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田机场“钉子户”与政府抗争40余年│文炜│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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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田机场“钉子户”与政府抗争40余年
文炜 (发表日期:2007-05-26 11:00:13 阅读人次:1890 回复数:1)
前一段重庆“最牛钉子户”成为海内外媒体的报道焦点，日本《产经新闻》曾在头版显著位置登出有关重庆钉子户的那张著名的照片——在工地孤岛上立着岌岌可危的房子。继而大家发现，“钉子户”并不是中国的首创，美国、英国、德国、日本等都出现过很牛的各具特色的“钉子户”。全球“最牛钉子户”的元老就在日本，那是东京成田国际机场内的几户人家，他们已经与政府斗争了四十余年，由于他们坚守家园，致使成田国际机场1号跑道拖延十几年才完成，2号跑道无法修到规定长度屡发起降险情，3号跑道还停留在图纸上不能动工。机场内的“钉子户”使得成田机场至今仍无法顺利24小时运作。有关成田机场“钉子户”的故事其实是一段还在继续的历史…… 　　　　三里冢斗争始末　　成田机场的建设从一开始就不是一帆风顺的。上个世纪60年代初，伴随着日本国际化步伐的加快，日本政府决定建造一个代替羽田机场的国际机场，最初选在现在机场地址以南4公里一个叫富里的地方，但是富里地区是当时日本农场经营的模范之地，当地农民发起了激烈的反对建机场运动，政府只好作罢。后来又选了多处地址，均不理想或者受挫，建机场的计划几乎泡汤。1966年6月，当时的佐藤荣作内阁决定把宫内厅下属的皇室牧场所在地的千叶三里冢芝崎地区作为机场候选地，同年7月4日在内阁会议上终于拍板。但原有的皇室牧场只占机场用地的不到一半的面积，需另征大量土地，当时的政府做了件傻事，决策之后，却没有与当地农民进行任何沟通。7月20日，三里冢农民闻风而动，成立了“三里冢芝山联合机场反对同盟”，漫漫长途的斗争从此开始。　　起初，那只是纯粹的农民保卫自己家园的运动。很多业主发起了“一坪地主运动”，将自家的土地以一坪（约3.3平方米）为单位出售，以大量增加土地拥有者，提高政府谈判的难度，他们采取“以没有抵抗的抵抗战术保卫土地”的战术，无论政府如何规劝，我自岿然不动。值得一提的是，1945年日本战败后，许多原满蒙开拓团的成员入住三里冢地区，在那片原是荒芜的土地上开垦十多年，到了60年代本应是收获的时候了，所以他们拼命要保住自己亲手创造的家园。他们组成少年行动队、青年行动队乃至妇女行动队开展斗争。　　从1967年开始，“农民运动”的性质有了一些变化，当时的新左翼各派开始加入三里冢斗争，运动也得到日本社会党、日本共产党的支持。他们反对国家权力和佐藤内阁、反越南战争等，使得三里冢斗争的内涵愈加丰富，形势愈加复杂。起初当地农民与新左翼政治家配合，后来反对同盟内部意见不一，分成了“小川派”、“热田派”、“北原派”等开展活动。　　政府对钉子户们一向采取非妥协的姿态，1971年2月22日，在机场建设预定地，政府开始第一次强制征地行动，反对同盟成员和警察发生冲突。9月16日，在第二次强制征地行动中，千叶县派出的行政执行人员带着警察来到机场建设用地东峰十字街，与钉子户们发生冲突，导致三名警察死亡。这就是东峰十字街事件。农民和警察都有不少人受伤，政府不得不把原先的建设三个机场跑道的计缩减为一个，凭借《土地征用法》，采用强制手段才征得1号跑道及机场配套设施所需的土地。在这次事件中，三里冢机场反对同盟的青年行动队员55人被起诉，经过十多年的审判，三人判无罪，其余52人虽判有罪，但是缓期执行。　　