 霁尽量温和地说。

  
老人仍一动不动地望着霁。他失血的薄嘴唇翕动几下,拿手指指自己的耳朵,摇摇头,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老人身穿与车漆颜色几乎完全融和的白色短褂短裤,裸露的头、颈、双臂和两腿皆皮松肉瘪,皱皱巴巴,软软地贴伏在车箱盖上。

  
霁望着他脸上浮起的笑容,忽然间感到了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他想起小时候盘踞在自己草帽上的一条蛇,也是那样漫不经心地望着自己却让人畏惧无比。霁环顾四周,觉得散坐在楼群阴影中的老人们都将目光投向自己,同样将一种不可抗拒的意志投向自己。霁心里一阵莫名的慌失。他冲那老人讨好般地点头笑笑,然后急促地穿过楼群西侧的那条马路,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逃开了。

  
刚上车不久,霁的手机“嘟嘟嘟”地叫了起来。打开听时,却是公司总部自己的秘书打来的。

  
“霁总……”

  
“我说过了,不要老是叫我霁总霁总的。再不长记性,下次辞了你。” 霁粗暴地打断了秘书先生谦卑的声调。

  
“霁……”秘书十分尴尬地顿了顿,“有个叫玲的姑娘共七次打来电话,说有什么要紧的事跟您亲自商量。另外,远东商行的那批中国红大理石板,今早已经发货,货款估计三五天就会打到公司帐上。”

  
“知道了。” 霁关了手机,摸出一支烟点燃吸上,又想起了刚才那个毒蛇一样的老人。出租车司机看看他的派头,也不敢搭话,小心翼翼地只管开车向前。车到公司门口时,霁却老远就看见玲正透过玻璃门向四周观望,顿时浑身紧张起来。他低声对司机说:“别停,一直朝前开。”那辆出租车一个激灵,立即扬起一团尘土,从“霁虹装饰材料公司”的大门前飞驰而过。

  
这天从下午两点到晚上九点,霁除了吃饭所花去的一个多小时外,其余时间都是在俑那套一居室的门口度过的。霁在如此漫长的等待中,脑子里甚至产生了幻觉。他一会儿觉得俑是外出了,一会儿又觉得俑其实就在屋里,或者死掉了或者是因为某些不可知的事不愿与自己见面。霁在门前站一会儿,蹲一会儿,然后对着门又是手敲又是脚踢地大喊大叫:“狗日的俑!开门,你给我开门。”惹得楼道里不时有人打开房门,探头探脑地朝外张望,就如同一群窥阴癖患者一样脸上带着满足的窃笑。

  
直到晚上九点钟时,霁的等待不但没有使他倦怠或气馁,相反他心中想与俑交谈的欲望竟被刺激得越来越强烈。

  
“狗日的杂种,我等到天明也要和你聊聊。” 霁恶狠狠地说。

  
楼道里的灯泡被淘气的孩子或那些喜欢黑暗的病人们打得粉碎。昏暗像浓烟或者浊水一样,从窗户、楼梯口等各个角落弥漫过来,淹没了霁视野里的一切景象。他平和地蹲在俑的家门口,像只阴沉的野兽或无家可归的弃儿。九点钟过后不久,那条因电梯的发达而一直被冷落着的楼梯里有脚步声响起来,由下而上,沉稳而充满感人的力量。

  
“俑!你这杂种可算回来了。”

  
这脚步声使霁心中倍感委屈,就如同那些在可怕的黑暗中苦等良久,终于听见了母亲召唤的孤独的孩子一样。这种感觉使霁在感到温暖塌实的同时,又对自己再一次产生了鄙视、怀疑和厌倦。一道雪亮的手电光从黑黢黢的楼梯口升上来,跟随或隐匿在其后的是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俑!” 霁站起来。

  
“俑?”随着那束刺目的手电光在霁的脸上、身上自上而下地摩挲和刺探,那个人影发出一阵嘶哑而古怪的暗笑,“你找俑?可他不在了。”

  
“不在了?!”

  
“他的房子被单位没收了。大前天人家用大卡车把他的东西全搬走了。小伙子,你等着的是一间空屋啊。嘿嘿嘿。”

  
“搬到哪里去了?”

  
“你问我我问谁?这几日尽是古里古怪的人在这间空屋前傻等。”

  
霁的眼睛渐渐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强光,看清拿手电筒的也是一个老人。他的脸隐藏在光柱的背后,满是皱纹的黄脸上掩饰不住猎人般的狂喜。老人仍不停地用那束亮光在霁身上照来扫去,快活得喉咙中发出一串嘶哑的咕哝声。

  
“操!”

