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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烟

陈希我 (发表日期:2006-08-22 18:49:28 阅读人次:1961 回复数:3)

  

  
我的恶习之一是抽烟。现在想来,从初中时抽的第一支烟起,已经有大二十几年的烟龄了。值得庆幸的是,抽烟致癌的预言在我身上尚未得以证实,虽然别的许多预言已经证实了。也许明天就证实了吧?

  
我记得最初抽烟的情景,并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被呛得咳嗽,可见天生是烟鬼。先是从嘴里进,嘴里出,很快就能从鼻子里出了。虽然辣,但是很爽。也许也因为心理原因吧,觉得不辣就不足以显示我的承受力,我的勇敢无畏,我的男子汉气概。但其实,那时还不是男子汉,还被老师家长管着。抽烟这种事,还偷偷摸摸,鼠头鼠脑的躲在角落里抽。几个感觉自己很男子汉的小男孩,躲在角落里分烟,互相点烟,皱着眉头接火(那样子更像是在遭罪,一点也不会给人是在享受的感觉,但是我们却觉得把眉头皱成八字的样子,很坏),在对方手上磕磕手指,表示还礼。吸,吐圈,慢条斯理。可是有一次,老师突然闯了进来。慌忙将烟藏在身后。可是烟是燃着的,有烟气,还是会暴露。就摁在墙上将火掐灭。老师走后,再看那烟,都掐弯了,再抽也没劲了。

  
后来发明一种好的藏烟办法,别过手腕,将烟伸进袖管里,烟气就藏在袖管里了。当然只能在冬天,衣服有袖管的时候。而且那袖管是不能束起来的,像夹克,好在那时父母亲不会给我们做夹克衫,我妈说:那是流氓穿的。

  
其实我那时已经是半个流氓了,只不过父母没察觉。我总是躲着他们,晚上借口去学校自修,回来,他们早睡了。现在想来,我要是整夜不回来,他们也不会发现吧,可惜那时候没有网吧、迪厅,连通宵电影都没有,更不懂得去旅馆开房哈。但其实不是他们糊涂,是他们对我失望了。他们觉得我离他们的期待很远,甚至背道而驰,所以也不愿意接近我了,用我爸的话说:“见了你,眼睛恨不得要挖掉!”我也乐得他们不接近,至少,我身上有烟味。那种把烟藏进袖管里的方法,好是好,可是把身体当成了烟囱。他们要知道我抽了烟,他们一定会绝望的,会把我赶出家门。

  
抽烟,让我跟他们远离,遁入罪恶之门。抽烟为什么就罪恶?在中国,什么事情都要跟道德挂起钩来。我至今没明白,为什么小孩就不能抽烟?为什么见了女人抽烟,就对她有看法?有些地方女人本来就抽烟的,倒也没遭什么非议,可见是道德感在作怪。作家萧春雷一次闲聊,聊起他的一项宏伟计划,他想写一本关于抽烟的书。他发现,历史上坏人往往不抽烟,比如希特勒、蒋介石、林彪,好人倒往往是嗜烟的,比如邱吉尔、毛泽东、邓小平。当然所谓的好人和坏人的划分也是道德化的,在道德化的世界里,只有立场,没有真理。

  
也许就因为我自己抽烟吧,处在坏人的立场,所以竭力要证明抽烟的好。也许你会说,科学总是真理吧?医学研究表明,抽烟对身体有害,会折寿。但是你能说出我本来会活多长吗?那么那种抽烟能折多少寿的公式,是怎么算出来的?至于现在常常拿一张黑乎乎的像熏肉一样的抽烟人的肺的片子,甚至是真肺的标本,来证明这就是烟熏的,简直像我小时候,大人们描绘得绘声绘色吓唬我的鬼。鬼本来是不具形的,抽烟,难道能在肺里形成如此具形的危害吗?那生动形象,活像我现在使用的“瑞星助手”的小狮子,表示它睡觉了,就在它嘴巴上方画几个小音符。我一直怀疑,那些抽烟的人很多是被吓死的。本来“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被你一吓唬,倒下了。我见的患癌症病人,几乎都是被告知的时候一倒不起的。当然也许还是在狡辩。也许吧,我爱抽烟,是个不争的事实。那一年,一下子得了几种病,都是跟进进出出有关的。医生说,从此以后你要戒酒,戒海鲜,戒辛辣刺激,戒这,戒那。戒令像墓石,堵得我喘不过气来,不能活了。我历来觉得,活得不爽,还活个屁?这点跟这时代的大多数人想得不一样。忐忑问医生:烟能抽吗?医生愣了愣,说:烟,还可以吧……顿然轻松了,好歹老天爷还给我留个活口!

  
抽烟之不好既无法论证,那么抽烟有什么好?我想,它的好,首先因为它是恶习。我曾经说过,恶习是养人的,比如抽烟、喝酒、赌博、搞女人、恶作剧、打人骂人、随地吐痰、抠鼻屎、挠癣痒……其实爱抽烟,并不是因为烟本身有多好抽,更多的是因为抽烟给我们的感觉,它显示出坏,它跟现实疏离。所谓用抽烟来排遣,不就是一种疏离吗?所以我一直很重视烟盒的设计,设计得不好,乃至牌名庸俗,我是不爱抽的。抽烟勿宁更是精神上的。

  
当然也可以说是生理上的需要。我有个熟人,抽了大半辈子的烟,后来听信了抽烟致癌,去戒烟,反而生病了。去看医生,医生说,你重新抽烟吧!他的血液已经需要尼古丁了,少不了,将它抽离,反而生了病。

  
抽烟就是吸毒。吸毒难戒,固然在生理需要了,但更难戒的是心瘾。当然很多时候生理心理未必截然分得清。那年在北京,跟陆离在王府井的星巴克聊天,忽然两人都上了烟瘾。星巴克不能抽烟,就跑到外面去。我们站在新东安广场大门外抽,夜晚风大,天冷,我们站在风中,在来来往往的行人的目光中,狠吸着烟。完了,回来,像了却了一件事似的。你说这是心理之瘾还是生理之瘾?是为了生理而让心理忍受,还是为了心理而让生理忍受?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是美好的,应该算心理的吧?陆离现在在哪里抽烟?

