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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媾疫》之二十七

亦夫 (发表日期:2007-02-09 16:47:45 阅读人次:1926 回复数:0)

    二十七、

  
正月初四是老袁家待客的日子,谁也不曾想到家里会来了一个疯子。

  
这天中午,老袁家来的亲戚坐了满满几炕。老姑老舅、几个媳妇的娘家人 、表亲兄弟等足足有二十来口。莽魁婆姨腰酸腿疼,依然无法下地。保英、保雄、保武等来客问候过老母后,便将男客女客分别在自己及保武家的偏厦中安顿停当。水娥、撑撑、秋彦和银珍几个婆娘,抡胳膊挽袖子地在厨房中和面弄菜,男人们则陪着重要的老亲戚说话,添碗加水,递烟熬茶。

  
待拾掇停当,两个房子中的宴席刚刚摆好,院子里一伙碎娃却慌失地大叫起来:“来客了,又来客了,是个疯子!”保英和几个婆姨赶紧到院子来看时,果然见五斤正领了一个疯子走进来。那疯子满头乱发,目光呆滞。十五、六岁的一个半大小伙了,竟上身穿一件又破又脏的棉袄,下身精赤,一丝不挂,已经长熟的腿间那物儿赫然在那里晃荡。净花、永红、小梅和来客中的几个女娃见了,羞红着脸躲进了里屋,一伙碎儿娃起哄叫好地围了一圈看热闹。保英正待质问五斤这是逞的甚精怪,那边婆姨堆中银珍却叫起来:“这娃不是郝家药铺里的那个什么默吗?”众人细看时,果真是郝自默。只是他过去那张白净秀气的脸上全是垢甲,一时竟难以辨认出来。

  
“五斤,这是咋回事?”保英问。

  
“他在涝池边上胡转悠哩,我便领了来屋吃饭。咱屋今天待客,见了叫化都不能不给。”五斤说。

  
“可……可你看他这个样子!唉。”保英怕屋中的客人出来了难堪,赶紧将那郝自默扯着进了保雄先前住的那间偏厦。几个婆姨本来都觉得郝自默不过是个半大儿娃,并没有拿他当男人看。此刻见保英一脸的不高兴,这才脸上羞臊起来,赶紧低头又进了厨房。

  
保英和五斤将郝自默推进那间空屋,保英问自默道:“傻娃,你咋成了这样?你们不是都回乔山了吗?你做甚大过年的又回了吊庄?”过去聪明伶俐得像的仙童一样的郝自默,此刻却一身脏臭地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一句话不说,只会傻呵呵地咧着嘴笑。

  
“你是怎么了?”保英生气地问。

  
“他疯了大哥。”五斤在一旁说,“我到涝池边去看咱屋还有没有客来,却见一伙碎娃围着他笑耍哩。他有一次为了我,都挨了他师傅有一个耳光,我就把他引咱屋来了。”

  
“你倒挺有孝心!”保英瞪了五斤一眼。他望着这个一身垢甲、下身难看地精赤着的外乡儿娃,想起他初来时那副伶俐聪明、人见人爱的模样,心中也可怜起来。“五斤,既然这样,就归你伺候了。你去跟五嫂说声,看有没有你保德哥留下的旧衣服。再有,你端盆水给他洗洗手脸。咱屋待客哩,甭叫人看着恶心得吐到碗里。”说罢保英叹口气,又慌失地出去忙着招待看承客人了。

  
五斤像当初将黄兽抱回来时一样殷勤。他忙出忙进,屋里贵戚满座,全家人端饭的端饭,上菜的上菜,他却全然不管,而是一趟趟往保雄过去那间闲置的偏厦中跑,端脸盆,拿脚盆,取肥皂,送毛巾,周到详尽地伺候着郝自默。后来他又紧缠慢磨地跟在银珍的屁股后头,整得她一盆油豆腐不等炸完,只得擦了手出来,翻箱倒柜地给那疯娃寻了一套保德留下来的棉袄棉裤。待五斤再次把郝自默领出来时,他已经完全变了样,又恢复到了昔日那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模样。只是神情傻愣,痴目呆眼,没有了一点机灵劲儿。

