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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樱飞时

陈希我 (发表日期:2006-04-13 19:30:27 阅读人次:2098 回复数:1)

  

  
东洋列岛新年伊始,一月份,二月份,三月份,忙忙碌碌每个月都有花期。一月梅花,二月桃花,三月樱花。这花是一种比一种开得娇软。桃花已失去了梅花的挺拔,樱花更没有桃花的翘首,简直弱不禁风。一阵风过,就飘下一大片。然而赏花的事却是越闹越红火。樱花从南到北,从冲绳到北海道,步步进军,日本人用个很形象的词:“樱前线”。那不夹带绿叶的樱红,莽莽苍苍,让我们觉得好像不是身处在人间,而是某个不可把握的地方。那些樱树下的飘荡着的不阴不阳的日本小调,摇曳着的怪里怪气的舞姿,那些“天当房地当桌”、头发梳得精亮的男人和涂着厚厚脂粉的女人,那些汹涌的赏樱人潮,都让我们在不可思议的同时感到隐隐的惶惑。果然,一场大雨就使得这一切销声匿迹了,宛若造物主将世界翻了个面。

  
提起日本的花,我们首先想到的就是樱花。但日本的国花并不是樱花,而是菊花,然而樱花却是象征大和魂。日本文化里有一个很重要的概念:“物哀”,通俗地说,就是感于物之易逝,一如开不过十多天的樱花。在中国魏晋时期,也有“转蓬之概”、“忧生之嗟”,但魏晋人由“哀”而转“狂”,而日本人却是由“哀”而沉湎。“哀”不是达到“不哀”的手段,“哀”本身就是目的。这似乎更符合“哀”的本质。当我们哀伤的时候,我们其实并不全需要别人给我们拯救,即使诉说,也只需要你的倾听,诉说本身就是目的。那种企图开导、劝导人的言论是讨厌的。沉湎于哀,有一种哀的美,凄绝的美。日本画家东山魁夷画了不少樱花,最著名的一幅题为《花明り》,说是“明”,其实并不明,不是明艳,而是凄艳。

  
形容樱花飘落,日语中有个美丽的词:“樱吹雪”。“美少女战士”北川景子的一首歌,就叫《樱吹雪》。据日本《广辞苑》的解释,“樱吹雪”是樱花的花瓣像雪花一样纷乱飞舞。那年在东京上野公园,就看到了这种情景,梦幻一般,让你分不清是雪纷纷从天上降落,还是花瓣纷纷飞上天离去,分不清是来了还是去了,分不清生还是死。日本人把死看成是新的旅程的开始,他们把死叫作“去天国”,我们中国虽然也有这种说法,但是我们是真的恐惧死的,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走这条不归路的。但是日本人不。2004年10月12日,一天之内,日本就有两起集体自杀案件,富有意味的是,其中一个就是在琦玉县以观赏樱花闻名的美之内公园。四男三女共七个年轻人,租了一辆车,车内放了四个炭炉,烧炭自尽。还把车窗用胶带密封,还在车外盖一大片蓝色帆布,显示死意坚定。在日本,自杀不是个别现象,东京以西的静冈县的热海,就是“情死圣地”。更不用说大量的作家艺术家,他们以这种方式完成了自己一生的作品。三岛由纪夫切腹,川端康成打开了瓦斯。川端是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的人生最绚烂的时候,有人用“人生最璀璨时,不忍见樱花凋落、杜鹃悲鸣”来解释死因。三岛事件,看似因为“忧国”,但也难说没有对自身的恐惧,不能忍受健美的身体终有老朽的一天,他要趁自己还没有衰老,把精彩定格下来,让其产生“刹那的永恒”。某种意义上说,与其日本人追求的是“活得精采”,不如说追求“死得漂亮”。

  
从织田信长到川端到三岛,太多的日本人像樱花一样的瞬间灿烂之后,慷慨赴死,以达永恒。灿烂,死亡;瞬间,永恒;乃至其中包含着的耻辱与光荣,这几对完全相反的词,在我们看来,无论如何也不能揉在一起。但是在日本人思维中是统一的,在樱花的品格中统一了。不了解日本,是因为不了解樱花。“二战”期间,当盟军舰队遭遇日军“神风特攻队”飞机的自杀式攻击,看着成群战机樱花般凋落,直坠在军舰甲板上,他们怎么也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是的,发生了什么了?在日本这民族身上发生了什么?在日本人内心里发生了什么?这些彬彬有礼的日本人,这些爱美的日本人,他们怎么了?我们不明白日本文化有着两面性:文雅而又暴躁,赏花落泪而又杀人不眨眼。

  
(原载《晶报》)

  




 回复[1]: 他妈 小月亮的 (2007-04-01 18: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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