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子│亦夫│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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梯子
亦夫 (发表日期:2008-04-05 20:04:52 阅读人次:2985 回复数:26)
家里有一架柳木梯子，极重。小时候我们仰着脖子看父亲用肩架着它往墙背上挂烟串、上房或从仓楼中取红软的冬柿，满心羡慕，眼巴巴地盼着自己有一日能把大木梯架着随意地走，随意地把母亲藏在高处的柿饼或蜂蜜掏出来吃尽。我和弟弟老是站在梯子下比个子，两个人的头顶都过不了第三个梯档，就都一脸蔫相，在父亲的脚底下大气不敢粗喘。　　父亲是我们的敌人。我们看到爱我们的母亲被他随意指拨，更觉得他是这个家最大的敌人。有一天我对母亲说：“你杀了我爹吧！我帮你。”没想到母亲哈哈哈发出很大的笑声，然后轻描淡写地拍了一下我的头，就到厨房间忙她自己的事了。我孤独地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对母亲的轻松和笑容大惑不解，觉得谋杀父亲的任务沉甸甸地落在了自己的肩上，心中满是亢奋又忐忑的情绪。　　秋天的乡村让我幼小的心灵永远蒙着一层惆怅的感觉。晦雨经月不停，人便也不能出门，各家都紧闭门户，或闷闷地睡觉，或剥玉米粒，或絮叨那些陈年的琐事。我躺在父母隔壁的土房中，一面听零星的雨滴从瓦楞上滑落而下扣击盆边的响声，一面听见父亲和母亲漫不经心的谈话像午夜的梦呓一样传递过来。母亲为什么老是那么低三下四地附和父亲，这使我在对父亲更加仇恨的同时，觉得母亲似乎也在软弱地出卖我们，这使我心头泛起一阵阵委屈和孤独。　　雨季过去，天空显出一片干净的亮色。父亲走出院子，一面大声地拍打自己的腰背，一面发出一阵痛快的咳嗽。母亲笑眯眯地紧随其后，我看见她在凝视父亲硕大的后脑勺时眼睛里浮着一层叫人嫉妒的油亮。我趴在窗台上朝母亲威严地咳嗽了几声。但他们没有听见，而是踩着满院的泥泞去菜园剜苜蓿了。　　我走出又潮又阴的小屋，在院子里一遍又一遍地低头闷走，总是觉得母亲彻底做了父亲可怜的俘虏，而自己的力量便更显得单薄和无助。小弟仍在父母的土炕上发出轻轻的鼾声，我知道他也只是我临时的朋友，他会比母亲更轻率、更莫名其妙地成为父亲的俘虏。　　那架柳木梯子浸满雨水，沉重又生满绿霉地放在井台旁边。在这初晴的院子里，我觉得它就像父亲一样阴险又威严地横在我的面前，叫我充满压抑，同时又充满无奈。　　父亲从来都不会像我一样到灶间帮母亲做饭或烧柴，他只是咀嚼声响亮地吞吃一切做好的饭菜。而母亲望着他的吃相，不但毫无怨气，眼光中竟怂恿般射出一团幸福的光束。这常常令我大惑不解。但父亲也有父亲的力量，当风道堵塞的时候，只有他能够把那架梯子扛过去，然后带着锤子和铁钳子爬上房顶，把风道中乌鸦扔进去的柴枝一下下全捅到下面的灶台中去。　　这一点令我羡慕不已。　　这天中午又堵了风道。母亲大声地喊着父亲的名字。父亲在房中噢噢地答应了几声，然后斜披着布褂到井台旁去扛梯。我觉得他走路时故意把泥地踩得噼啪作响，嗓子中同时发出粗重的喘息。我知道这是他在显示自己的力量，心中的畏怯和愤怒便一下比一下高涨。　　土台上的绿苔光滑得像水蛇的背。父亲的梯子一次又一次地滑了下来，他便粗声大气地喊我的名字。我站在远处一动不动，觉得父亲那宽大的后背笨拙又可笑。但母亲也跟着喊我的时候，我不情愿又毫无办法地挪步过去，按照父亲的吩咐帮他抵住了梯角。父亲便顺着梯子爬上去，铁锤敲击铁锹的声音立即像响雷一样在我头顶响成一片。　　后来发生的一切我至今仍十分清晰地记在脑中：我说不清楚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我悄悄地松开了扶梯子的手。笨重的柳木梯子在绿苔上滑动起来，随后便是一声沉沉的闷响，父亲像一只断翅的大鸟一样从空中翻落下来，锤柄砸着了他的脑袋。我看见父亲满是泥浆的头上，血水正一股一股地流进他粗壮的脖子。　　我心中没有任何预想之中复仇的快乐，恐惧让我心跳如鼓、脸色刷白，呆立在摔倒的梯旁一动不动。母亲惊叫着从厨房中奔出来，一面大声责备我，一面手忙脚乱地去扶父亲。父亲从泥中站起来，他一面擦着脸上的血泥，一面迷惑地望着那架梯子，目光依旧像平素一样永无惊慌。他说你别怪孩子了，地上刚下过雨，梯子根本就扶不住。父亲用锤柄刮了刮衣裤上的泥，便径自去厨间打水、洗脸、换衣和用一块纱布包扎脑袋上的伤口。　　那天下午，父亲给梯角上装了两只铁杈，还是爬上去将风道捅好了。　　这是几十年前的陈事了。后来我在外上学、工作、漂泊，原本简单的心胸被越来越多复杂的琐事填塞得几无喘息的工夫，自然更无暇回顾往昔。但每次回家，看见老梯脚下的铁杈，我都会想起这件事。父亲已十分苍老，眼神中永远地笼上了一种疲惫。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说起了这件事，并用一种感激的口吻说：“父亲，那件事后，您虽然一点都没有想过要责备我，但却真正用一种力量也使我变成了你的俘虏。这对我以后的成熟起了很大的作用。”老父眼光迷离地听完我的话，最后竟艰难地摇摇头，说他一点都记不得有这么一件事了。　　这一刻我感到父亲像个孤独的孩子一样叫人难过。我的孩子跑过去爬那架已经变得糟朽的梯子，我的眼泪竟悄悄地顺脸颊流了下来。　　我心中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伤感，却不知道为什么。

