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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媾疫》之三十九

亦夫 (发表日期:2007-03-26 10:21:31 阅读人次:2077 回复数:0)

  三十九、

  
这场大雨使杨家戏班更是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泥潭。

  
自从六月底那个神秘的土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显身以来,杨戏头像彻彻底底变了个人。他一反常态,再也不去苦心经营戏班的生意。开始时男女戏子见他举止古怪,吓得变脸变色,装模作样地勤奋振作了几日。但这种振奋没几天就懈怠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更涣散、更肆无忌惮的恶习到处滋生蔓延。到六月底,几乎已经没有人再来请戏。虽说夜里的皮肉生意尚可维持,但与以前相比,也已是萧条了许多。而杨戏头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足不出户,整日怀里抱着那杆土枪呆坐在炕上。遇到有谁偶然推门进来,他会在一派幽暗之中猛地跳起来,举枪瞄准来人,哈哈大笑道:“好啊,这次你可是自投罗网,再也甭想逃出我的手心了。”那些戏子们往往被吓得连连摆手,大叫:“老板,别开枪,是我,是我呀!”杨戏头才恍若梦醒地将枪放下,和来者说话。渐渐地,戏子们不敢再贸然踏进他的房间,任他一人沉浸在那种可怕的疯魔状态。戏子们人心惶惶,有人甚至产生了逃离戏班、各奔东西的想法。向来管理严明的皮肉生意,由于杨戏头对上交钱款的逐渐漠不关心,一些戏子开始偷着截留和私分。他们见杨戏头上缴多少就收多少,果然心中无数,胆子便大起来。男女戏子勾结起来,搭帮结伙地拉客买肉,分外努力,竟渐渐又使萧条衰落的夜间生意恢复得越来越红火。戏子们几乎不再操琴吊嗓,而是不分白天晚上地四处招揽嫖客,竟连吊庄一些未婚的小伙和嗜淫成性的男人也卷入其中。“狗日的好好一个戏班,竟不唱戏,完全变成一个明着的窑子了。”吊庄人眼看着戏班的变化,无不在背地里起了骂声。甚至有些性格刚直的人谋图纠集起群众,将戏班从吊庄赶走。无奈年轻的后生们拥者甚少,只好作罢。“唉,正气都压不住邪风了,百年吊庄就毁在那一帮狐狸精手中了。”吊庄的老人们几乎逢人就一阵唠叨,唏嘘不已。

  
如此盛况并未持续多久,七月十一日夜间开始下起的那场大雨,几乎彻底葬送了杨家戏班越来越红火的皮肉生意。对大片已经成熟的麦子尽遭水害的痛惜,使村里那些乐淫不疲的男人们没了心思。加上四处一片泥泞,多少个晚上戏班大院里都空无客人。“没事,等雨歇了咱再挣钱。这段时间吃好喝足,养精蓄锐,身体可是咱们的本钱啊。”男戏子们安慰着愁眉苦脸的女戏子,给她们加油打气。但这场雨却经月不停,戏班里日日分文不进,渐渐坐吃山空。到八月初时,所存粮食已经是所剩无几。戏子们看见杨戏头出屋解手,便告之以实情,不料杨戏头却一脸不耐烦地说:“去球去球!没粮吃找我做甚?没粮吃难道要吃我的肉吗?”

  
雨仍不住地下着,田野里的麦杆已被沤泡成了稀滑的草泥,发出浓烈得让人几欲窒息的腥气。戏班子整日吃完了睡,睡醒了吃,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日子。杨戏头除了吃饭时露个面外,不分黑明呆在屋中捣鼓那两杆土枪。他的脸也如同被水汽沤泡了一样越来越苍白,眼睛里的两束锐光却燃烧般越来越明亮炽烈。

  
“咱老板怕是疯了?”

  
“谁知道啊,打上次没了左耳朵以后,他确实是越来越怪气了。”

  
“雨再不停,咱跟着他就饿死了。”

  
“那还不如趁早散伙,各回各的老家罢。”

  
……

  
戏子们无所事事,整天聚在一起感叹和议论。夜里没有嫖客上门,闲来寂寞,男女戏子便相互调笑淫乐,甚至混宿一处,多人一起做猪狗不如的事体。做着做着也厌了,便又寻着法子找刺激,找来找去就将主意打到两个不合群的人头上来了。

  
这两个人就是五斤和小宁。

  
小宁自从被五斤家人劝回戏班后,给杨戏头说过,仍独自住了院子最靠后的那间小屋。这个时节里杨戏头已经彻底撒手戏班诸事,整天呆在屋中痴迷地幻想复仇的事。男女戏子不再操琴排戏,而是终日招客淫乐,卖身挣钱。小宁已是个懂得了事体的女子,她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几次都推开门去找姨夫杨戏头告状。没料到姨夫却像不认得她一般,厌烦地说:“你来说这些废话做甚?我自己的事都管不过来,还有心思管那群婊子?”他死盯着枪筒的那双眼睛,在光线昏暗的屋子里亮得叫人害怕。小宁本来还想规劝几句,一看这架势,吓得心早“怦怦”地狂跳起来,啥也不敢说就逃一般地出去了。