1977年5月6日，钉子户们在自己的土地上建起的铁塔被政府行政执行人员推倒，5月8日，农民抗议政府的野蛮行为，与警察机动队发生冲突，一名叫东山薰的农民声援者无辜死亡。　　成田机场预定于1978年4月启用。但是3月26日，一支“农民敢死队”占领了机场的管制塔，并破坏了各种设备，这就是著名的“成田机场管制塔占领事件”，其中新左派活动家4千人参加，警察用手枪乱射。政府不得不延迟机场的使用。两个月后的5月20日，成田机场正式启用，反对同盟还发起了“百日战斗宣言”运动，继续进行一些机场破坏活动，为此，千叶县警察本部决定成立新东京国际机场警备队，这就是现在的成田国际机场警备队的前身。　　后来，碍于政府的强硬态度，而且机场建设已是既成事实，当地一些农民做出了让步，陆续迁出。三里冢斗争暂告一段落。但还是有一部分人坚持下来，虽然当初的反对同盟领导年事渐高，他们还是和家人一起成为坚挺的“钉子户”，不屈不饶地阻止机场扩建计划。　　1985年10月20日发生了“10"20成田现地斗争”事件。因反对机场二期工程，当天反对同盟北原组在三里冢第一公园主持召开全国集会，日本警视厅派出了四个机动队和机场警备队一起从四面包围了集会场所，此外还有警视厅航空队派出直升机在上空盘桓。这次集会约有3900人参加，他们与警察对阵，用翻斗车把大量石头、铁管、火焰瓶等搬进现场，冲突终于发生，恶斗持续了两个小时。有59名警察受伤，其中9人重伤，装甲车3台被严重毁坏。反对同盟241人被逮捕。这是成田机场启用以来最大规模的冲突。　　进入90年代，日本学者开始关注、探讨成田机场钉子户问题，1991年11月起，东京大学名誉教授隅谷三喜男等学者组织了十多次成田机场问题研讨会，在1993年9月召开的第12次“成田机场圆桌会议”上，学者们提出了要以“民主的方式”解决成田机场问题的方针。1995年，当时的日本首相村山富市接受了学者们的建议，不再强行动用《土地征用法》，并向机场反对同盟成员谢罪，这怀柔之策终于赢得了部分人心，也使得反对同盟内部瓦解，反对机场运动暂时得以平息。日本早在1951年就通过了《土地征用法》，授权日本政府在修筑公共设施时向社会征用土地。日本政府恃有《土地征用法》的授权，便采用强制手段征得足够土地，成田机场的第一条跑道就是这么建成的。　　1999年，为了承办2002韩日世界杯，当局启动了2号跑道的修建工程，但只好避开“钉子户”，转而向北，而且原定2500米的跑道只修建2018米，一些大型客机无法起降。成田钉子户们让日本的《土地征用法》彻底没有了用武之地。　　2005年1月11日，当局和2号跑道南端的7户人家重新开始谈判，希望能买到他们的地以便将跑道延长到足够的长度，但遭到了拒绝。4月30日，日本国土交通大臣北侧一雄宣布：“如果居民仍然不同意出让土地，我们就向北侧延长，今后不再进行用地谈判。”日本媒体因此笑称：“北侧说跑道向北侧延长”。7月15日，当局最终决定放弃谈判，跑道向北延伸，预计2010年可以完成。　　　　热田夫妇的故事　　说到成田机场钉子户，不得不提到一对夫妇——热田一和热田照，他们于2002年出版了一本书，叫做《热田照的故事——三里冢斗争史》，热田家就住在规划中的3号跑道上，这条跑道一直不能动工。作为成田机场里最坚决的“钉子户”，几十年他们见证了“三里冢斗争”全过程。热田一是机场反对同盟的代表人物之一。这本书的封面上印着他们的照片——夫妇俩在耕作的间隙，站在自己的田地上微笑着，那是典型的很朴实的日本老农形象。这样的形象让他们搏得广泛的同情。在书中他们叙述了当年在三里冢艰苦创业和后来与政府对着干的的历程：当年，三里冢没有电灯，没有水源，物资缺乏，只有少量的砂糖配给供应。日本战败后，从中国回国的人很多被安排到这里。好不容易安下家，政府却要夺去我们的家……从政府测量机场用地开始，我们就不断斗争，儿子被捕了……我们把老房子装修成新家，决心把这儿作为终老的地方，虽然每天都要听到飞机的噪音，但是我们都很坚强…… 　　热田还有这样一句名言：他们（政府）把百姓像虫子一样对待。　　