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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南国都市报》问:陈希我与文学:谁冒犯着谁?

陈希我 (发表日期:2007-02-12 23:20:52 阅读人次:1862 回复数:0)

  

  
陈希我在人们的印象中,一直是个被边缘化的形象。他的作品中,总是关注我们这个社会中的边缘人,勇敢地直面其中存在的问题,绝不回避———以至于许多读者都认为他的作品“太压抑”。

  
他同时有许多“惊人”的言论广为流传。譬如“文学就是冒犯”、“文学不是好东西,作家不是好人,请别靠近我”……但就是这个勇敢的“边缘作家”,日前获得了2006年度“茅台杯”人民文学奖。对此,许多人深感意外。有的媒体甚至使用了“陈希我转正了”这样的语句。

  
近日,他的新书出版,收录了九篇短篇小说,取名《冒犯书》。让人不禁好奇:陈希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

  
“文学就是冒犯”

  
记者:祝贺你的新书出版。请介绍一下这本书的写作情况好吗?

  
陈希我:这本书的写作时间跨度很长,最早一篇《晒月亮》写于1998年,当时无处发表,就发表在了网络文学杂志《橄榄树》上,标题是《19____年的阴谋》。其他篇如《暗示》、《补肾》、《我疼》都有类似的经历。后来这些作品分别发表在《收获》、《天涯》、《红豆》等杂志。最迟一篇《上天堂》(原名《到天堂去》)写于2005年,发表在《花城》。

  
记者:为什么会给新书取这样一个听起来如此尖锐的名字?

  
陈希我:我认为文学的价值首先就在冒犯。这书名声明了我的文学主张。冒犯针对的是遮蔽,我们的世界被遮蔽得十分严重,不用利器就无法揭开它。人是庸懒的动物,正如田鸡被抓了放在炖罐里,水在加温,它虽然觉得不妙,但是还可以忍受,它就忍受着;到了水烧热了,开了,它想逃脱,但已无能为力了。作家要做的就是把危机凸显出来,甚至是神经质的夸大。当我们听鲁迅说中国历史是“吃人”的历史时,当我们听萨德说人有受虐情结时,当我们听福柯把我们的世界比做监狱时,我们虽然心存疑虑,但是我们被触动了。作家就是那种在极端点上提出追问的人。

  
“为出版作出了一定妥协”

  
记者:听说出版不是很顺利,还删节了?

  
陈希我:冒渎的写作命中注定难以被接受。我几乎所有作品的出版都不顺利,最好的结局就是删节出版。这本书当然也这样,本来是十篇,现在成了九篇,撤下了我认为最有价值的《遮蔽》。其他篇什也要删改。这对一个作家是最痛苦的。当然也可以有解决办法,就是写的时候就自行阉割。但我做不来。我觉得写作是追求快感的,写的时候不计后果,所以我说写作不是生孩子,是做爱,这样弄出的孩子报户口当然就成问题了。

  
记者:你在后记里说,当年宁愿不发表,也不肯修改,为什么现在竟然肯了?

  
陈希我:这个问题问得好,直指一个写作者的困境。写作是做爱,但一旦生出孩子来,总希望有个归宿。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孩子是私生子的。这就形成了矛盾。解决矛盾的办法只能是有限的妥协。这是特定条件下一个写作者的成熟。当然我也知道这种妥协是危险的,很容易变成自我宽慰。我们看到,很多作家都是从“有限的妥协”开始,到了无休止的妥协,直至以妥协为安,最终被规训了。

  
记者:你认为删节后的《冒犯书》还能算是你的真实意愿的反映吗?有没有损害?

  
陈希我:当然受了很大的损害,但毕竟还是保存了一定的锋芒。

  
记者:你在博客中帖出被删撤下的《遮蔽》,算是一种折衷的做法吗?

  
陈希我:与其说是折衷,不如说是弥补吧。

  
记者:你的博客取名叫“伪”博客,“伪”是什么意思?

  
陈希我:我一直觉得博客是个奇怪的东西。博客本来应是很私密的,面对的是自己真实的灵魂。雨果说:人面对自己的灵魂,会黯然神伤。但博客却要公诸于众,不可理喻。能够解释的就是写博客的人要么有暴露癖,要么有发泄欲,在博客中制造自己的活法。我虽然也有发泄欲,但是作为作家,已经习惯了用假面的形式,所以是玩不来的。但人家为我申请了博客,后来我发现,用博客作为个人文库也不错。所以,严格意义上说,这个不是真博客,只是伪博客。

  
“无所谓被边缘化”

  
记者:据说《冒犯书》是在向《十诫》致敬?

  
陈希我:基斯洛夫斯基是我喜欢的作家,我愿意把他看成是作家,而不仅是导演,好的导演必须是个好作家,他表达自己。基斯洛夫斯基在《十诫》中对人、特别是现代人的生存处境做了深刻的追问。正如刘小枫所说:“人生性脆弱,以至于人心中难以竖起'那杆(道德律令的)秤,遑论用它来裁量自己生命中的善善恶恶。基斯洛夫斯基以‘十诫’为题编故事,幸许是要询问我们现代人是否有能力自己给自己立法,我们‘心中的那杆秤’———康德所谓‘心中的道德律令’,是否能称量(遑论裁量)自己的偶在生命的重负。” 表面上看,冒犯和规戒是背道而驰,但是实际上,冒犯正因为你心中有戒律,你有理想。没有戒律的冒犯是耍流氓,也是浅薄没有力量的。有意思的是理想主义的“二律背反”,康德的“崇高”恰是通过受虐得以实现,最大的道德恰恰显示出对道德的清醒。我在《冒犯书》“引言”中说到:“其实每个人都有渴望受虐的潜意识,就好像牙疼,明明知道碰它会更疼,却你还是会情不自禁用舌头去顶它,那是一种对痛苦的确认。”其实被那篇《遮蔽》最好地表达了这种确认,可惜被抽掉了。

  
记者:你也是作协中人,但你的作品常关注社会边缘人,你有刻意把自己边缘化的意思吗?但你又获得了“人民文学奖”,是否表明你愿意变得主流了?

