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咬你！│陈希我│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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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咬你！
陈希我 (发表日期:2006-04-13 19:32:29 阅读人次:2178 回复数:5)
寄托文字，最初是由于仇恨。那是在小学，一次被老师掴了一巴掌，怀着深仇大恨，我在课桌上刻了个字：“杀！” 　　用的是削铅笔的小刀。刻在桌上，感觉像刻在那老师的身上。狠刻！那“杀”字刻得相当有力，我因此相信了这文字的杀伤力。那勿宁更是一个诅咒，一种巫术。这是我最初的文学创作。因此我后来考上了中文系。　　其实我一直觉得文字的力量是有限的。读白居易的《琵琶行》，“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说是如何绘声，毕竟不如声音。我从小学的是绘画，我不相信再到位的描写能比绘画更能抓住物，而再逼真的绘画能比物本身更逼真吗？文字是无能的，艺术是无力的，当然还有一种说法，是“戴着镣铐跳舞”，信然。不信也得信，因为那时候我已经以文字为职业了。只能热爱。无可奈何。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在通讯工具贫乏的无可奈何的条件下，远程朋友间的交往，往往靠写信。我就和一个最知心的朋友热烈通信。每当给他写信的时候，洋洋万言，是我最畅快的时光。后来他说，我来看你吧！他来我所在的城市。我们一起坐在灯下，开酒，准备痛叙一番，却奇怪说得有一茬没一茬的，完全没有写信时的感觉。第二天他走了，说，我们还是回去写信吧！　　那时期我没有女朋友。后来有了女朋友了，当然爱情比友情更激动人心了。我爱她，她也爱我。因为爱，我们不敢玷污对方。我们始终没有发生过肉体上的事，甚至连手都没有碰一下。我们只是说话，谈心，夸夸其谈。有一次她病了，一个人躺在她的宿舍里，我去照料她，给她泡面条，喂药（用调羹）。那是一个假期的中午，整座楼没有一个人，只有我们俩。我让她去睡，搬张凳子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睡。她居然安心地睡着了，就在我的面前。我没有动她。直到她醒过来，朝我一笑。　　这样的情形，在现在应该去看医生了。疑似病有：阴冷，阳痿。　　我们的爱果然痿了，冷了。她最后离开我那天，我望着她的背影一点点远去。我忽然发觉自己什么也没有了，空落落的。假如我在她身上留下一个印迹，哪怕是一个吻，也不会如此的空。假如我们给对方彼此留下印记，我们也许根本不会分离。至少是不敢分离，因为你不再是一张“好画最新最美的画”（毛泽东语）的白纸了。　　把女孩子这张白纸玷污了，历来是拴住女孩子的最有效方法。记不得是哪个朝代了，有个故事，说是三个男的向一个女孩求婚。能文的绞尽脑汁给女孩做诗，女孩没点头；有钱的散尽家财给女孩送礼，也没点头；第三位索性把女孩按在床铺上，劈哩啪啦给睡了，那女孩就跟他了，还忠心耿耿，死心蹋地，你推她也不走。可现在不行了，女孩子无所谓，走就走！你不跟她离，她还要跟你离。　　这是一个什么也拴不住的时代。一切都无所谓了，什么都平淡了，需要强烈的刺激。强节奏音乐，巨幅广告，染色的头发，枪战片，文学已经让位给了图象，艺术需要添加进刺激。二十一世纪，没有人相信明天的许诺，没有人相信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没有人相信没有到嘴的面包，没有人相信没有肉体的爱。何况是虚的语言？人类文明语言始，人类迷惘也始于语言。　　那么拿什么抓住你？　　他爱她，她也爱他。这是二十一世纪的爱情。爱就要做。可是就这么一个身体，折腾来折腾去也无非是“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深入，再深入！越深入，就爱得越深。深，深，深……可是再深，又能有多深呢？　　他像末路途穷的杀手，精疲力竭。　　你有多爱我？她问他。　　不爱！他说，我恨你！我要杀死你！　　我也要杀死你！　　于是开始互掐。我要吃了你！又说。　　我也要吃了你！　　于是互咬。他们一见面就互相咬，像野兽一样。只有咬才感觉爱得到位，只有咬，才能激发出激情。他们的身上布满了对方的斑斑牙印，下巴、鼻子、喉结、肩膀、乳房、手、腿、生殖器官……他们感觉到实实在在的爱了。可以想见他们终于可以爱下去了，一直爱下去，天荒地老，一千年，一万年。海枯了，石烂了，他们的死了，尸骨不存了，只有他们的牙齿还在。　　这就是爱情！——一万年后，人们将指着他们的牙齿，这样说。　　（原载《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