多年来，很多人慕名来参观热田的“钉子户”住宅，并在热田家的田地里进行农业体验——种植或者收获农作物。热田夫妇常常给大家讲起过去的故事，比如怎样开荒，怎样种出了一流的荞麦和落花生。他们还教客人做荞麦面。最后他们也不忘告诉来访者：我们不会输的，生存是我们的基本权利。　　有时，热田夫妇还把支持者请到家里来唱卡拉OK，两位老人也放声歌唱，他们说：我们的歌声要压过飞机起飞时的声音！热田照曾说过：只要我们住在这里，成田机场就永远无法完工。　　热田夫妇在全国各地都有支持者，人们还专门成立了“联合三里冢蔬菜之会”，热田一家长年从事没有农药的有机蔬菜的栽培和贩卖，很多热心农业生产的人更是热田夫妇的崇拜者。热田夫妇的支持者们认为，如果有人认为国家的决定比个人的权利重要，那是很可怕的，在三里冢田地里辛勤耕耘的热田夫妇值得尊重。　　“联合三里冢蔬菜之会”会长、三里冢全国运动事务局长今井俊政是热田夫妇30多年的老朋友，他是《热田照的故事——三里冢斗争史》一书的策划者，他认为，三里冢斗争的魅力在于，它集中体现了日本人积压在心的对政府种种破坏环境搞大开发而不顾民意的行为的反抗之心。　　钉子户、政府，没有双赢　　现在成田机场内的钉子户只剩下几家，他们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靠近跑道最近的岛村昭治家，在飞机着陆时听到的噪音是100分贝，飞机卷起的强风不时把屋顶的瓦片掀起，从早上6点到晚上11点，随时都可能受到侵扰，对人和家畜、农作物都很不利。虽然钉子户们不断抗议，但是政府还是我行我素地扩建机场。　　去年3月31日，分别是86岁和83岁高龄的热田夫妇考虑到自己年事已高，再也干不动农活，到了需要别人照顾的时候了。他们忍痛把自己的房子和横崛墓地卖给了成田机场会社，住到三里冢附近女儿家去。离开自己的钉子户之家，他们黯然神伤，流着泪说：原来是打算把老骨头埋在成田的啊。热田照还是坚强地说：几十年来和大家一起和政府、和机场作斗争，是我们人生的第一乐趣。　　另外几家最后的钉子户和支持者们虽对此感到遗憾和无奈，但他们也十分理解热田夫妇的决定，他们认为，热田夫妇种下的“战斗的种子”已经在人们心中生根发芽。到今天，他们依然觉得，成田机场没有建设的必要，2009年羽田机场将向国际化迈进，那时，成田机场越发失去它的存在意义了。今年4月1日，反对同盟组织了一百多人的游行示威，他们举着“农地死守”“保护森林”的牌子，反对政府为了建机场大量砍伐成田机场周围的东峰森林。　　长达四十余年而且还在继续的成田机场纷争成了各国的研究课题，如德国政府在建机场前，就以成田机场为鉴，事前在充分得到当地人同意的情况下才动工建设。成田钉子户对日本来说是更是惨痛的教训，可以说，钉子户、政府，没有实现双赢。1966年日本政府给成田机场的建设预算为1350亿日元，后来实际上的花费了十倍于那个数目。此后日本政府规划机场大多往海边发展。　　成田机场钉子户和政府的数十年较量也折射了战后日本高度经济成长期政治、经济、社会发展变化的过程。学者余泽弘文在1992年推出了一本书《“成田”是什么——战后日本的悲剧》，他分析道，成田机场的纷争体现了战后日本的悲剧，是民主主义未成熟和急速工业化和开发至上主义导致的结局。从1978年至2004年的26年之间，日本全国共发生过900多起针对政府的“游击事件”，其中500多起与成田机场有关。　　钉子户和支持者们的斗争并不是单纯的保卫家园的的运动，它也有着左翼运动的色彩，如前期的反越战，后期的反对伊拉克战争、反对日本的有事法案、反对修改和平宪法，反对同盟与冲绳民众反对美军基地活动互相支持，遥相呼应。甚至有人以为，随着日本向海外派遣自卫队，将来成田机场有变成军事机场的危险…… 　　无疑，成田机场那最后几家让机场跑道支离破碎的“钉子户”在日本国内引起了很大的争议。日本一个网站的调查显示，超过半数的网友支持当局通过法律手段解决问题。而另一些人，特别是那些经常利用成田机场的人说，在公众利益面前个人作出一定牺牲是应该的。　　(2007年5月)