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个人集合 >> 陈希我 >> 我的后悔录
字体∶
开会

陈希我 (发表日期:2006-04-13 19:20:40 阅读人次:1836 回复数:0)

  

  
1989年后,我就再没开过会。我出国去了。以至于我几乎忘了还有开会这档事。上世纪90年代中期回来,在上海虹桥机场,要报关,一个牌子挡在眼前:政治学习,停止办公。蓦然明白:已经到了中国了。

  
回国后的某一天,一个大学同学来我家,他是来我所在的城市培训的。开学仪式完,到我家,谈论起会上情况,说:领导讲话。什么?我问。领导讲话。他重复了一遍,瞧着我,仿佛对着一个白痴。从国外回来的人,或轻或重的都有点白痴。

  
那时候的我穿着风大衣,活像一个白痴。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出外走一圈,领口就黑了,有一次还被一盆脏水泼成个落水狗。回到家,我爸说:你啊,我看你是呆不下了!我的一个朋友也揶揄我是“水土不服”。可是我是中国人呢!细看才发现,中国男人穿着之合理。他们大多穿的是夹克衫。能骑车,能搡挤,能疾闪,又每每显出潇洒及吃得开的痞气。据说陈丹青回国时,惊讶于路上的国人打架,我则是惊讶于夹克衫。这夹克衫,简直就是为当代中国人设计的国服,跟中国现实是如此的妥贴!

  
回国近十年,在开会的中国,我没有开会。只有一次,参加了某民间协会成立的大会,那其实是想见一个朋友。进了会场,忽然被宣布必须起立,奏《国歌》。这是唯一的一次。因为我不在体制内,就不要开会,这也使得我幸运地没有被大酱缸腌制了。我坚决不穿夹克衫,不分烟,不灌别人酒,看新闻联播,播到会议新闻,我会本能地把频道转掉。但是这勿宁更说明我不适应。那时候,我的几个朋友回来办实业,结果被坑了。不服,要告,可是法院要吃了原告吃被告的,他们不适应,一气之下,索性去揍坑他们的人,不料把人家打死了。结果被判了刑。我回来听到这事,隐隐感到自己身处的险恶。虽然这在国内人看来太正常,无论是吃的,还是被吃的。吃大户也算不得什么。你有钱,你就拿一点出来大家吃吃吧!不要问凭什么。就因为你有钱,就因为我要吃,吃阿公的。当时我买了一套房子,因为是较早的商品房,物业跟不上,大家只得自己请水工电工,雇保安。大家精打细算,因为花的是自己的钱。而我们邻座的某银行宿舍楼却大不一样,一切公家配给:全副武装的保安,水电工工资不斐(大多是领导的熟人),高级防盗门,红外线探头……坏了,再买新的,毫不心疼。反正花的是阿公的钱。虽然他们不富裕,但是他们花钱花得从容。在中国,你可别小看了这体制。多少人在骂体制,但他们都在吃体制。

  
一个社会,就是一个大转盘,你必须在这盘子里转。不是喜欢,而是必须。包括开会。在一个文山会海的社会里,开会让人讨厌,但是要是没有会开,又会让你惶惑。革命时期,被打入另册的人是没有权利开会的。人们朝阿Q喊:阿Q,同去同去!这是对阿Q的承认、容纳和器重。于是这会就成了一种象征。我的一个同学有句口头禅:我开会,没空!有一次,他还在同学聚会时,从衣袋里掏出一叠信,全是会议通知。他是小领导,不是领导有这样的会开吗?会成了价值的载体。于是乎,一个东西不放在会上谈,就显得不够庄重,甚而至于不开会就形不成决议,办不成事。我的一个好友在报社工作,几乎是三天两头就开会,常常开到午饭时间了,还在开。也许这会还真的必须开,不开还真的办不成事。我不开会,只是因为我不办事,根本上说,是因为我能自给自足,明白地说,你从国外带回来了钱。但你毕竟生活在中国,你是属于这个大盘子里的,有钱哪天也会被整得没钱的,更别说你只是个挂着虚名的作家了。任何障碍能摧毁我。我于是真又没钱了,就只得又进了体制,去考了个博士研究生。