  
霁十分简洁地骂了一句,猛地抬起腿,一脚就将老头手中的手电筒踢得飞起来。那手电筒拖着长长的光柱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弧线,“砰”地一声掉在地上,顿时光柱消失,楼道里一片漆黑。

  
“抓坏人啊。”老人尖叫起来,伸过戴着红袖章的胳膊就来撕扯霁。霁听见楼道里的金属防盗门都“咣啷咣啷”地响起来,似乎每扇门后都有老人早已布置好的杀手,此刻正满脸狞笑地冲了出来。

  
霁心里一阵慌乱。他猛地用手将那干瘦的老人抡起来摔倒在地,仓皇地顺着黑黢黢的楼梯口,疯狂地跑掉了。

  
乘出租车回到自己家所在的那片住宅区时,霁心有余悸地朝自己的“沃尔沃”看了一眼,见汽车尾箱盖上仍坐着一个乘凉的人。霁想起上午那个皮干肉瘪的老人,浑身又掠过一丝颤栗。他逃命一般回到二十三层,打开门时家里却一团漆黑。霁打开客厅顶灯,蹑手蹑脚地到虹的卧室门口看了看,却见这间布置得浪漫温馨的小屋中一片杂乱,用作枕头的布娃娃扔满地毯,卧榻上一条丝绒薄被耷拉在地上,梳妆台七零八落地摆着各色霜、膏、胶、乳、膜、露之类的瓶瓶盒盒。卧室那盏粉红色的壁灯开着,在这套开着空调、以白色为基本色调的公寓里,给人以躁热的异类感觉。“这是我们家的红灯区!” 霁过去老是和妹妹开玩笑,此刻这种荒谬的念头又浮上了他的脑海。

  
这种无序和杂乱其实带给霁的是温暖和塌实。他见不得妹妹屋里一切摆放整齐的景象,那样总会给他以“人去楼空”、“物是人非”之类不祥的感觉。而这种杂乱却说明虹刚刚离开房间,临时出去办一件不需要很多时间的事情。

  
霁任虹卧室里的灯依旧亮着,出来关掉客厅顶灯,从冰箱里取出一听啤酒喝起来。高楼上静悄悄的,听不见任何车水马龙的城市喧嚣。霁想着俑,也许他此刻正在距离自己遥远的地面上盲目地游荡,而那个持手电筒的老头也许还在那幢楼里挨门逐户地搜寻自己,心里掠过一阵无比安全的幸福感。他那种站在高处向下俯瞰的欲望又火一样燃烧起来。霁忘了妹妹的恳求,几乎是在黑暗中跳了起来,急速地穿过客厅去了阳台。

  
今天真是一个奇怪的日子,一切感觉都与平常不同。霁推开厅门走上阳台时,竟四周一片漆黑,不像平时那样,一开门就能感到稀薄却新鲜的空气、燥热和偶而吹过的云雾,就能看见清白的天光、星辰和从遥远的地面上反射上来的隐约的霓虹灯光。“咦,这是怎么了?” 霁不解地嘟囔了一声,随手就将阳台上的射灯打开了。

  
霁费力拆掉的阳台又被重新封好,且这次采用的是全套的铝合金门窗和厚厚的有机茶色玻璃。拉窗距围栏很高,估计踩在凳子上方可触及。在围栏四周,悬挂着一组组放大的照片。霁仔细看时,竟全是父母、兄妹和各种各样的亲人,甚至还有霁曾偶然带回家的一切漂亮女孩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物全瞪着一双忧郁和怜惜的眼睛,从各个角度注视着霁。霁感到那些眼睛像一排枪口,正警告甚至威胁自己不要接近阳台围栏一步。

  
可那是霁多么自由、多么快乐的精神家园啊。

  
“妹妹啊!” 霁望着虹的大照片,感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急促,如同一只被裹在布袋里胡蹬乱踢的青蛙或兔子。

  




 回复[1]:  雪非雪 (2007-08-27 00:18:17)  
 
  霁和虹兄妹的登场,看过了。

  
俑、水。霁、虹。

  
呵呵,名字都是系列的。

 回复[2]: 雪非雪 亦夫 (2007-08-27 13:32:21)  
 
  周末这几天没有上网,回复迟了,抱歉。谢谢阅读,请多提意见。

 回复[3]:  雪非雪 (2007-08-27 13:39:54)  
 
  亦夫不必一一回复,专心创作为重。编好故事是最佳回复。

 回复[4]:  Jasmine (2007-08-28 20:27:12)  
 
   霁的举动还真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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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颂——《玄鸟》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

  
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

  
方命厥后,奄有九有。

  
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孙子。

  
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

  
龙旂十乘,大糦是承。

  
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

  
四海来假,来假祁祁。

  
景员维河,殷受命咸宜,百禄是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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