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子的财运│孔明珠│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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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子的财运
孔明珠 (发表日期:2006-03-12 21:04:02 阅读人次:1646 回复数:1)
鹤竹居酒尾老板娘桂子的背上长有一颗黄豆般大小的黑癌，按相书上说，那是一颗财运痣。再看她的右手掌，那根财产线深深地在通往指缝的道上骤然停住，再也不肯挪前一分，而那五指合拢之后，指缝则在亮光下无论如何透不出一丝光亮。在啧啧惊叹之余，我又一个个查看她手指的螺回纹，竟然十个手指一个样，个个都是螺。　　没有话说了，娃子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她命中注定的。　　桂子长着矮小的身材，瘪瘪的胸部，双腿略微呈内八字形，那是日本妇女穿和眼的最佳腿形，因为穿上紧裹着屁股和大腿的和服，两腿迈不开步子，非得像时装模特儿那样走一字步而且脚略微内侧才行，否则就有跌倒的可能。桂子很瘦；但能一个人抬起一箱二十大瓶啤酒，她口、手、脚的协调堪称一绝，往往是口里招呼着客人，两眼在店堂嘈杂声中观顾八路，使自己的脚步像箭一般射向需要她的地方。　　刚开始，我很不喜欢桂子，她总是用那锐利的双眼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当我对老板露出一点儿笑脸的时候，她的脸马上抽筋，并随即做出不友好的举动。我注意到隔壁几家店的老板娘来与我们老板讲话时，只要桂子在，她们总是不开玩笑马上就走的，想必早就领教过桂子的厉害。很明显，桂子珍惜这个家庭；珍惜如今拥有的一切，她要捍卫它。　　桂子出生在九州的海边渔村里，八岁那年，出外打仗的父亲就死了。母亲带着她与妹妹度着艰难的日子。见桂子一副小可怜的样子，亲戚邻居常常摸摸她的头塞些钱给她。所以桂子说，她最初的财运就是从那时候起的，她这个小孩总是很有钱，不愁没有零食吃。十五岁那年，有胆略的妈妈带着女儿进了东京谋生，为桂子的前途开创了道路。　　桂子自己经营饭馆是在生下了美子的第二年。丈夫有一手烧菜的技术，而她则有灵活的头脑，他们开了一爿大众食堂，随后改成了小小的居酒屋，后又换成稍微大一些的，到了现在的鹤竹居酒屋已经是第四家了。这家两层楼面的店铺是靠银行贷款四千万盘下的，在井荻这个地方算是最大的一家日本料理店。　　听到“妈妈桑，你的脑袋真像电子计算机”这句话，桂子最得意了。凡是有关钱的事，不管是现金、支票或是信用卡、账单，老板一律见了头发晕，他只会站在柜台里面剖鱼做菜，就像是桂子的伙计一样。桂于掌管着家里的一切财政大权，就连买房子、买汽车、买卖股票这样的大事，也都是由桂子拍板定下来的。但是在人前，桂子对老板非常恭敬，开口闭口一律用敬语。日本人结婚以后，妻子要跟丈夫的姓，于是桂子也叫鹤田，而老板叫她“喂”，她却口口声声唤他为“马斯特”（即老板）。店里有重要客人来了，桂子总要高声对他说：“马斯特，XX光临了！”老板就走出厨房来鞠躬行礼打招呼。而老板在店里像一般日本男人一样；对老婆常常爱理不理；表面上保持着他“鹤竹居酒屋”主人的尊严。　　桂子结婚以后；一直跟妈妈住在一起，她妈妈为她带孩子做饭洗衣服，并腌渍些黄瓜和大蒜头带到店里卖。桂子回家不干家务。除了算账就是睡觉，她说对母亲是明付工资的，而且很不少，这样，她可以没有后顾之忧，一心一意搞店里工作，而她母亲拿到工资可以去交朋友、去旅游，她母亲也很乐意。　　在经营居酒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一家三代一直是租的一层老式木结构公寓住的，每月房租十二万日元，在那里足足住了十二年才买下了一幢新式小洋房。就在搬家的那一天，　　房东老爷爷送来一张支票作贺礼，娃子打开一看，竟有六百万之多，说是受老房客关照那么久，返回五十个月的房租以示感谢。桂子简直不能解释这种善举，只能归功于自己背上的财运痣了。桂子把这笔飞来的横财当即买了一辆深灰色的“尼桑”轿车给丈夫，尽管老板只是每天上菜市场要用车，然而丈夫的体面就是桂子的幸福。偶尔星期天，老板驾着这辆略带鱼腥味的车载着老婆女儿去吃一顿朝鲜烧烤；会让桂子美滋滋地回味好几天。　　金钱对桂子好像特别有缘，三四年前，日本的股票一下子从顶峰暴跌下来，在这之前，桂子不知怎么感应到了，果断地把手中股票全数抛出，结果赚了一千万。在反应迟钝的人们跳脚之时，桂子早就驾着自备车奔驰在旅游的道上了。这是“运”呀，桂子说。　　桂子爱吃甜食，尤其是巧克力、奶油蛋糕、冰淇淋，她不怎么吃饭，常常就靠这些零食度日。奇怪的是她怎么吃也不胖，始终保持瘦小的体形。店里的老客人常常带些甜食来送她，桂子来者不拒，可是结账时桂子却从不含糊，他们得到的只是桂子为他们斟斟酒，陪着说些话。