  
开学第一天,就是开会。先是全校研究生开大会,奏《国歌》,领导讲话。依然。我坐不住,毕竟没有经过少林寺打坐训练。然后是分学院开。这时候人少了,气氛也融洽些,因为都是自己学院的学生了。但是我仍然坐不住。到了第三场,博士生会,台上的领导更客气了,说:各位老师,请坐好,我们现在开会。给了你“老师”的称呼了,你还有什么好苛求的?应该很温暖的啊!也许我真的应该感觉温暖,在体制的大家庭里混。像卡夫卡,当个平庸的公务员,然后写作。其实我也并不是绝对开不了会。出国前,也是常去开会的。作为中国人,我天生有着忍受开会的基因,就像我们闽南女人有着当贤妻良母的内质一样。我记得我当时的情形:坐在会场上,心里在构思着自己的文章,竭尽全力把它记在脑子里。我想这时候如果领导用目光巡察,他一定会看到这样一张脸:发呆,又激越,总之是个精神分裂者。

  
可惜领导似乎也昏昏欲睡。

  
(原载《青年文学》)

  




 敬请留言(尚未注册的用户请先回首页注册)
用户名(必须)
密 码(必须)
标 题(任意)
内 容(1000字以内,图片引用格式:[img]图片连接地址[/img])
    添加图片
    

       我的后悔录
    “圣徒”之“恶” 
    后藤健二的责任感与无责任感——答日本某媒体问 
    为什么不能直面正常国家日本? 
    安倍的腰 
    张艺谋做错了什么? 
    大岛渚的“性政治”  
    夏目漱石:永远的困境 
    太宰治的“生”、“罪”、“死” 
    社会转型期与作家的选择 
    答《信息时报》“中国文学最好的时期?”专题 
    致德国作家君特·格拉斯公开信 
    北京人 
    给全国人大常委会的公开信 
    答《晨报周刊》:我们易怒易怨像个怨妇 
    铁主席,请用“哲学”说服我!——致铁凝主席的公开信 
    自由下的囚徒 
    “爱国贼”以及“爱国奴” 
    生命不是用来糟蹋的 
    中国文学的“现实主义”魔咒 
    理想者的挣扎  
     败诉:战斗到2009  
    "审判"《冒犯书》 
    我们屡屡被“爱国”绑架 
    审前会议被委以“国家机密” 
    哭谢晋 
    我起诉! 
    亡民的饕餮 
    我与老师的劫缘 
    茶世界 
    答《东南快报》问:“余秋雨大师工作室”挂牌 
    我们该遭“天谴”吗? 
    母亲(小说) 
    罪恶(小说) 
    奥运:改头换面的战争 
    答《晨报周刊》问:索尔仁尼琴——文学、祖国与良心 
    过去,而无法过去 
    向“老愤青”柏杨告别 
    久入鱼肆之后 
    考试 
    我们什么时候学会道歉? 
    瞧人家境界 
    穿和服的女人 
    换个角度看重庆“钉子户” 
    打屁股 
    我的真善美 
    新书《冒犯书》代后记:一个作家的诞生 
    答《南国都市报》问:陈希我与文学:谁冒犯着谁?  
    汉学家群起批判中国文坛 中国作家四面楚歌 
    为《新京报》“鲁迅逝世70周年”专题而作:《超越和未超越的》 
    三岛由纪夫、平冈公威与我 
    两耳锅系草鞋耳 
    应台湾《中国时报》“中国印象”专题之约而作:《尴尬之土》 
    东京审判,审判了什么? 
    抽烟 
    小说《我的补肾生活》连载三 
    小说《我的补肾生活》连载二 
    小说《我的补肾生活》连载一 
    另一种世界大战 
    第三只眼看道歉 
    小说《带刀的男人》连载二 
    小说《带刀的男人》连载一 
    小说《旅游客》连载二 
    小说《旅游客》连载一 
    一个理想主义者的三封信 
    小说《我们的骨》连载三 
    小说《我们的骨》连载二 
    小说《我们的骨》连载一 
    小说《晒月亮》连载三 
    小说《晒月亮》连载二 
    小说《晒月亮》连载一 
    小说《上邪》连载三 
    小说《上邪》连载二 
    小说《上邪》连载一 
    战场---也为母亲节作 
    小说《遮蔽》连载之三 
    小说《遮蔽》连载之二 
    小说《遮蔽》连载之一 
    小说《又见小芳》连载三 
    小说《又见小芳》连载二 
    小说《又见小芳》连载一 
    小说《风吕》连载四 
    小说《风吕》连载三 
    小说《风吕》连载二 
    小说《风吕》连载一 
    到丽江去 
    与命拉扯 
    被豢养的狼 
    人可生如蚁而美如神 
    我的后悔录 
    长寿则辱 
    大写意的吃 
    请让我成为您的孩子 
    何谓边缘生活 
    爱你,咬你! 
    又是一年樱飞时 
    手表如妻 
    开会 
    小说《抓痒》初版后记 
    小说《抓痒》台湾繁体版自序 
 
Copyright ◎ 2006-2010 东洋镜工作室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