  
戏班里本来是轮流换班负责一日三餐。男女戏子相互勾结,没黑没明地赚脏钱暗饱私囊。他们见小宁一个女子娃心态高傲,不和别的女戏子来往,竟欺负她顿顿在厨房干活。不唱戏闲来无事,小宁倒也无甚怨言,能做好的事尽量免出差错。忙活完毕,她回到小屋关紧房门,却是举目无亲,常常凄凉寂寞得趴在被窝里暗自哭泣。小宁不知为什么总想起五斤,想起净花告诉她的有关五斤的秘密。每当这时,她满身竟颤栗般掠过一阵奇妙的感觉,这感觉让她羞愧不已。“哼,就你一个碎娃,你不理我,我还懒得理你呢。”小宁在被窝里忿忿地说。可话虽硬气,五斤那蹲蹴着的背影却怎么也难以从她脑海中抹掉,总是让她再一次充满好奇难忍的想象。

  
但在白天里,小宁却真的不理睬五斤了。六月底戏班已不再排戏练功以来,尽管早已经没有了薪水,五斤却每天依旧到大院中来。男戏子们前一段都因为戏头对他的器重和赏识而眼黑他,女戏子一看见进院,竟不管他才多小的年龄,浪声笑着高叫起来:“五斤,咱不再演戏了你还来做甚?你是来当嫖客吗?你这碎熊,把裤子脱下来让人看看,家伙长硬了没有?”说罢,一帮女戏子便哄笑着将五斤围住,耍弄着就要脱他的裤子。五斤尖声叫骂着挣脱了便走,女戏子在背后说:“看把你值贵的!我们看都看不得,你是留给小宁吃独食吗?”随即又是一阵浪声淫笑。五斤不理睬女戏子,只是低着头在院里闲走,没着没落地不知道该做点什么。他见小宁正站在房门前瞅着自己,便讪讪地走过去想和她说话。不料小宁却转身进去,“砰”地一声重重地关上了屋门。

  
七月里五斤几乎再也没有来过戏班大院。即便偶而来,也只是在满野地、满塄坎闲转过之后,回家前到这里来默默地立上一阵。女戏子见状不和他耍笑,而是在院中高叫:“小宁,小宁,客来了!客是专为你而来的,快出来接客啊。”小宁知道是别人在捉弄自己,只闷了头在屋里生气,并不瞅睬她们。五斤似乎并不在乎是否有人出来,而是在戏班大院里挨门挨窗地抚摸一遍,天擦黑时才蔫头蔫脑地转身回家。

  
七月十一日一夜之间,袁家同时死了莽魁婆姨和保英,往后的日子又一直淫雨连绵,戏班大院里的男女戏子除出殡那日,被杨戏头吆喝着去葬礼上唱了两段戏外,之后似乎就再也没有见过五斤的面。雨天里没有客人,男女戏子们便胡浪在一起,变着法儿找乐子。他们见小宁像个失魂落魄的寡妇一样,经常久久地站在门口张望,心里便生出了一个恶念。他们一边无耻厮混,一边满嘴喷粪地说:

  
“小宁也到知晓风月的年龄了,可惜相中了一个没有长硬的碎娃。”

  
“小宁是咱院唯一的处女,我真想给她开封。”

  
“把你架势大的!小宁可是管戏头叫姨夫哩,你狗熊不怕那两杆黑枪?”

  
“咦,咱把五斤和小宁撮合在一起,看着小宁起急。”

  
“这倒是个乐子!咦,你戏唱不来,这方面倒有灵性。”

  
……

  
无聊闲闷得心里像长了草的一群戏子,顿时来了精神。他们想象着把小宁和五斤弄在一起调戏耍弄的情形,恨不得立即就将两人捉来。这种想象让他们的淫心复起,就又分拨论对、劲头十足地胡浪了一气。

