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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让我成为您的孩子

陈希我 (发表日期:2006-04-17 18:33:48 阅读人次:2371 回复数:0)

  

  
春琴是个盲琴师,她有个仆人叫佐助。佐助倾慕美丽的春琴,为了能更多地跟她在一起,他要求跟她学琴,成为她的弟子。不料春琴的教学异常严格,几近苛酷,他们的教与学几乎是在春琴的施虐和佐助的哭泣中进行的。可是佐助不但没有离开春琴,反而更加爱她了。后来,春琴因为遭人陷害,毁了容貌,佐助为了不看她丑陋的脸,干脆把自己的眼睛刺瞎了,让心爱的人在自己心目中保持永久的美丽。

  
这是谷崎润一郎《春琴抄》里的故事。对佐助而言,春琴虽然盲目,却是拥有罕見明眸的女人。正因盲目,更闪烁着永远的美丽光辉。他觉得自己能和春琴一样置身于同样的黑暗世界,是无上幸福的事。他舍弃了自我,对春琴盲目服帖,直至最后为春琴致盲。盲,在这里勿宁是个象征:盲目即无道理可讲,是一种反常态,一种变态,即以被虐待为荣幸,以痛苦为快乐。这让我想起波琳·瑞芝的《O的故事》。一个名叫O的女人被她的情人勒内带到一个叫做罗西城堡的地方,在那里,她和别的女人一样,沦为男人的奴隶。她们被鞭打,被强奸,以一切可能的方式被男人们摧残,但是她们居然在被摧残中产生了快感,并且迷恋上了这种折磨。她们被驯服为绝对顺从的女人。后来勒内又将O转送给斯蒂芬先生,她身上被打上了斯蒂芬姓名的烙印,完全成了斯蒂芬的属物,直到斯蒂芬厌倦了她,她才死去。

  
人类历来自诩是上帝的骄子,我们是有尊严的,我们强大,但是这些作品却宣称,我们喜欢受虐,喜欢柔弱,我们贱。所以第一个指出人类有虐恋倾向的萨德,必定要毕生跟监狱结缘。但无可奈何这是真的。在《春琴抄》中,佐助对春琴有着近乎婴儿般的依恋。在春琴这里受了委屈,他就孩子一般地哭,春琴就说:“佐助是个多么没出息的人啊!一个男子汉,连一星半点的小事都忍受不住,还哭出声来,像有多大个事儿似的。”注意:男子汉,孩子,这是多大的反差!《O的故事》里写的无非是女人的柔弱,即使是男人的柔弱,也是男女角色的互换,如SM中请求“女王”虐待的男人。弗洛伊德说:“在男性的幻想中,被鞭打即是被爱。”但弗洛伊德又说,“有受虐倾向的人希望被人当作一个娇弱无助的孩子对待,尤其是被当作一个淘气的孩子来对待。”一个被父亲鞭打的孩子相信,我父亲打我是因为爱我。实验证明,大多数被母亲鞭打和虐待过的孩子,都不会唾弃母亲,而是把母亲的虐待当做爱的表示。这种孩子总是竭力向母亲示爱,如果离开了母亲,他们中相当多的人会陷入严重的精神抑郁之中。

  
相比《O的故事》,《春琴抄》是个世俗的故事。这里是我们熟悉的日常人情世界。谷崎的妙处在于把手术刀切入我们日常的生活,让我们惊异,感觉什么被撕开了,但又匪夷所思。当然匪夷所思并不完全是因为遮蔽的本能。实际上,日本文化中确实有一些我们不能理解的奇特现象,比如“娇情”。“娇情”是土居健郎提出的概念。所谓“娇情”,就是“想被人爱的依赖愿望”。娇情的原型是母子关系,儿子希望被母亲宠养、爱怜、管教。把我当孩子一样看待吧,我就是您的孩子!当然孩子对母亲的娇情未必是日本的特殊现象,但是日本人的这种娇情超越了母子阶段,发展到了成人社会,成为整个社会普遍认可的准则。在娇情的世界里,人是依赖他人而存活的,所以日本人有很强烈的集团意识。集团的本质就是统治和被统治,大多数人处在被统治的地位而感觉安逸和满足。

  
曾经听说这么一个真实的事: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一支侵华日军在小队长带领下,夜里偷偷翻越一座山,深入中国军队腹地。地形陌生,又是黑夜,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完全看不见彼此,更看不见指挥官在哪里。指挥官是领头羊,不,在日军士兵心目中,简直就是父亲。看不到父亲的存在,是万万不能的。他们就低声问:“队长在吗?”“在。”黑暗中,队长回答。他们心安了,重新恢复了被带领的感觉,有了主心骨,继续往前走。走了一会儿,他们又问:“队长在吗?”队长又答:“在。”在黑暗和恐惧中,他们就这样一问一答,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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