店里空闲的时候，桂子会坐在他们旁边，一起干一杯。桂子酒量很好，只要她在客人身旁坐下；一瓶啤酒一会儿就光了。然后，桂于赤红着脸，放肆地大笑着，与客人开起庸俗下流的玩笑来，这时候，她好像一点儿也不顾忌老板的存在。我们老板最识大体了，看见桂子在“斩”客人他心领神会。客人对老板说，要带桂子回家。老板说；请，请。说你与桂子离婚吧，我要娶她做老婆。老板说；好啊、好啊。　　有一个建筑公司的老板是早稻田大学毕业的，经常去美国谈生意。据说他没有后代，钱却多得数不清，桂子对他特别殷勤。因为他手下的建筑工人们经常来店里喝酒，都是记他的账。凡有工作饭局，迎新送旧会，全是由店里包办的；这种宴会标准高赚头大，而且这个老板从来不付现金，每个月只要桂子把账单开过去，马上就能兑现。那老头对待桂子最放肆了，他会一面在大庭广众对桂子动手动脚，一面与老板称朋道友的。老板不管这些，他只管以最快的速度将最贵的菜送上去，脸上保持着微笑。刚开始我真为老板感到窝囊，一个堂堂男人竟让人当面污辱自己妻子而无动于衷，这种钱要它干什么？要是换了我们中国男人，早就把那位有钱老板一巴掌打倒在地了。日本男人以专制蛮横著称于世，怎么在金钱面前变得像缩头龟？后来我才知道，这种情况在日本是很多的。不少酒吧是夫妇两人经营的，丈夫就听凭妻子在店里用色相勾引男人来“斩”客人，他们称这个是工作需要。我想，这样的夫妻关系怎么会正常？要么日本男人夭生不“吃醋”。在日本社会里，钱永远是大写的字。　　前面说过了桂子的眼睛很锐利，她说，根据十几年工作经验只要客人在门口一出现，她马上就可以识别出这个人有没有钱、会不会消费。有钱的人不等于会消费的人，往往有钱人是最小气最挑剔的，而破衣烂衫的可能会是来花钱的客人。我们店在车站附近，过客很多，生客一到，我就根据老板娘的眼色行事，该殷勤该冷淡往往八九不离十。比较起来，桂子喜欢工人而不喜欢职员。工人们虽然举止粗野但往往大杯地喝，大量地点菜，结账时一挥手找头不要了；而职员尽管穿着西装系着领带，点菜却斟酌再三，喝酒呢适可而止；算起账来大家“劈硬柴”，连五十日币的角子也要找开来摊算清爽，最没有风度。　　有常客，一个店就能维持。有个老工人每天下班要来喝酒，口中啰里啰嗦地讲话给桂子听，桂子看似很认真地听着，问寒问暖的样子。我说这人的外乡口音真难听懂，桂子说她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是敷衍他的，就凭他天天来这一点，也要去听他说的。还有一个送报的老头也是天天来．每天讲些同样的话。自得其乐地哈哈笑着，这人至今独身，娶老婆的钱都拿来送桂子了。桂于对常客比较客气偶尔送些小礼品，假如一时手头紧，欠着也没关系，过年时，桂子还会邀请单身汉去她家一起吃年夜饭。　　日本有一个规矩，新年拜年。各公司、商店都要送些礼物到协作单位，以求下一年更好合作。桂子也不例外，她穿上高级套装，戴上最值钱的钻戒和项链到各个银行去拜年。向要害部门的女职员送支唇膏，男职员送根领带；又到经常来店的大客户那儿坐坐谈谈，希望公司的新年会、忘年会、送别会等在本店举办。至于税务局那儿更是要烧烧香了，前年查出店里漏税，被罚去一百万，桂子对税务局的人恨得要死，尽管这样，税务局老爷来了，桂子照样笑脸相迎百般殷勤。桂子脸上笑起来很好看很诚恳，可收起来比谁都快，客人如果猛一回头准会看见截然不同的两张脸。　　鹤竹居酒屋经营得这么有条有理，银行的信贷员们说：“太太真了不起。”他们主动提供贷款，桂子先后买下了三幢很大的供出租的公寓，委托不动产商代理。这样，桂子只要坐着一动不动就可以每月一手从不动产商那儿收到房租，一手把分期欠款付给上门来收钱的银行职员，这中间，桂子奇妙地每月可得到几十万现金。桂子说：“不可思议呀！有一幢公寓在千叶，我只是从图纸上看到过，根本不认识其中几十个房客，而另一幢公寓我先期只付了七十万，经过几年的资金流动。还有二三年，等陆续还清了银行贷款，这三幢公寓就永久地、真正地属于我了！” 　　 “你如今已拥有这么多财产，如果这个店不开或者委托别人开不好吗？你可以不要这么累。”我问桂子。桂子惊奇地看着我说：“什么？让我坐吃利息？在你们中国或许行得通，可是在日本，你拥有一亿日元一会儿就可以花光的，这是一个高消费的社会。而且让我不干活我是要生病的，一年中除了夏休一星期和新年休息一星期之外，我天天出勤。我每次在家休息就要生病，只要鹤竹居酒屋的霓虹灯一闪亮起来；病就自然地痊愈了，我的心里也就踏实起来。”呵1四十五岁的桂子真像是穿上了“红舞鞋”。　　桂子每天用电子计算机结账，她大大咧咧，最后一个和数总是打在屏幕上忘记消去。我一看数字就知道今天资本家又剥削了我们多少剩余价值，而他们自己又大把大把地把钞票捞进口袋了。桂子说，只要有一段时间不花费，钱就多得生出烦恼，于是就想到海外旅游消费。她一年至少两次出国旅游，她到过夏威夷、塞班、香港、新加坡等地；见识一天天广起来，赚钱的思路也就一天天开阔起来，哪一天，娃子会不会放下这个小小的居酒屋而去开创更大的事业呢？凭她的勤劳和智慧，更凭她背上那颗财运痣，一定会发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