  
但五斤却再也没有到戏班大院来过一回了。

  
老袁家连遭祸事,使吊庄这个原本人丁兴旺的望族大户,变得更加冷清和衰败。保雄、保武操心安埋了母亲和长兄,给大嫂水娥说了许多宽慰的话,便各自回家去了。空荡荡的一个大院里只剩下了水娥、净花、五斤和关在房间里终日放屁不绝、咕咕哝哝说不清一句话的老莽魁。水娥虽然沉浸在这场灭顶之灾带来的悲伤之中,整日以泪洗面,但她仍然一如既往地担起了做饭、伺候老小、喂猪养鸡、打水扫院的沉重家务。五斤仍住在老母留下的那间堂屋中。这次灾变使他一夜之间完全变了样。他不再像过去那样总是沉默寡言得如同大人,而是像终于摆脱了某种束缚自己的羁绊一样,骤然间变得暴躁而任性。水娥在这个晦雨不绝的季节里,经常看到这个跟自己孩子一样大小的碎娃踩着满院的泥泞打猪骂鸡,眼睛里喷射着可怕的怒火。水娥隐隐约约感觉到五斤的变化与那个可怕的灾难之夜有关,但她不敢细问,她只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但很快连这种短暂的平和都难以维持。五斤不知中了什么邪,总是故意找茬和水娥怄气。一天晌午,做好饭的水娥让净花给她七爸端到堂屋,没多久却听见前院吵闹了起来。水娥出去看时,见五斤竟将一碗扯面泼倒在泥泞的院子里,横鼻子竖眼地正在指着净花骂道:“日你妈谁让你到堂屋来的?滚滚滚,我看见你们一帮狗日的就恶心。”骂得净花红脸胀脖,委屈得两眼噙满了泪水。

  
“五斤!娃给你把饭端来,你倒发脾气骂她!你心里到底有甚话你就说,没你哥了,咱还有啥心思淘气闹架的。”水娥说着,眼圈又红了起来。

  
“我哥?他狗日的也算是我哥?”五斤站在堂屋前的房沿台上,一边声大傲高地说着,一边呸呸地往地上吐着唾沫,恶心得就像是吃了苍蝇。

  
“你屁大一点碎娃,说话越来越没边了。”水娥一听五斤这么说自己死去的男人,终于忍不住动了肝火,“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长得一人高了,一把活不干,整天吊着个驴脸叫人伺候不说,倒抡屁眼摔胯骨地找茬叫板了。”

  
“我叫你狗日的伺候了?”五斤竟抬起头来,怒目瞪着水娥,像刚才对待净花一样高声叫骂起来。

  
“你!你你!”水娥气得一身的肉都哗哗哗颤抖起来。她抬手“啪”地就给了五斤一个耳光,“你要是看着我们不顺眼,你有种就滚!滚得越远越好,再也甭吃一口我做的饭。”

  
五斤捂着被扇得麻疼的脸,没有哭,竟“嘿嘿”地冷笑了两声道:“我巴不得哩!夜夜睡在这屋我都恶心得想吐。”说完竟转身走进堂屋,甩手踢脚地赌气收拾起自己的几件衣服,绑了泥蹄就往外走。水娥见状心又软了下来,在门口堵住他道:“你碎娃上哪里去?又是去戏班?那里都成个什么脏窝了,你还有脸去!”

  
“再是脏窝也比这里干净。”五斤硬是低着头从水娥的胳肢窝里往外钻。

  
“你到底是犯了甚病吗?!”水娥气得放声嚎哭起来,“你心里到底有甚话?老是恶心恶心的,这堂屋到底出了甚怪事?哎嗨,这个家,这个家啊。”她浑身像被人抽光了血一样虚弱无力,可怜兮兮地看着这个愣头青拨开自己,一头钻入了外面的大雨之中。

  
“唉,保英,保英啊!”水娥一屁股瘫坐在地,大哭不止。

  
这场大雨一直持续到了八月中旬,这才扭扭捏捏地云收雨歇,渐渐放晴,那颗久违的太阳终于露了出来。被一个多月的大雨浇得酥软泥泞的这片土地,沐浴在从天而降的太阳光中,像一个久病初愈的老人般苍白无力。吊庄的村人们从弥漫着浓浓的霉味的土屋中钻出来,聚集在庄前那座古塔旁,相互无言地望着这久违的太阳和朗晴的天空,脸上并没有显露出一丝摆脱灾难的喜悦和兴奋。吊庄四周无边无垠的田野中,一个多月前那翻滚涌动的金色麦浪,早已化为乌黑稀烂的草浆,散发着一阵阵熏人的腥气。栽在村庄四周的许多树木,因土壤松软而东倒西歪,呈现出一副让人心酸的颓败之象。

  
“唉,祸不单行,谁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等着吧,等着天杀了咱吊庄。”

  
村人们一边唉声叹气,一边纶了衣袖,开始弄来泥浆,加上草节和石灰,修补残损的院墙、照壁和冲刷得露出了苇箔的房顶和屋背。

  
天终于晴朗起来。那颗太阳又像往日般慷慨地投下一片金色的阳光,但它却如同在雨水中受潮了一样,变得温和而虚弱。一个月前还在树木深处拼命高叫的蝉儿,不知是皆已淹死在这场大雨中,还是飞了向了别的地方,此刻已是悄无声息。没有了一声蝉鸣,到处显示出一种令人陌生的寂寞和冷清。

  
秋天的影子随后便飞快地降临到这片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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