  
银珍给五斤把衣服翻腾完后,赶紧把乱七八糟的箱柜整理好,这才慌失地出屋,打算继续到厨房去炸油豆腐。刚出门她却吓出了一身冷汗:自己死去的丈夫保德竟蹴在厨窗根脚,正端着一只海碗吃饭哩!待惶恐地再看时,知道是穿了保德旧衣服的那个疯娃,这才骂一声自己:“傻熊你是自己吓唬自己哩。”转身进了厨房。可不知为什么,银珍的心由此却莫名其妙地开始慌乱不宁起来。保德的身影不断地在她的脑子里浮现,死死地缠住自己,怎么也驱赶不走。银珍一次又一次透过厨窗看疯子自默的后背,心中总涌起无端的惊恐和亢奋。“日你妈甭看咧,那是疯子不是保德!”银珍一遍遍地责骂自己,但思绪却如同脱缰的野马,怎么也难以驾驭。她甚至不小心把锅台边一碗凉水碰翻进滚热的油锅,“滋喇”一声溅起一片热油,倒烫伤了自己的手背。

  
等将三叔四舅、七姑八姨的众位亲友逐一送走时,天也快麻黑起来。保英、保雄、保武和几个婆姨们将杯盘狼藉的堂屋和厨房收拾好,正要各自散伙,却见院子中五斤正抱了一床被子往保雄的旧屋中走。保英见状吆喝住他,问道:

  
“你又日鬼弄棒槌的!把被子抱去旧屋做甚?是热炕住得你烧心,又要去睡冷炕呀不成?”

  
“我和自默一起睡呀。”五斤高兴地说。

  
“你把屁放得用笼筐盛哩。要是这样伺候咱妈,倒算你是个孝子。赶紧打发了那个疯子走人。”

  
“走到哪里去呀?他屋又不在吊庄。”

  
“你管他走到哪里去哩。你和疯子睡在一炕,不怕他晚上犯病把你谋治了吗?赶紧叫走,天黑了关大门呀。”

  
五斤抱着被子站在院中,既不说话也不听从,就那么硬头鼓脑地抗着。这时,几个婆姨从厨房中出来,水娥见状上前说:“保英,郝家那娃怕是心里一时受了甚亏,不像那种癫狂。你就让他住下吧,反正咱屋也不短那么一口饭。等郝智远老汉回来,再把疯娃送过去,还算是咱积了点善德哩。”

  
“就是就是。以后咱屋谁有个啥病,寻到智远他还会更悉心哩。”银珍也在一旁急头慌脑地插嘴说。在吊庄本没有兄弟婆姨给大伯子搭话的习俗。但银珍不知咋的,她一听要撵那疯娃走,心里就慌得有点像出闺时娘离开自己那一刹那的心情。她忘了与大伯子保英之间应有的分寸,冒失地随口就说了出来。

  
“你们就这么惯着五斤,总有把他惯出大毛病的一天。”保英瞪了几个婆姨一眼,就撇下五斤不再数落,径自到前面堂屋给老母的热炕添柴火去了。水娥上去拍了一把五斤的屁股:“傻兄弟,还愣着做甚?你哥这是同意了。”五斤感激地望了望几个嫂子,慌失地抱着被褥往保雄家的旧屋去了。

  
正月初四开始,疯娃郝自默就暂时在吊庄村西袁家大院里落了脚。初十那天,保才锁好戏班大门,将钥匙交给保英,自己就日急慌脑地挟起铺盖、驮好干粮,又去了远在豆会的学堂。保雄那间旧屋本来就无人居住,这回更是不用担心,塌塌实实地让疯娃和五斤住了,单等郝家药房的人马回来,再把他移送过去。