回复[1]: 和平鸽 (2008-04-05 21:09:01)

　　以为又是一篇新小说的开头呢，真事写得跟小说一样，感动！

　　献花一丛！

回复[2]: 夏雨 (2008-04-05 21:13:23)

　　那叫仇父情结

回复[3]: 亦夫 (2008-04-05 21:17:54)

　　和平鸽、夏雨，谢谢赏光，周末快乐。

　　

回复[4]: 可贵的坦白 小小鸟儿 (2008-04-05 21:21:37)

　　嗯，我读懂了，小男孩的嫉妒心也是很可怕地！

　　"原本简单的心胸被越来越多复杂的琐事。。。。。。"

　　应该是---原本就不简单的心胸被越来越多复杂的琐事。。。。。。

回复[5]: 亦夫 (2008-04-05 21:26:43)

　　鸟儿好！

回复[6]: 旅人 (2008-04-05 21:48:03)

　　亦夫这文有点象郁达夫的文风。

回复[7]: 胖子 (2008-04-05 22:00:23)

　　

　　父亲

　　

　　

回复[8]: 亦夫 (2008-04-05 22:06:21)

　　胖子，呵呵，我觉得你跟我大概是比较投脾气的，如果有机会，找个地方喝一壶如何？

　　

回复[9]: 亦夫好文章 陈某 (2008-04-05 22:12:24)

回复[10]: 胖子 (2008-04-05 22:13:27)

　　受宠若惊了

　　我一直感觉，能跟您坐一张桌子上来一壶，

　　那简直就是我人生得一个梦啊

　　呵呵

　　

　　亦夫老师方便，

　　胖子每天25小时半下蹲着等您时间方便

　　您一声招呼得话

　　时间，地点全您定，

　　我不是做梦吧，哈哈

回复[11]: 亦夫好文，来晚了， 龍昇 (2008-04-05 22:33:21)

　　赞美的话先有人说了，献花吧

回复[12]: 亦夫 (2008-04-05 22:42:01)

　　陈兄多谢。老地主我大概知道是谁，如果不唐突和25日无他事缠身，希望能去和众兄一晤。胖子，你太客气了，现在谦逊如你的人已属罕见，我是闲人，随时听兄弟安排。

　　

　　

回复[13]: 好啊，欢迎一聚 陈某 (2008-04-05 22:43:58)

　　老地主你应该认识的呀，你给他们报纸写了这么多年专栏

回复[14]: 亦夫 (2008-04-05 22:45:50)

　　龍昇大兄，惭愧，敬酒并自罚三杯。

回复[15]: 欢迎亦夫兄 老地主 (2008-04-05 22:59:47)

　　匆匆见过两回，未及细谈，一直引为憾事。这次如能相见，真是太好了。

回复[16]: 胖子 (2008-04-05 23:24:42)

　　那俺胖子就不知深浅冒昧了亦夫老师

　　后天如何，周一下午方便吗，周二，周三都行

　　呵呵

　　胖子也不是忙人

　　因为胖子最近开始把解决不了得事情交给神去解决了

　　所以，也是个闲人，

　　呵呵，

　　

回复[17]: 眼前猛然一亮！ 小林 (2008-04-06 03:04:39)

　　我这几天在郁闷，反省中，亦夫兄的文章让我又有了信心。

　　今天给胖子打了电话，没人接。可能去年的号码不使用了？

回复[18]: 小林叔！ 处长 (2008-04-06 08:35:36)

　　您郁闷什么，经常上网写点风流文章，给我们年轻人传授些经验，多好！就像《您不相信一见钟情》之类的。

　　要不就对对诗。自从和您老人家对诗后，真的有进步！

回复[19]: 亦夫 (2008-04-06 10:25:01)

　　老地主、小林兄，到时见。

回复[20]: 嘿嘿，也带上婆子和鹅子去玩了 胖子 (2008-04-06 23:39:42)

　　小林叔叔，

　　

　　该死我，呵呵，今天没带电话出去时候

　　没换，我只是大大咧咧

　　我说今天放风筝时候咋一群喜鹊冲这我没完没了得叫，叫得我这个左眼一直跳啊跳啊

　　跟刘翔似滴

　　原来是您老人家念叨我呢

　　一到家，感觉里屋只放金光，一看，电话金光闪闪，呵呵

　　一看，您得电话号码在闪闪发金光，想打回去吧，太晚了，尽管您失眠，但太座万一误会

　　可就罪过大了，呵呵

　　让这金光在陪我一夜吧

　　呵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