  
陈希我:我确实拿着中国作协会员证。多年前我就说过,作协就好像男人的乳房,虽然不产奶,也没必要非要把他切掉不可。曾经有人问我:为什么不退出作协?我说,我不想第二次愚蠢。客观地说,现在的作协并不比许多官僚机构值得痛恨,当然前提是,已经到了如今这个时代,作家可以写自己的。重要的是自己把握,身份没有任何意义。

  
至于“主流”,主流本质上是一种意识。一个身在边缘的人,很可能他的意识是很主流的,他需要皇帝主子;而一个身在主流里的人,很可能他精神上是很边缘的。当然我也知道主流是有毒的,容易腐蚀人,所以我也会刻意在精神上边缘化。但是这跟“关注边缘人”没有什么事,从小处说,我只写我自己,我自己就是边缘人;从大处说,所有真正的存在都是边缘的存在,主流只不过是一团虚幻的云霞。

  
记者:但有评论称,你是中国最有可能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

  
陈希我:无稽之谈。而且一个作家要盯着什么奖写作,他也完了。

  
记者:你说的一些惊人之语,如“文学不是好东西,作家不是好人”、“作家好比精神病”……为什么会这么说,有制造轰动效应的意思吗?

  
陈希我:发言就为了效应,能轰动何乐不为?但要看看轰动的是不是你真实的思想、一贯的思考。我认为作家就是作家,不是社会学家,也不是科学家,更不是政治家。作家按自己对世界的独特理解来构筑他的世界,文学是告诉人们,在现实的世界之外还有一个世界。作家唯一的真实是他的内心,唯一的法则是自我。再加上作家对世界感知的神经质特性,这就跟精神病人无异了。

  
鲁迅说杀人有两种杀法,一是棒杀,一是捧杀。捧杀作家,结果是毁了文学。历史上不是没有教训。为了断此期望,我宁可把作家定位成坏人。实际上,作家也用胡说八道扰乱人们的生活,是“蠹”。当然首先更扰乱了他自己的生活,所以文学确实不是好东西。要让一个人活得不好,就让他爱文学;要让一个人丢工作,就让他爱文学;要让一个家庭分崩离析,就让他们的丈夫或妻子爱文学;要毁了一个孩子的前程,就教他爱文学。

  
“对文学欲罢不能”

  
记者:为什么坚持到现在还写作?什么支撑着你?

  
陈希我:欲罢不能。当初开始写作时,还自己相信为了什么崇高的使命,被那些成名作家所感染。八十年代,多少作家像男人追女人一样表明自己对文学忠心啊。后来文学没有轰动效应了,那些作家就发牢骚了,就不写了,就逃遁了,就赚钱去了,我才知道自己被蛊惑了,可是同时也发现,已经陷在其中,逃不出来了。这才发现还真有'命'。为什么还在写?也许只能归咎于性格,并不是坚持,也没什么支撑的。

  
记者:你的人生观是怎么样的,你是个悲观的人吗?

  
陈希我:是的,没有理由不悲观。悲观是正常的,你看我们的前面是什么?是死亡,是坟墓。鲁迅在《立论》里说得很清楚。所谓升官、发财,只是许谎。所谓快乐幸福,只是权宜之物,唯一的真实就是死亡,我们都得死。所谓乐观,只是棺材里面拉胡琴。

  
记者:你当年为什么会去日本,又为什么回来?讲讲这段经历吧。

  
陈希我:我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去的日本。去日本,是因为在国内呆不下去了。文学害了我,让我过得很惨,乃至身陷囹圄。当时一个看命的说,你远走高飞吧!我不迷信,但到那时候不得不信,一走就到了国外。回国还是因为该死的文学,要写作。写作需要“在场”。当年托马斯·曼离开纳粹德国,说:“我托马斯·曼在哪里,德国就在哪里!”事实证明他错了。这就是一个作家的悲剧。一个中国作家的“场”,永远只能是中国。

  
在日本,我必须顾及三样事:读书、打工、签证。必须有签证,才能读书;要读书,就要有物质基础,就必须打工;要打工,又可能影响读书。一直处在兼顾各方面的拉扯中,但是还是很受益。最大的益处是看了世界,我经常说,没有出过国(不是旅游或考察)的人知识结构是不完整的,甚至有重要的欠缺。

  
记者:现在在福州的生活怎么样?你的下一步写作及生活计划?

  
陈希我:我的生活很正常,也许正因为这正常,才掩盖着不正常。用我导师孙绍振的话说,我是“在天堂和地狱之间”;用我的一个朋友的话说是: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你们能看到的形态是,我目前一边读书,一边写作。写完了一部新长篇,在大动筋骨改动。至于未来计划,走一步算一步吧,我是个没计划的人,也计划不来。好在心中总揣着文学,因此也不至于盲目和空虚。

  
(记者:王亦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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