  
那郝自默与过去相比,的确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但要说他完全是个疯子倒也不像。住在袁家大院里,他除了寡言少语、见了人只会嘿嘿傻笑外,倒也算得上安生,不是那种胡逞乱到的狂颠状态。他整天跟在五斤身后,一拨一转,简直像是五斤的一条尾巴。袁家大院里的男女老少渐渐都放下心来,不再像提防随时会咬人的狗那样提防他,而是有事无事就和他逗两句,看着他咿咿呀呀说不清楚的痴相而发出轻松的笑声。院子里若有什么活儿,水娥、秋彦等婆姨也会大声喊:“自默,自默来搭把手。”郝自默果然就木头似地走过来,蠢手笨脚地做婆姨们交代的事,惹得婆姨们发出愉快而响亮的畅笑。大家想起他过去那一表人才、人见人喜的神态,心中都暗暗惋惜不止。水娥就常拿这疯娃打趣,他问道:

  
“自默,你长得俊样吗?”

  
“俊样!”郝自默嘿嘿地傻笑着说。

  
“你既然俊样,想不想要婆姨?”

  
“想要婆姨。”

  
“想要婆姨做甚?”

  
“睡觉。”

  
“咋睡觉呀?”水娥已忍俊不禁地咯咯咯乐了起来。

  
“脱了裤子睡觉。”

  
每当郝自默说完这句话,他那憨痴的脸上总会放出一团亮光,仿佛陷入了什么美好的回忆之中,自己也嘿嘿嘿地笑得收敛不住。这个时候,水娥、秋彦等一帮婆姨更是笑得弯下腰,半天都直不起来。水娥眼里都笑出了亮亮的泪花,她说:“这娃还灵醒着哩,这娃还没有疯到家。”

  
但老袁家有一个人却很少凑趣和疯娃自默逗乐,那就是寡妇银珍。郝自默的到来,无端在她那本来日渐平静的心湖上投下一粒石子,溅起层层涟漪,怎么也难以再复归宁静。自默浑身上下的穿戴,全是他死去的男人保德的旧衣物。尽管她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说:“那是疯娃,不是保德。保德死了,再过几天就是一周年了。”可当她从屋中出来,冷不丁看到郝自默的背影时,却又被吓了一跳。被她渐渐遗忘的保德的影子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他那双阴冷幽怨的目光,再次从四周向自己投下一片阴影,让她回忆,让她内疚和充满负罪的感觉。银珍在夜里又像夏天那样骚动起来。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总是想起与保德、保文做过的那些让人心跳耳热的事,在冬天里本来已经冷却的身子便一次次燥热起来,膨胀起来,使她彻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种熟悉的感觉又让她想起了可怕的夏天,想起了自己胸脯上这对在秋凉以后才渐渐停止膨胀的野兽。

  
“它们是像冬麦一样蛰伏着哩。等开春天气变暖,麦子开始扬花拔节的时候,它们就会像两粒巨大的种子一样,再度疯狂地膨胀、生长。”银珍一想起这事就惊惧不安。茶镇老巫婆的话又一遍遍在她耳旁浮起:“恐怕你得生了崽娃!”“恐怕你得生了崽娃!”“恐怕你得生了崽娃!”……

  
正月里除了走亲戚,女人们能做的事就是收拾饭菜和坐在炕上耍嘴逗笑。今年过年银珍跟着保英、水娥一家过,自己没有起伙,一日三餐都是大嫂水娥在忙,自己只能背柴扯草、烧锅绞水地打点下手而已,因而显得比哪一年都清闲。

  
正月十七日,袁家全家老小的心都悲凉起来:明天就是老五保德的一周年忌日。保英说:“把我兄弟可怜地折了。他虽然是青丧,孤单单地一个人埋在黄肠沟里,按理不该做周年。但如果这样,咱活人心里消受不下。水娥,你们婆姨们下午油炸一副献果,明日咱都到保德坟上烧些纸去。”说着眼圈就红了。

  
这天下午,水娥、撑撑、秋彦和银珍在厨房里整整忙了半天,和面、捏型、雕纹、烧火、热油地一通忙碌,炸出了黄澄澄的面寿桃、面人面马、面花面果一副几十个花样。到天麻黑时,灶角里柴却烧光了。水娥说:“银珍,你去柴场揽些硬柴回来。炸完献果了,黑天还要烧汤弄饭哩。”银珍应了一声,提起柴笼,出门直奔位于油坊旁边的柴场去了。

