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加藤│亦夫│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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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加藤
亦夫 (发表日期:2006-05-02 16:30:09 阅读人次:2215 回复数:3)
亦夫散文：老人加藤　　认识加藤好治大概是在十多年前，具体时间已经记不太清了。那时我和妻子尚在国内，妻子在北京市外办系统做日语翻译，迎来送往的日本人多为一面之交，随后便成了过眼眼云。在后来逐渐成为朋友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中，加藤是和我们走动最频繁的一个。　　六年前，妻子先我来日本。曾在长野、茨城、鸟取、山口等地求学就职，孤苦一人，艰辛奔波。在那段艰辛的日子里，加藤老人曾多次长途驱车，给我独在异乡的妻子送去米面和蔬菜。那时他虽年已花甲，但耳聪目明，精力健旺。妻子多有不忍，而加藤总是憨厚地一笑说：“都是我自己栽种的，跟市场上买来的意义不同。”后来妻子转来东京工作，我也随后带着女儿前来团聚，自那之后，我们一家和加藤的交往和走动才真正多了起来。　　加藤是秩父郡两神村的议员，主要以耕作祖传的土地为生。他的家是一栋有两百多年历史的老木屋，烟熏火燎得已经变黄发黑的房柱和檩条，记录着数代人生息的痕迹。加藤家的土地似乎很广，有菜园、稻田和成片成片的柿树林。但具体数字于我是模糊的，因为本来就不善言谈的加藤老人很少提及家私。我们一家三口曾数次去加藤的府上做客。加藤老人与礼数周到得让人心累的大多数日本人不同，他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沉默中度过的。他目光平静地看着我的女儿和他的孙女们在庭院里嬉戏，一言不发地听同样年迈的老妻絮叨着遥远的往事……这是一种抛开了沉重甚至虚伪的礼仪外壳的由衷的安详，总让我感到如归的坦然和亲切。加藤老人也偶有健谈的时候，那往往是和中国有关的话题：他多次作为村议员随团访问中国时的见闻，他和曾在两神村研修的山西研修生之间亲密的交往，他所了解的中国有关独特的民俗……加藤曾多次给我看过他年轻时出演歌舞伎的剧照，由于重彩涂面，戏装裹身，我一直在心中不太相信照片上的人物就是加藤，不相信沉默得近乎木讷的他竟会有如此浪漫的爱好。但在他偶然侃侃而谈的时候，我从老人那满目飞扬的神采中，立即读到了他性格中另外的一面：热烈、机敏、富于想象和充满才情。这看似矛盾的两重性格其实是相通的，它们都基于淳朴、本真和善良的人性，它们是同一事物在白昼和黑夜所表现出来的两种色彩。　　去年夏天，年近八旬的加藤老人忽然患了耳疾，久医无果，几乎到了失聪的地步。他依旧常常打来问候的电话，尽管我们大声的说话仍让他听不真切，但他最终还是会像过去那样，发出憨厚而宽慰的笑声。秋天的时候，我们又一次应邀去秩父看红叶。其实那时红叶几乎已经落光了。在一个细雨的上午，我们跟着加藤老人进山走了一圈。看着他已经显示出的步履蹒跚的老态，看着他费力却无法听清别人谈话时眼神中的那丝无助，我内心掠过一阵无奈的凄凉。尽管我知道人都是要老的，就如同一架机器，最终都摆脱不了锈迹斑斑和破朽成一堆废铁的命运一样。　　收获的季节，老人加藤又用宅急便邮寄来了他亲手栽种的新鲜蔬菜和柿饼。与往年不同的是，这次的纸箱中有一串火红的尖角辣椒。那是我上次回国时，特地从老家陕西带来的辣椒籽在异国结出的果实。妻子用辣椒试做家乡风味的饭菜，她吃惊地说：“跟你们老家的味道一模一样，又辣又香，仍然是秦椒的独特风味。”我没有说话，其实我觉得这是不足值得吃惊的：老家一带与日本的纬度、自然条件多有相仿，同样的种子，自然会收获同样的果实。就如同对土地、对自然的迷恋和忠诚，都会造就天下所有农民身上的质朴、憨厚和纯真一样。　　时不时穿起笔挺的西装随团出访的加藤，耄耋之年仍能长途驱车的加藤，在舞台上一招一式地演绎戏剧情节的加藤，最终化为的是一种永恒的形象：在祖辈留下来的广袤的土地上，注视着在风中如波浪般翻滚的庄稼，眼神顿时变得安详和深邃-------这个时候，加藤并不是一个日本老人，他和我描写儿时乡居生活的长篇小说《土街》中众多的形象一样，是属于土地的、有着朴素而执着信仰的、让我由衷感到熟悉而又亲切的一个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