  
在中国,抽烟也是物质上的。并不是指患上器质性的癌症。恰恰相反,是好事——抽烟好办事。要是你不会抽烟,你的人际关系就难以建立起来,你办的事倒可能真患了癌症了。有很多顺口溜,就是说烟的,比如“研究研究,烟酒烟酒”,比如“香烟一抽,好说好说”。有朋友说,现在送礼,最头疼的就是对方无癖好。“人无癖,不可交。”还真是了。送酒,他不喝酒;送烟,他不吸烟;送女人吧,他不好女人。这种人当官倒很好,可惜当官的这种人太少。即使原来他是,当了官,就不这样了。我的一些当官故旧,本来烟酒不沾,当了官,也会了。于是我相信,抽烟喝酒这东西是培养出来的。并没有谁天生不会抽烟喝酒,就好像并没有谁一定当不了贪官。曾经有人问我,日本职员每天下班后,都要去酒吧喝酒,不会喝的怎么办?我还真没有见过不会喝酒的。

  
没有不会的,只有不需要的。日本人喝酒,是因为需要;中国人抽烟,也是需要。当然这是在纯粹为了办事的情况下。男人会办事,女人当然喜欢;但是要是拿抽烟来交换,女人们又会犯踌躇了,怕办成了事,却死了人了。你不怕死?我还怕成寡妇了呢!即使你不顾惜我成了寡妇,你自私,你也不能自私到让我也死吧?因为据说抽“二手烟”的危害更大。但是像这样的男人死了,毕竟还有人怀念,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像我,则纯粹是死有余辜了。我不仅有抽烟这个被认为的恶习,还有这被认为的恶习中被认为的恶习——我不分烟。本来,大家在一起,抽烟,你分我烟,我分你烟,大家点着,抽着,热乎乎挺哥们的。但我觉得太麻烦。先是分烟的麻烦,本来抽烟是很自我的,想抽了,衔出一支,点上,吸一下,喷出,目中无人似的,老子就是整个世界,那感觉好极了。但现在要分烟,要招待人。而且,本来是我想抽时抽,不想抽时就不抽,现在,我不想抽时,别人分给我了,要抽;抽了,就要惦记着还分给人家,心里端着一口钟。掐准时间,跳起来,分烟。总算还人家了,但是人家又分过来了……

  
中国人喜欢掺和,呼朋唤友,大酒家,大家喝去。不认识的,喝喝就认识了,灌灌酒就熟了。倒觉得日本人酒风好,点了酒,问你喝不喝?你不喝,他就自己喝。在抽烟上,他们是连问都不会问你的,只自己抽。当然这在中国人看来,简直是恶习。我就沾染了这恶习,坚决不分烟。好在我抽的是一般人不抽的“骆驼”。我为什么要抽“骆驼”?因为它是混合型的,我喜欢抽混合型的烟。但是也难说,我不是说抽烟主要是精神享受吗?那为什么非选择混合型而非烤烟型?深挖原因,因为混合型没什么人抽得惯,可以理所当然不要分烟。这么说,是有阴谋的了?可见我之阴险和不通人性。不通人性,是我们往往拿来骂日本人的,而我是中国人,只能是“汉奸”了。小的哎,要证明我是“汉奸”,就抓把柄这好啦!可是铁证。

  


  


  


  


  


  


  


  


  


  


  


  


  


  


  




 回复[1]:  雪非雪 (2007-03-03 12:36:44)  
 
  支持。

 回复[2]: 陈希我同志! 龍昇 (2006-08-23 10:28:17)  
 
  我也有抽烟恶习。看到你的“藏烟”就想乐。三十六岁来日,还在禁止子女抽烟的六十五岁的父亲面前耍过那把戏,当然被识破了。

  
跟你一篇“抽烟”好吧。

 回复[3]:  雪非雪 (2006-09-07 20:33:46)  
 
  《抓痒》连载看到了大约第36。一种不见血的活人解剖的感觉。前一段孩子打开网络上一个很火的英国男性歌手演唱会给我看。不知道他的名字,被告知了也忘了。那歌手站在中央演唱,周围是一圈伴舞美女。他一边演唱一边脱衣,每脱一件就丢给周围的舞伴。脱到全裸之后还接着脱。拉下成条成块的肌肉,纷纷甩给舞伴们。那肉是鲜红生动的,却没有一滴血。直到把自己脱成一具骷髅,他还在对着麦克边舞边唱。曲调并不激烈,节奏却是撕开肢体的节奏。没看懂他这样展示身体到空洞成白骨是不是为了袒露灵魂,因为我被这场面击毁得无法思考其内涵。据说这个演唱会的录像被国内网站封锁了,于是在读到你小说前言介绍该作品遭到重重审查时便想到了这个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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