  
天已经麻黑,吊庄一户户人家的瓦房都成了黑黢黢看不分明的一团影子。路上碰到村人,也已分辨不清,像一个个无声无息游转的鬼魂。远离村庄的柴场上,摆放着数百个庞大的柴禾堆。此刻也已变成一团团黑影,使人恍惚间觉得自己正置身墓堆坟头。银珍心中有些害怕地从柴禾堆间穿过去,寻着了自家的硬柴。她赶紧蹲身下去往笼里揽着,盼着早早弄完回家。就在她把第一抱硬柴揽起来往笼里放时,猛回头却看见一个黑影站在自己身后。“啊!保德!”她吓得浑身出了一层冷汗。可转眼间银珍又平静了下来,因为她知道那是疯娃郝自默。最近一段时间来,他总是像个学步的碎娃一样,悄不出声地跟在水娥、秋彦、净花等女人的身后,人家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自默是你!把我吓了一跳。”银珍见有人陪伴,心中倒塌实了几分。

  
“自默,你老是跟在人家背后,你这是想做甚呀?”银珍一边揽柴一边问。

  
“睡觉呀,脱了裤子睡觉呀!”

  
昏暗中一直默不作声的郝自默忽然嘿嘿地笑着说了一句。这笑声在村外这团寂静的黑暗中格外刺耳奇特,把银珍惊得怀中的硬柴散落了一地。郝自默又痴痴地站在身后不说话了,银珍的欲望之火不知为何却又一次熊熊燃烧起来。她蹴下去慌乱地拾柴,一堆散乱的硬柴却几次都揽不起来。“脱了裤子睡觉呀!”疯娃又在身后自语般地咕哝了一句。银珍立即想起了他正月初四到袁家大院来的情形:双股精赤,裆间晃荡着的那串果子已经成熟……一股电流般的感觉“刷”地掠过银珍这个水一般的女人的全身。已经冬眠日久的那只野兽正伸着懒腰从洞穴中爬出来,银珍顿时感到自己的胸脯又可怕地开始膨胀起来。“恐怕你得生了崽娃!恐怕你得生了崽娃!”茶镇巫婆的话又一遍遍在耳边回响起来,银珍恍惚间感到一股大潮正不可阻挡地奔涌而来,顷刻将自己完全淹没……

  
“自默,脱了裤子咋睡觉呀?”银珍说这话时,她感到自己像个充满阴谋的魔鬼。

  
“脱了裤子睡觉。”疯娃仍傻乐着说。

  
“我看你敢不敢脱了裤子?”

  
“脱了裤子睡觉。”

  
“来,乖娃,把手伸来我给你捂捂。”

  
当这个肥硕的水女人双眼迷离地将郝自默那双手拉过来塞进自己的胸脯时,她再也难以忍受心中那撕心扯肺般的煎熬。她绝望地叫了一声,一把将疯娃自默扯过来搂住,双手迫不及待地就脱去了他的裤子,将他那瘦弱得如同女人般的身子按倒在被黑暗彻底笼罩着的柴场上……

  
厨房里水娥等着柴烧,要蒸的馍已经弄好,豆腐和生葱也已经拌好在盘里,迟迟还是不见银珍的影子。“这鬼婆姨!明日是她男人的忌日,怕是心里难过,躲到哪里哭去了。”水娥叹了口气,摸黑出了院子就想去找,没想到刚出门却见银珍背了柴笼回来,后面黑黢黢地跟着疯娃郝自默。

  
“银珍,一笼柴咋去了这么久?把人急得围着锅台直转哩。”

  
“天黑,我寻不着咱家柴堆了。”

  
“看把你心慌的,连个柴堆都寻不见了。”

  
水娥接了柴笼,妯娌两个说嘴搭话地望院里走。疯娃自默却忽然在后面傻乎乎地拖着哭腔说道:“不睡觉,我不睡觉,我不脱裤子。”

  
“这娃今天是咱了?”水娥奇怪地问。

  
“疯娃说的疯话!”银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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