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法门│亦夫│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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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近法门
亦夫 (发表日期:2009-12-30 17:56:28 阅读人次:2254 回复数:13)
我的老家吕家村地处关中北部，规模中等，几十来户八百余人，皆为吕氏后人，无一杂姓。除了那些在田间踩出来的土路与邻村相接外，村前有一条沙石公路通向外界。在我漫长而寂寞的童年里，这条不知起点和终点的道路，曾带给我关于外界的诸多困惑：这条当时在我看来已经宽阔无比的道路，东连天度，西接法门，却没有就此而止，而是穿过镇街，延伸向了遥不可见的远方。在我儿时贫乏的想象中，天度、法门两镇，已经是天下最繁华热闹的所在。这条道路所通向的外界，究竟还会有什么样的景致？　　法门镇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是一个神奇而神秘的地方。这不仅因为这里有因法门沟而形成的丘壑起伏，有法门寺那座高耸而又摇摇欲坠的砖塔，有因一沟之隔而陡然变化的口音，更因为这里有许许多多的传说。一个有着众多传说的地方，无疑是神奇而神秘的。当时让我最感震惊的，一是传说宝塔下有一深井，井内蓄满水银。水银上浮有一叶小舟，上面载有释迦牟尼的一截手指；二是传说多年以前，法门寺的老主持被诬称与多名女信徒有男女关系，是个身披袈裟、胸怀淫念的花和尚。老和尚羞愤难忍，竟在法门镇十字街头当众堆薪自焚，肉身化成的黑烟乌云般笼罩着小镇，数日不散……这两则传说对于我这个穷乡僻壤的农村少年而言，引发的联想都是神秘与血腥。因为在我看来，无论佛祖或主持，都是与那些剃着光头、身穿朴素灰袍、慈眉善目的寺僧一样的人。他们生活在整洁阔大的寺院内，诵经念佛，主持法事，安静平和，与世无争，怎么会与切断手指、焚烧肉体这样可怕的事联系在一起？这样的疑惑让我在去法门镇赶集逛会时，总是在法门寺的寺门前驻足犹豫，不敢贸然踏入。传说中的法门寺是辉煌无限的，连皇帝都要远从帝宫亲来上香膜拜。但现实中的法门寺却同法门镇的民居一样破旧和颓败：年久失修的大殿、门窗不全的僧舍，那座八楞十三级的砖塔，因为倾斜而裂开了一道很大的缝隙，似乎一阵风来就会坍塌成一堆废砖和瓦砾。1981年，法门寺砖塔终于从裂缝处倒塌了一半。不久我也离开故土远赴外地求学了。我记得车子经过法门镇的时候，那半边残留的砖塔在血红的夕阳中形成了一个剪影，竟第一次让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庄严与肃穆…… 　　此后漫长的岁月里，我一直漂泊在或近或远的他乡。法门寺发现了震惊世界的地宫宝藏、寺院再修、宝塔重建等一系列消息，通过媒体我早已耳熟能详，但却一直未能故地重游。去年回国，我随老父回扶风县城办事，刻意绕道去了法门寺。数里之外，我就看到了新塑起来的四面大佛、钢筋水泥结构的十三级宝塔。及至寺前，但见朱门阔大，庙宇辉煌，甚至整个法门镇到处都是新盖的水泥楼房，店铺林立，灯红酒绿，全然没有了过去的一点点影子…… 　　我穿梭在如织的游人中，心绪茫然而复杂。想想那些传说，想想人事与佛事，一瞬间，童年时代那个冷清破旧的法门寺，忽然成了我记忆中最安静、最清爽的一个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